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暨,林府。碧雲蒼穹,黃葉滿地,秋色連波,絲縷清煙。


    一個侍衛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衝破了這靜謐的深秋。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何事竟如此慌張?處事不驚,才能以不變應萬變。”林川在書房內正拿著茶盞在斟茶,見侍衛這般模樣,微微蹙眉。


    “大人,皇上的薄玉墜丟了,龍顏大怒。皇宮上下正四處尋找。”


    “這有何可慌張?不就是一塊玉麽。”林川將茶杯放回到了桌上。


    “大人您是不知道,皇上有多重視那薄玉墜。皇上從未讓任何人碰過啊。而且......”


    “而且什麽?”見侍衛開始支支吾吾,林川意識到可能另有他事。


    “而且......”侍衛有些緊張地低下頭看著地麵。


    “說。”


    “而且,南參事,南參事他......”


    “南參事?南參事他怎麽了?”林川的左手瞬間握緊了拳頭。


    “南參事他......失蹤了。已有三日。”侍衛將頭埋的更低了。


    林川眉間倏地蹙起。


    ......


    與此同時,在東暨西邊的一座山中,一個麵色慘白的人正躺在榻上。木屋內十分簡陋,空氣中甚至有些被褥黴舊的味道。


    但那被褥分陰已被塌邊坐著的男人掛在林子裏的樹枝上曬了一整日。


    一旁的柴火堆燒的正旺,星點亂竄的火苗時不時從火堆裏蹦出。


    那男人此刻正低著頭,拿著手帕,輕輕地拭去了榻上那人額上的汗。


    榻上那人似乎正在做噩夢。雖躺了已有足足兩日,卻仍未醒。細汗已浸濕了被褥。


    男人一邊為拭汗一邊望著那人的睫簾發愣。那人的濃密長睫正在震顫,似是夢魘中有猛獸,使榻上人睫簾上的汗珠都在微顫。汗珠細小非常,一顆顆晶瑩剔透,在輕微的顫抖中也不願離去那濃密的睫簾。


    男人就這麽望著這睫羽。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盯著另一個人的臉看。昨日這麽看時還尚且有些不適應,今日便看得有些情不自禁的肆無忌憚了。


    男人忽然打了個哆嗦。


    自己這是在幹什麽?!


    盯著另一個大男人的臉看這麽久,成何體統?男人趕緊收回目光。男人走出屋子,靠在屋外的樹上又劈了幾塊柴。


    這幾塊柴劈的十分不工整,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男人腦海裏全都是那張臉,那張睫簾還在微顫的臉。


    那張臉雖麵色慘白,幾無血色,但仍看得出幾分秀氣和幾分英氣。分陰肌如玉,膚如脂,一副清秀模樣,眉眼間竟能透出縷縷英氣,著實是一張十分好看,讓人過目難忘的臉。


    男人難抑心亂,幾塊柴劈的歪七豎八卻不自知。凜風呼嘯而過,男人的耳根卻陣陣泛紅。他想到了前些日子裏朝中是如何盛傳“一南一北,天造地設”的。


    那些言論在男人耳邊反複響起,讓男人連凜風刮過都絲毫不覺得冷。


    忽然,不遠處鴉聲響起。男人微微一顫。終於回過神來,望著腳邊躺著的幾塊歪七豎八的幹柴,才發覺已經劈了七八塊。


    男人下意識摸了摸耳垂,竟在這臘月中燙的出奇。


    男人又望了眼地上的七八塊柴,心中想到,自己如今竟和這個在朝中與自己非議不斷的男人共處一室這麽久,甚覺羞恥,狠狠地揮起衣袖,轉身回屋。


    風中一陣玄色揚起。


    屋內柴火的勢頭稍微弱了些,男人忍不住瞥了一眼榻上那人。那人輕微動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


    男人的眉頭也跟著蹙了起來。男人起身,稔了稔被褥,靜靜地看著那人的臉。


    寂靜的隻剩柴堆裏火苗上下亂竄的聲音。


    男人心裏仍有些亂。


    為什麽自己義無反顧地救下了他?因為他是恩人霍氏的兒子?還是因為自己看不慣孫峨草菅人命?


    總覺得這些都不足以使他做出劫獄這樣的事。男人再次陷入了沉思。


    榻上那人眉頭越蹙越緊,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十分劇烈。男人起身上前,雙手不自禁地握緊。


    踏上那人猛地吸了一口氣,眼眸一番震顫,猛地睜開:“南...南參事?”


    南汣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嗯?”


    北奚驚愕地盯著南汣,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一幕。沒錯,打開銀翼司獄牢門的人,就是身著玄色長袍。


    “南參事,不知你為何救我?我可是死罪。你可知私自帶走銀翼司死罪犯人,該當何罪?!”


    “北大人,這個我自然知曉。隻是,北大人對有些事,恐怕尚且還不知。”南汣言罷倒了杯水遞給北奚。


    北奚急促地喝完那杯水,蹙緊眉頭:“何事?”


    “北大人的生母,乃是霍家霍夫人。生父尚未查到。”


    “什麽?!我...我的生母生父是北氏,如何能與霍氏扯上任何關係?”


    “林川查到的。”


    北奚怔住,許久才回過神:“林川怎麽樣?近來可好?”


    “他...他還好。並未與以前有何不同。”南汣說完胸腔一陣翻滾。


    “那...那南參事你...你是我的...哥哥?”


    南汣聞言道:“非也。我乃霍老爺與一小妾之子,並非霍夫人所出。”


    “......”


    對於一個昏迷三日的人來說,一醒來便知道這麽多事,確有些難以接受。南汣也不去催促,也不急著告訴北奚更多,便坐在床邊默默地注視著北奚的眼眸。


    那雙眼眸是那樣的清澈透亮,似是從未被世俗所沾染一般,但分陰已在銀翼司獄度過了數月,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是怎麽過來的。


    從初秋到冬至。


    外界,都是對北奚的唾罵。衍城三萬人隻剩的那一萬餘人,每天都喊著要誓殺叛國賊北奚,替親人報仇。一個個喊的理所當然,一個個都自恃有理。


    沒有人知道真相,也沒有人會去細究。因為,有現成的真相擺在這一萬多人眼前。他們隻需要一個寄托,隻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偶爾也會有一兩個人站出來說此時有破綻,事實的真相也許並不是像所說的那樣,但都會被其餘人破口大罵,說他沒骨氣,說他窩囊,不敢報仇。於是這個聲音便消失了。


    久而久之,便再也沒有不一樣的聲音。所有人,都對北奚滿懷仇恨,無一例外。


    說來可笑,這也許是眾人最團結一致的時候。


    而此刻坐在床榻上的這個人,眼眸依然如此清澈,如此堅定。


    燭火倒映在眸底,暈開一陣暖意。南汣望著這雙眸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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