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國家重點實驗室會議室,劉德一進門就感到了濃濃的陰鬱味道。坐在中央的黃著仁副校長麵色凝重雙眉緊鎖,象承受著千斤的壓力,當劉德向他打招呼時,竟然全無反應。緊挨在黃副校長旁邊的辦公室主任則是一副心力憔悴的疲態,這陣子申報院士的工作把他折騰得不輕。剛剛趕來的校保衛處處長頭上還在冒汗,大家不清楚到底是因為路上太熱,還是他本來就在冒汗。同時到達的還有研究生院院長。


    看領導到得比較多,劉德就比較自覺地選了一個不靠會議桌的二排位置,避免象某位不自覺的海歸一樣,看到領導就往前湊。他屁股才落椅,旁邊就有人扯動了他的衣角,“喂,聽說了嘛,是出大事了,公安局來人查案,不會是老板報院士被人黑了吧?”一聽這大大咧咧的聲音,劉德就知道是隔壁研究室的馮偉良,此君是個沒心沒肺的直男,年齡比劉德大兩歲,博士卻比劉德還低一屆,據說是因為與某位市領導的夫人沾上點遠親,經人拐彎抹角地打招呼,才得以留校的。這人經常說話不顧場合,他這一張口,立馬就引來了群眾好事的目光。劉德趕緊正襟危坐,“別瞎猜,開會聽領導講。”


    馮偉良全然不在乎別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反而把身子傾過來,繼續壓低他的直男嗓門:“聽說這次你們老板發的大paper,把袁海歸掛了共同第一作者?他不是有自己的課題麽,怎麽又跑到你們那個方向上去了。”


    馮直男看來肚子裏還是有點小彎繞的,這事正捅在劉德的痛點上。袁海歸是國家重點實驗室裏一堆海歸當中崛起最迅速的新人,和大家想象中的海歸不同,此君是個非常會來事的人物,學術上擅長炒作新概念,他在國外其實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sci文章和成果,靠的是捕捉到了兩個國外新潮的學術概念,加上他大師級的ppt忽悠水平,就成了江大的引進歸國人材,很快先後拿下了自然科學基金和863課題。然後,大家就發現此君的能力和心思都不在科研上,而是與各級領導都迅速建立了良好關係,因此成了學校的大紅人,各種評獎都少不了他的名字,一路破格評上了正教授和長江學者。抱著一堆獎狀證書的袁海歸,做的課題虎頭蛇尾,眼看就要收不了場時,居然靠著有領導撐腰,打著照顧新人的大旗,高風亮節地把爛尾工程甩給了新來的海歸接手,自己換了研究方向,直接到別的課題組摘桃子。


    這次新發表的高分值sci論文本來是劉德和國外合作的成果,但是按重點實驗室的家規,為防內部惡性競爭,發文章是由老板按內部排序來定作者排名的,啥也沒幹的袁海歸就靠這個規矩成了共同第一作者(大家非常懷疑他是有備而來),劉德本人才排第三作者,而學校的規矩是隻認作者的前兩名,把劉德給堵心了好幾天。不過,事後作為平衡,老板也給劉德分了間單獨的實驗室——這在江大算是格外的破例了。


    這不,坐到前排的袁海歸,圓頭圓腦圓眼鏡,萌萌的圓臉上永遠掛著一副討人喜歡的笑容,正八麵玲瓏地和幾位領導打招呼。


    “我還聽說,這次黃老板要是上了院士,實驗室副主任就要讓給袁海歸了。”馮直男的小道消係還真多,這也是雖然領導對他不愛,但群眾對他印象不壞的主要原因。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一直是退休的易院士在掛名,實驗室副主任作為實際負責人,一直由黃副校長兼任,這個位置就是用來培養院士的。這次黃副校長升院士後,重心就要回到學校的行政事務上,實驗室副主任照例是要讓出來的,但劉德萬萬沒想到會讓袁海歸來接班,他一直以為袁海歸可能會外放到哪個學院或研究生院去當副院長以積累資曆,從而走上行政發展路線。


    發覺自己的心情已經寫到了臉上,引得馮直男雙目炯炯,劉德頓時一驚,趕緊繃起臉,裝作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你哪聽說的消息,老板院士都還沒拿下來,你們就開始操心後頭的事起來了?”


