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洞外的陽光照進了山洞,火堆的火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燃盡了,隻有一股發臭的煙。楊雪立從那絨絨的毯子上坐了起來,卻不見張尹強的人影。不過楊雪立也沒有感到很驚奇,因為對他來說,張尹強不管是走是留,他都不在乎,甚至張尹強立刻就死在他麵前,他也不會去看一眼的。


    他又披上了他的黑色的披風,拿起了他的劍,向洞外走了出去。這個時候的他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嘴唇也幹燥而發白,這時候誰見了他都知道他是個快要死的人了。其實楊雪立本就是個將死之人了,他自己心裏比誰都清楚,他體內的毒還沒解除,他自己解不了,張尹強也不能替他解,若非他內力雄厚,體質健壯,再有張尹強為他輸送了真氣續命,現在隻怕早已毒發而死了。解藥隻有找下毒的人拿,可他不會再去武當山了,他本就沒有太強的求生欲望。


    他站在陽光下,望著前方的草地和樹林,一片碧綠,荒無人煙,除了聽到樹上的鳥叫,還有不遠處一條小溪的潺潺流水聲,聽不到任何雜聲。他閉上了雙眼,似乎是在享受著這片寧靜,同時心裏也在想:“如果我的一生如這般安靜,那該有多好!”想象總是很美好的,但現實往往事與願違,這也是人生的悲劇。


    突然,在這一片安靜的環境中,聽到雜草叢中有腳步聲傳來,這人的腳步踏著草地,好像並沒有想要隱藏自己的行蹤,楊雪立心裏明白,這種地方除了像他這種不怕空虛和寂寞的人,還會有誰願意來這裏?他也明白,現在正朝著他走過來的就是他——張尹強。


    隻見張尹強後肩上雖然還能看到那截突出的鐵索鏈,但他的後背卻背著一口鐵鍋,雙手還提著大包小包的。楊雪立不免感到驚奇,他沒有看張尹強,卻看見了張尹強手裏拿的東西,隻見那些東西裏不但有甜甜的點心和小吃,還有幾壺酒,最讓楊雪立感到驚奇的是,張尹強的手上還帶著幾把蔬菜。難道張尹強還會炒菜?想到這個問題,楊雪立不禁抬頭望著張尹強,隻見張尹強臉上仍然帶著笑容,眼睛大大的,黑黑的,那張臉簡直瘦得隻剩一層皮了,但樣子看上去卻著實可愛。楊雪立看到張尹強這個樣子,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但他此刻卻笑不出來。


    張尹強滿懷笑容地走到楊雪立身前,道:“餓了吧?來,先吃點東西吧!”他將手裏的點心遞給楊雪立,楊雪立看著這些點心,不知不覺地伸出手接住了,心裏在想:“我什麽時候吃過這種東西?”他想到這裏的時候,雖然他表情和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但他的目中卻有了隱隱的笑意,那是他掩飾不了的。不知張尹強有沒有看出楊雪立目中的笑意,他臉上的笑容依然還在,又將手裏的幾壺酒遞給楊雪立,道:“我聽師父說過,你也是個喜歡喝酒的人,你們曾經經常在一起喝酒,這一點,我倒跟你們意氣相投,來,等會兒咱倆好好喝幾個。”楊雪立看著這幾壺酒,還是不知不覺地拿到了,雖然他左手拿著他的劍,但他一隻手就拿住了這麽多東西,別看他重傷在身,本事還是不小。


    張尹強走進了山洞,一邊走,嘴裏還一邊哼著小歌。楊雪立眼睛看著手裏的點心和酒,耳朵聽著張尹強哼的小歌,此刻他不僅隻有目中才有笑意,他臉上也有了笑意,雖然沒有明顯地笑出來,但誰都可以看出來他是在笑了。也許他確實沒有表麵那麽冷漠,他的內心可能還是有一點點柔情,隻是他從不願在別人麵前表現出來而已。


    楊雪立慢慢走了進去,隻見那火堆的濃煙又越來越多,原來是張尹強又生起了火,然後就看到張尹強把包裏的蔬菜拿了出來,坐在那裏一根一根地理,做得非常細心。


    楊雪立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魔教的護法使者、殺人如麻的高手,竟然也會做這樣的事,而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嘴裏還不停地哼著小歌,十分的悠閑,真的很像一個普通人家做飯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楊雪立走了過去,坐在那張絨絨的毯子上,放下了張尹強遞在他手裏的點心和酒,目不轉睛地盯著張尹強,道:“你還會做這些?”張尹強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問。”楊雪立沒有說話,在聽他說下去。張尹強又道:“你想不到吧?其實不光你想不到,很多人都不會想到。”張尹強這話說得沒錯,相信江湖上沒有人會想到一個魔教高手會燒鍋做飯。過了一會讓,張尹強接著道:“其實這些都是師父教我的。”楊雪立微微皺起了眉,道:“你師父?”張尹強道:“是啊,我們幾個兄弟都會,他是我們的師父,不但教我們武功,這些日常生活必備的技巧他也要讓我們學會。”


