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川男遣了個管事,聘了位訟師,帶著自李夫人身邊攜金逃走的侍婢向益州府衙門遞了狀紙。告季氏謀圖財物,買通水匪殺了庶妹。


    季氏在家躺不住。季氏兄妹倆無法,隻得在騾車裏多鋪了幾床被子,扶了季氏躺著,小心趕了車一早進了城。


    阿寧也揣著季耀庭寫的材料單子一道進城采買。


    太守受了義川男的重禮,壓根沒把季氏放在眼中。他對攜了厚禮而來的靳師爺感到好奇。說他是替季氏說情撐腰吧,送了一雙翡翠玉璧,提出的要求不過是莫要先索季氏下獄。


    身邊的幕僚苦思良久後道:“興許是念在季氏出身伯爵府,又病著,這才請東翁善待一二。”


    又揣測道:“季氏和李夫人本是姐妹,會不會是徐府想請大人稟公處理。偏袒了哪一個,都不好。”


    如此一來,太守收了兩邊的禮,決定當一回清官。


    豈料昨天太守府又來了兩撥人。一前一後,先扯著繩子往一頭拉,後又將繩子扯了個水平。兩邊加上了同樣的砝碼。太守著實糊塗了起來。


    州衙對麵的酒樓包間裏,牛五娘蒙了麵紗與趙修緣對坐下棋。一邊遣了人去州衙門口打聽消息。


    趙修緣心不在焉,不是牛五娘的對手,還沒下至中盤,就露了敗相。他實在沒了興致,扔了棋子道:“我出去透透氣。”


    牛五娘沒有攔他。趙修緣前腳一步,她直接掀了棋盤。墨玉製成的棋子在木質地板上彈跳碰撞,叮咚作響。露在麵紗外的清澈眼瞳明明白白道出她的鄙夷之色:“不就是贏了他一局,就對我使臉色,什麽東西!”


    她的貼身侍婢叫玉緣的端了棋盒,蹲下身將棋子拾起,重新擺在矮幾上,輕聲勸道:“少奶奶,奴婢不明白您為何要幫郎君。判了季氏有罪,那季二娘進了趙家,郎君對她有執念,對少奶奶隻會更加冷淡。”


    牛五娘發作之後,跟沒事人似的,素手執著棋子,慢慢將棋局複盤:“趙家想添一把柴整治季家。那季二娘有才,趙家少的就是能人。我選擇趙家嫁了過去,自然要幫著趙家坐大。季家的人到了麽?”


    玉緣欠身道:“奴婢去看看。”


    她走到外間,低聲叮囑了幾句。沒過多久就有人回了話。玉緣進去稟道:“少奶奶,季家的人已經到了。季大郎與請來的訟師已經進了公堂。季氏在街邊的騾車裏,季二娘站在堂外聽審。”


    牛五娘站起了身,推開了窗戶一角往外看去。


    今天落了小雪,天氣有點冷。州府衙門外看熱鬧的人很少。牛五娘很輕鬆的看到了季英英。她穿著件白底印紅梅的襖子,身邊的婢女給她撐著油紙傘擋雪。


    趙修緣站在街對麵,注視著季英英,沒來由的生出了一種雪天喝燒刀子的痛快感。這種感覺促使他想走向季英英。


    “郎君,少奶奶在窗戶旁呢。”趙平眼尖,仰頭看到窗戶被推開了一角。


    不提還好,趙修緣還有點猶豫。走過去和季英英說話,不外口舌占了上風,宣泄下她從自己手中逃走的憤怒。趙平這麽一提醒,趙修緣又想起新婚之夜牛五娘醜陋的容貌和傲慢的態度。仿佛自己是她挑中的贅婿,給牛家生兒育女的工具。


    除了有個手握兵權的父親,她在他眼中一無是無!趙修緣哼了聲,一甩袍袖徑直走了過去。


    公堂上,李夫人的侍婢逢春正嚶嚶哭訴著“……隔了二十年沒有往來,夫人收到季太太的信後格外難過。違了郎君之意,遠來益州,將這筆染綢的生意交給季家的浣花染坊。”


    季耀庭大怒,抬頭拱手道:“大人!此賤婢顛倒黑白一派胡言!姨母深夜到訪,全家都吃驚不己。我母親根本就沒寫過書信給姨母。明明是姨母向我家求助,家母顧念親情,借了兩千匹綢給姨母。姨母以府中宅院和一間綢緞莊的店契做為抵押!”


    他說著將李夫人抵押的契約遞了過去。


    衙役收了契約呈上。季耀庭大聲說道:“大人明察,如果是姨母為照顧我家生意,執意請我家染綢,怎會將宅院和鋪子的房契交給家母?”


    男爵位的管事抹起了眼淚道:“夫人與郎君當晚吵得厲害,郎君惱怒不己,說要休妻。夫人一氣之下帶了府中的房契來了益州府。正是這兩張契約,叫季氏起了貪念……”


    季耀庭氣結:“你胡說!”


    男爵府的訟師冷笑道:“大人明察,夫人與季氏是姐妹,哪怕寫一紙欠條借據都可。怎會用男爵府的宅契做抵押。全長安都知道,義川男爵府雖稱不上豪奢,隨便尋家當鋪抵押幾萬貫錢都可以,我家夫人犯得著為了兩千匹綢緞,不僅抵了宅子還把位於東市的商鋪也抵給季家?”


    他瞅了季耀庭一眼,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來:“大人請過目。這就是季氏寫給我家夫人的信。”


    季耀庭見對方拿出了書信,轉頭就望向站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的靳師爺。


    兩邊爭論的聲音大,季英英聽得清清楚楚,氣得直跺腳:“真不要臉!我娘明明沒有給姨母寫過信。”


    “你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刀筆吏嗎?擅長模仿人的筆跡,真偽難辨。季英英,你難道不明白?有人想讓季家下地獄,逃不過的。”


    季英英驀然抬頭。


    趙修緣穿著泥金織錦袍子,外罩黑色的狐裘,閑適地站著。他沒有打傘,細碎的雪落上,染得雙眉如翠。依然挺拔如青竹,麵目淡雅如畫。


    也許是天太冷,季英英打了個寒戰。他的人他的聲音像毒蛇吐的信子,舔在身上,濕嗒嗒地,令她惡心。


    趙修緣太了解她。看到那雙黑烏烏的眼睛冒著火,他禁不住一笑:“想提刀捅了我?這是州府衙門,你敢嗎?”


    “趙修緣!”季英英聽到自己牙齒磨擦的聲音。


    湘兒膽小,一把扶住了季英英的胳膊,顫聲道:“娘子,太太還等著聽消息呢。”


    公堂上此時傳出了太守的聲音:“……休堂!去季家取季氏的筆跡來!”


    知道要對比那封信是否是母親的筆跡,暫時休堂。季英英壓下了火氣:“趙修緣,我知道你巴不得季家倒黴。你放心,我會過得好好的。氣死你。”


    她不想再站在這兒,也不等兄長出來,帶著湘兒先返回了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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