    “你還不知道呀,現在已經都傳開了,說你們袁海歸能量大大的,”馮直男掃了一眼四周,繼續壓低聲音,“學校為了提他上來接黃老板的位子,準備對重點實驗室搞重組,新成立兩個高新技術產業化研究中心,把老同誌都打發出去,好給他讓路。”


    話說到這裏,劉德真心震驚了,他有點佩服袁海歸了,就這麽一個明擺著科研能力平平,一無成果,二無水平,三無背景的三無海歸,就靠著忽悠和討好領導,一路在江大過關斬將,現在學校居然要打算將其培養成院士了!劉德感覺這事簡直不可思議,想象不出白手起家的袁海歸同學是如何憑著強大的社交活動能力,最後獲得了江大校領導班子和科研圈子學閥們的高度認可。這麽勵誌的故事寫出來,完全可以秒殺那些爛大街的成功學書籍了。


    看到人都到齊了,保衛處處長宣布開會。


    “今天開會是有個重大情況向大家通報,昨天市公安局來電話,通知我們有名女生遇害了。經查證,就是重點實驗室的在讀博士研究生,林詩芸。”


    話音未落,會議室裏一片轟然。這個女生大家都知道,女博士裏的校花,也是重點實驗室的頭號美女研究生,平時喜歡交際,經常跟著老板出去應酬,學校各級領導沒有不認得和喜歡她的,有關她的各種八卦一度滿天飛。眾人的目光下意識間就集中到了黃副校長身上,在攻關院士期間,網上一度盛傳某高校校長帶著美女博士出差開會的段子,甚至被人匿名捅到了方舟子那裏,最後是靠了學校出麵公關搞定幾大論壇才平息了此事。


    麵色發青的黃副校長當然知道自己現在成了焦點,他擔心不是什麽網上的緋聞段子,而是自己眼看到手的院士現在麵臨巨大的風險。如果這事給人惡意炒作發酵起來,把自己挑到風口浪尖上,弄成個重大時事新聞,那些愛惜羽毛的院士評委們肯定不得冒險投票給他,已經打通關係的也會付諸東流。


    “那她是怎麽死的?”坐在劉德身邊的馮偉良真是沒心沒肺,第一個跳了出來,大聲問道,唯恐大家都記不起來當年這個林詩芸新來重點實驗室時,他可是有事沒事就去蹭話,逮到機會還真把林美女的qq和微信號都要到了手,這都不算,事後他居然還向同事炫耀——於是就被領導在某次大會上不點名地公開批評了“有些人師德不佳,搔擾女研究生”。


    保衛處處長瞄了一眼未動聲色的黃副校長,清清嗓子,告訴大家,現在案子未破,案情細節一概不清楚,公安會派人來調查此事,要求學校配合。馮直男很不滿意,還想再問,被幾位領導同時瞪了過來,嚇著了,趕緊低下頭。


    這事來得很突然,眾人議論紛紛。劉德的眼睛盯著自己的老板,作為重點實驗室實際負責人和林詩芸導師的黃著仁肯定是躲不過去了,若是林詩芸之死和黃著仁牽扯上點什麽,即將到手的院士肯定就砸了。這樣一來,黃副校長的學術和政治生涯也就到頭了,那他手下的人肯定要跟著吃瓜落——這就和政治上跟錯了領導站錯隊一個道理。作為黃副校長的嫡係中的嫡係,劉德可沒有袁海歸那種八麵玲瓏的本事。


    另一邊,黃副校長的老對手,研究生院院長臉上明顯有種刻意保持的平淡——人人都在懷疑他會幸災樂禍的時候,他的表麵功夫就越要做好。從職責上講,一個女博士研究生出事,研究生院也要受牽連,但這個女博士生已經入校三年了,進了實驗室,出事的主要責任都在實驗室這邊,對研究生院最多算是跟著躺一槍。


