熹平六年,河東郡,解縣。


    秋雨剛過,道路有些泥濘,少年提著兩大筐雜物,卻仍然能夠健步如飛。


    少年身材高大,麵如重棗,唇若塗紅,丹鳳眼,臥蠶眉,端的是儀表堂堂。


    此人年方十七,姓關名羽,正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武聖關羽,不過眼前這位關羽,卻與曆史上那名武聖有些不同。


    “真沒想到,我居然來到了這個時代,還附身在了老祖宗身上。”


    雲長提著兩筐雜物走路,卻顯得有些慢不經心,臉上時而還露出惶恐以及迷茫的神色。


    他之所以惶恐,是因為這具身體的靈魂來自後世,還是自稱關羽後代的關雲長。


    關雲長生活在二十一世紀,小時候沒少因為這個名字而被同學笑話過。


    不過我們的雲長同誌,非但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反而非常自豪。


    由於姓名以及出生的緣故,雲長同誌對於自己傳說中的祖上關羽,那可是極奇敬佩,甚至到了崇拜的程度。


    猛然來到這個時代,而且還是附身到自己老祖宗體內,雲長如何能不惶恐?


    他可不願意看到,曆史上這位赫赫有名的武聖關羽,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變得平庸。


    其實,他的擔心也並非毫無道理。


    雲長如今雖然繼承了關羽的遺產,而且還是天生神力,卻隻擁有一股蠻力。


    蠻力,並不代表武力。


    哪怕雲長再如何鍛煉,武藝仍舊不及關羽十分之一。


    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雲長自己就是個習武的渣渣,縱然窮極一生,也不可能達到曆史上關羽那種程度。


    每每想到這裏,濃烈的愧疚感就會將雲長包圍。


    他真的很擔心自己會辱沒了祖上威名,會讓這位注定將威震華夏的武聖,從此變得碌碌無為。


    “哪怕我知道曆史走向又如何?”


    “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都非常不易,像我這樣的出身,哪怕真的關羽都要蹉跎幾十年才功成名就,更不用說是我自己了!”


    不可否認,穿越者在某些方麵的確有優勢,卻也並非如同小說中那般,隨便三言兩語都會哄得謀士、武將納頭便拜。


    後世有句名言:領先半步是天才,領先一步是瘋子。


    以雲長遠超這個時代近兩千年的見識,領先何止超過一步?


    若雲長不能真正融入這個時代,反而想要仗著兩千年後的見識忽悠人,隻會被打上瘋子的標簽。


    “阿羽,阿羽。”


    雲長心中正煩悶間,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急忙停了腳步抬眼望去,才發現一名男子正氣喘籲籲奔跑過來。


    “阿雄,何事如此慌張?”


    來人名為關雄,與關羽年齡相仿,也算是同族子弟。


    不過關雄此人崇拜遊俠,喜歡遊俠們的快意恩仇,也想通過結交遊俠出人頭地。


    兩漢時期,遊俠之風甚濃。


    不過溯其根源,遊俠與春秋戰國時期的墨俠,卻有許多相似之處。


    從遠古的執劍之族,到先秦的‘國士’、‘遊俠’,遊俠之所以立身揚名,靠的是結私交,講義氣,重然諾,輕生死,言必信,行必果。


    遊俠們由於‘不愛其軀,赴士之扼困’,使得兩漢時期豪門貴族結交遊俠成風,甚至有的遊俠為義氣觸犯了律法,亦會有達官貴族進行包庇。


    這類人不僅沒有受到法律製裁,反而因此揚名州郡,被達官顯貴私下奉為上賓。


    如此一來,更是助長了遊俠之風,許多出身不好或是鬱鬱不得誌之輩,也都想通過成為遊俠而揚名,繼而出人頭地。


    兩漢時期的大豪俠,真正能夠做到‘權行州域,力折公侯’者亦不在少數。


    不提孫賓碩、祝公道、楊阿若、鮑出這些被載入史冊,卻鮮為後人所知的俠客,單說魏國大將典韋就因為友殺人,追者數百而無人敢近使其名聲大震。


    東吳上將太史慈,為完成上官任務,居然毀掉州吏奏章而棄官避禍於遼東,使其名揚州郡,連大儒孔融也因為太史慈的名聲而多多照顧其老母。


    甚至身為謀士的徐庶,年輕時候亦喜好遊俠,為了義氣幫助友人報仇殺人,自己也差點丟掉性命。


    曹操、袁紹、袁術、張邈、劉備、關羽、太史慈、典韋等人,身上都帶著任俠之氣。


    這些人年輕時候的任俠之風,不僅為他們博取了名聲,也為他們日後崛起積累了原始的人脈基礎。


    由此也可以看出,這個時代遊俠之氣究竟有多麽濃厚了。


    事實上,兩漢時代遊俠之風已經有些複雜。


    有施愛尚義、醇厚之風的誌士,也有放縱末流、豪暴淩弱的惡霸,更有打著遊俠旗號遊手好閑的潑皮無賴。


    關雄自己本事不濟,做不到大遊俠那般權行州郡、力折公侯,隻能算是鄉間遊手好閑的潑皮無賴。


    然關雄卻每每以遊俠自居,常言自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終有一日定會‘權行州郡,力折公侯’。


    當然,關羽對於自己這個族弟的誌向,卻有些呲之以鼻。


    且不論關雄為人如何,他對待關羽這個族兄倒也敬重有加,隻因為關羽天生神力,十四歲以後就打遍解縣無敵手。


    “兄長可知,天子欲興兵北擊鮮卑?”


    關羽聞言眉頭微皺,努力回憶著前世記憶,卻始終記不起大漢在這個時候北擊過鮮卑。


    “自立春以來,鮮卑南下宼邊三十餘次,是以護烏桓校尉夏育向陛下進言,請征幽州諸郡兵出塞擊之!”


    關雄沒有在意關羽臉上的疑惑,仍舊滿臉振奮的說道。


    “自從段太尉掃滅東羌以來,為禍西北近百年的羌人元氣大傷,再也不敢襲擾邊境。”


    “如今鮮卑不知死活,膽敢興兵犯我強漢,又有段太尉麾下虎將夏育領兵出征,必可一舉掃平北地。”


    “兄長勇武過人,何不往北投軍,跟隨夏育將軍遠征塞外,也好建立功勳,光耀門楣,封蔭庇子啊!”


    關雄素有大誌,雖然顯得有些好高騖遠,卻也真的有些門路,能夠弄到些尋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雲長聞言,卻是沉默不語。


    雲長後世並未聽說過夏育,不過段太尉段熲此人的名聲,哪怕雲長身處一千八百年以後,仍然如雷貫耳。


    當然,這也歸功於雲長對漢末曆史比較了解。


    對於絕大多數後世人而言,段熲並不像關羽那般令人耳熟能詳,甚至很多熟悉三國曆史之人,可能都不知道段熲。


    然而若提起賈詡,相信熟悉三國之人都清楚。


    《三國誌》中有段關於賈詡的記載非常有趣,其中寫到賈詡在辭官回鄉的途中被氐人所抓,同行數十人皆遇害,唯有賈詡說道‘我段公外孫也,汝別埋我,我家必厚贖之’。


    氐人因畏懼段熲威名,甚至不敢仔細盤問賈詡之言是否真實,就與其歃血為盟,並且恭恭敬敬將其禮送出去,賈詡也因此逃得性命。


    雲長後世讀三國的時候,正是因為這個記載才去了解段熲,了解過後才知道,段熲究竟是一位多麽了不起的名將。


    羌人之亂,可以說是貫穿了整個東漢朝廷,東漢之所以到了後期財政空虛,很大原因就是羌人的反複叛亂所致。


    羌人將近百年斷斷續續的叛亂,把大漢攪得不得安寧,就如同寄生蟲般,不停吸食著東漢朝廷的鮮血。


    然而,自段熲成為護羌校尉以後,與涼州羌人各部交戰整整十年,期間共一百八十戰,斬敵首三萬八千六百餘級,獲牛馬羊騾驢駱駝四十二萬七千五百餘頭,用費四十四億,軍士戰死卻僅有四百餘人。


    特別是建寧二年那一戰,段熲率領田晏、夏育、馮禪等以寡擊眾,斬羌人一萬九千人,招降四千人。


    東羌自此元氣大傷,與覆滅無異,段熲活著的時候,再無羌人膽敢叛亂。


    直到段熲死後,看書.ukanhu 羌人才再度叛亂,由此也造就了三個著名的西北諸侯,分別是董卓、韓遂、馬騰。


    大漢之所以最終走向末路,與韓遂帶領羌人在西北叛亂脫不開幹係,更與董卓禍亂朝綱有著直接關聯。


    若段熲尚在,羌人必不敢亂,董卓之輩也沒有崛起的機會。


    可以說,段熲就是東漢末年一顆無比璀璨的明珠,也是這個時代武人最敬重的英雄。


    故此,當雲長聽說護烏桓校尉夏育,曾經乃是太尉段熲部將以後,對於此人頓時肅然起敬。


    “兄長,夏育將軍跟隨段太尉南征北戰十餘年,若此次由夏江軍領兵,必定能夠掃平鮮卑。”


    “你我兄弟既滿懷報國之誌,何不北上投軍,博取功名!”


    關雄揮舞著手臂,臉色由於激動漲得通紅,眼中燃燒著熾熱的光芒。


    雲長此時,已經有些怦然心動,不過考慮到自己糟糕的武藝,卻也有些猶豫。


    “若我能繼承這具身體的武藝,此時必定毫不猶豫北上投軍,然而隻有一身蠻力,如何能夠在戰場上活命?”


    雲長心中如此思量,也未嚐沒有對戰爭的恐懼。


    說到底,雲長靈魂畢竟來自二十一世紀。


    在那個和平時代長大的雲長,雖然曾經也幻想能夠馳騁沙場,為祖國開疆拓土,卻也僅僅局限於精神方麵。


    真要讓雲長上戰場,他根本沒有那種能力與意誌。


    猶豫再三,雲長終究還是推辭道:“父母在,不遠遊,家中父親仍舊健在,我若此時離去,恐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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