    看到下麵人心浮動,重點實驗室辦公室主任及時發話,明確宣布,學校領導班子已經開會決定,要盡力保黃副校長把院士拿下來,學校為此己投入了大量成本,花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動用了各種關係,目前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容不得放棄。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隻要黃副校長和這個女生的案子沒有直接牽連,僅僅為了學校的麵子,學校也得保他。


    校保衛處處長本來是在責難逃的,但他已經搞清楚,這案子肯定不是在校內發生的,剛調查出來的結果是這個女生已經多天沒回宿舍,重點實驗室打卡記錄也表明她有一周都沒來實驗室,而身為導師的黃著仁對此竟一無所知,重點實驗室負責學生管理的辦公室也同樣是一問三不知。有了這些墊底,保衛處處長心頭就鬆了大半,至少這個管理不善的主要責任人落不到他頭上了。


    介紹完情況後,接下來照例是各位領導發言,總的精神是,學校很重視,領導很緊張,第一這事要低調處理不許到處宣揚,第二八卦和小道消息一律禁傳,第三要上下團結一心防範別有用心者炒作此事破壞院士評選工作。另外,根據公安的要求,學校暫時不通知死者家屬,有關家屬的後期安撫工作將由研究生院負責。


    原本輪不到他開口的袁海歸很會創造在領導麵前表現的機會,他逮到個機會站起來表態,這段時間他本人會停止在微信、微博、qq上發表任何相關消息,並要求他實驗室的所有師生也有學有樣,層層負責,相互監督,保證到人。這個表態讓一直陰沉著臉的黃副校長突然兩眼一亮,看在眼中的保衛處處長趕緊宣布,請黃副校長作總結發言。


    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的馮偉良安靜得有些異樣,劉德忍不住斜瞥了一眼,發現馮直男居然在仔細翻看手機,認真審閱林美女的微信朋友圈和qq空間,表情繃得緊緊的。一開始,劉德以為馮直男是在憶思美女,可過一會,發現不是,這小子象是在找什麽東西。看他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來回找了幾遍,最後滿臉嚴肅地抬起頭來,自言自語:“果然不出我所料,有東西被刪了。”


    見周圍沒有一個人理會自己,馮直男忽地警惕地一掃四周,冒出一句驚人之語:“她很可能是被人滅口了!”這話把邊上聽到人全給嚇著了,連劉德也給這小子的神叨叨嚇了一跳,這還在開會呢,要是給幾位領導聽到了,那得非得炸鍋不可。好在大家都理解,馮直男一貫不太靠譜,才沒給嚇出心髒病來。


    馮直男擺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神探pose,手中捏起一支無形的煙鬥,“這個案子我已經明白了。”“馮偉良你在發什麽神經?”邊上有同事忍不住了,怒斥馮直男的神經大條。劉德見黃副校長不悅的目光越過會場,向這邊直射過來,趕緊把穿越夢境的歇洛克.馮神探拽回21世紀來。


    等領導發言結束了,劉德才壓低了聲音問上一句,“你又發現啥了?”馮直男故作神秘地左右一掃,才鬼鬼祟祟地告訴劉德,幾個月前,他在林美女的朋友圈和qq空間上看到她上傳了某次實驗室節日聚會的照片,那天估計是大家酒喝嗨了,好幾個人的爪子都搭到了林美女的香肩上,“還有一張是黃老板和林美女卡拉ok情歌對唱。”劉德沒好氣地瞪了自以為是的馮直男一眼,“這都什麽時候的陳年舊事了,她發出來沒多久,大家就傳開了,弄得老板很不愉快,為此專門叫她把照片全刪掉的。你消息這麽靈通的人,肯定早就聽說了,是不是你自己把這事給忘了?”看著被訓得垂頭喪氣的馮直男,劉德忽然心有所悟,林詩芸肯定是故意把這些照片放到網上的,這女生的心思其實真不簡單。


    大會結束後,照例黃副校長把自己的嫡係手下喊到他辦公室開個小會。黃副校長還沒開口。袁海歸就跳出來,拍胸脯表態會要求手下的老師和學生人人簽保證書,不到網上去亂傳。簽保證書這事,在劉德覺看來簡直是畫蛇添足,甚至授人以柄。但看到黃副校長那陰沉的表情,大家都隻能捏著鼻子答應了。接下來,辦公室主任要求大家在幾個“敏感問題上”統一口徑。


    劉德感到有點不對頭,按理,黃副校長私下召集他們開會,應該是向手下交底,他和這個案子沒有任何牽掛,好讓大家放心。然而,從開會到現在,黃副校長都沒提一句讓手下人寬心的話。


    另外,劉德注意到林詩芸的副導師神色有點不對,林詩芸七天沒來實驗室,按理他至少也要站出來自我批評一句,給老板分擔一下火力,可他卻一直繃著臉一聲不吭。


    “黃校長,如果公安來人問起,為什麽林詩芸一周沒來實驗室,我們怎麽回答。”袁海歸出人意料地再次冒泡。這一刀直指要害,如果對方不接下來,那就意味著林詩芸一周不到實驗室的責任就要全落到她名義的導師黃副校長身上了。


    林詩芸的副導師姓張,是黃副校長起家時的跟班,屬於那種埋頭做事的技術男,為黃副校長管理實驗室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因他筆杆子和嘴皮子都不出眾,成果又多歸在了領導名下,袁海歸一回國就壓了他一頭,在評正教授職稱時直接pk掉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張副教授悶悶地開了口:“她的開題一直沒選定,我讓她這段時間去圖書館多查查文獻。”


    “咦,張老師,林詩芸上次不是參加實驗室的開題報告會了麽,我記得她的開題通過了呀,這事很多人都知道,需要大家統一口徑麽?”袁海歸推了一下眼鏡,鏡片後的雙眼炯炯發亮。大家都明白,上次領導來參觀時,無意中問及袁海歸的國家自然基金項目進展,被邊上的張副教授插了一句:“那個項目申請延期了。”弄得袁海歸臉上的表情極為精彩。現在,他逮到報複的機會了。


    被脹得滿臉通紅的張副教授望向了黃副校長,u看書 ww 眾人心中同時“咯噔”一聲,這是最壞的情況,說明老板和林詩芸搞不好還真有點瓜葛了。見眾人的目光被引到自己身上,黃副校長很不高興了:“怎麽回事?你不是說她的開題做了幾個月就做不下去了,想換題麽?”


    感覺老板語氣不善,張副教授隻好又悶聲悶響地解釋:“是的,她做了三個月,就做不下去了,想換題。”這話一說,大家就心知肚明了,三個月就想換題,說明林詩芸是那種典型的眼高手低,花瓶一隻。


    “哦,張老師,你別怪我多嘴哈,”袁海歸步步進逼,大有要逼著張副教授背書的架勢,“作為實驗室的支部書記,我是清楚的,今年根據黨中央要求搞政治學習,我怕影響科研進度,已經盡量減少學習次數,避免過多占用黨員的工作時間。但是林詩芸作為黨員一次都沒來參加,每次問起都是請假或出差了。交上來的學習心得,整張打印,簽名是代簽的,男生和女生的筆跡,我還是看得出來的。我就想問下你,除了最後這七天,她以前也是不是經常不到實驗室來,她有沒請過假,出差有沒有辦過手續?另外除了林詩芸,別的學生還有沒有這種情況?你能不能給我們交個底,好讓大家商量一下怎麽統一口徑。”


    張副教授的臉色,由紅轉白,憤怒的目光象是要把袁海歸吃掉。看到這裏,大家都明白了,看來林美女的問題不是一星半點。


    “啪!”黃副校長發火了,一拍桌子,“都什麽時候了,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還沒搞清楚?。”


    大吃一驚的劉德,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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