    楊雪立沒有懷疑,當年他跟丁廣博就是在各自的家中自己燒鍋做飯,別看他們那時候還隻有十歲,可他們什麽都會。從小就自力更生的孩子什麽都會,生活上的所有事都是他們自己解決的。而如今,楊雪立聽到丁廣博教張尹強他們做這些,他又陷入到了沉思當中,按說一個魔教教主哪裏還需要做這些?更不需要讓他的弟子們做這些。可能是因為丁廣博終究是忘不了他跟楊雪立曾經的往事和情誼,所以才讓他的弟子們學會做這些,還教他們吹簫。楊雪立想到了這一點,或許張尹強說這些也就是為了讓楊雪立明白,可是楊雪立的臉上還是冷冷的,一點表情也沒有,讓人看了著實心寒,但他的內心恐怕就不會像他的臉這麽冷了。


    實在不可思議,張尹強居然什麽都買好了,除了蔬菜、鐵鍋和盛菜的瓷盤,還有油、鹽、醬、醋,凡是炒菜需要的佐料應有盡有。別看他這樣的人整日遊手好閑,做起事來還是很認真,而且在炒菜的過程中,沒有出一點紕漏,比如說打翻一罐佐料,或者碰倒了什麽東西,而且他手法純熟,佐料跟蔬菜配置的量都十分恰當。


    楊雪立當然也會這些,他在無名島上跟無名老者待了十年,除了武功和劍法,這些日常生活必備的技巧自然也學會了,他看得出張尹強在這方麵並不陌生,還是個老手。丁廣博的徒弟尚且如此,丁廣博自己又是怎麽樣的,楊雪立心裏多少能想到一些。


    等到了正午,張尹強做好了所有的菜,而且就放在楊雪立原先躺著的那張絨絨的毯子上,除了幾樣蔬菜,還有幾樣鹵菜和點心,最重要的是那幾壺酒。張尹強長長舒了一口氣,看著這些菜和酒,他一定是對他做的這些感到很滿意。楊雪立卻聲色不動,垂著眼,表情依舊那麽冷漠,臉色還是那樣蒼白。


    張尹強打開了一壺酒,道:“沒有酒杯,也沒有碗,咱們就這樣拿著酒壺喝。”話一說完,他就自己喝了一口,然後讚道:“痛快!”看他那個樣子,就好像是從火焰山上下來的人喝了一口冰泉。楊雪立還是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尊石像一樣坐在張尹強對麵。


    張尹強看了楊雪立幾眼,嘴上仍然帶著笑容,uu看書 .uukashu 道:“你體內雖然有劇毒,別說一壺酒了,就是一滴酒下肚,毒素在你體內運轉得就會更快,你體質強壯,但毒若不解除,遲早會蔓延到你身體的各個部位,你遲早會死的。”楊雪立沒有說話,表情也沒有變。過了一會兒,張尹強接著說道:“敢不敢喝?一句話!”他說這話的時候,將自己手中的那壺酒伸出去,是表示要跟楊雪立“碰杯”的意思,他的目光也一直盯著楊雪立,看看那張臉有什麽變化。可是楊雪立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不知過了多久,楊雪立終於伸手拿起了一壺酒,直接仰頭喝了一大口。張尹強並沒有因為楊雪立沒跟他“碰杯”而不高興,反而高興地哈哈笑了起來,道:“爽快!”然後他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酒喝得越多,楊雪立體內的毒就會更快地蔓延到他身體的各個部位,此刻他中毒已深,又這麽大口大口地喝酒,可見他對死亡一點也不畏懼,也許本來他對生死就不太看重。很快一壺酒喝下去了,楊雪立的臉更白了,恐怕世上沒有能比這張臉還要白的了,而且他喝的時候還不停地咳嗽,隻怕再喝下去就要咳出血來了。張尹強並沒有阻攔他楊雪立,因為此刻他也正開心著,他知道楊雪立也開心。在喝酒的時候,願意喝的人就讓他痛快地喝,不願喝的人千萬不要逼他喝,喝酒是一種情趣,隻有自願才能體會到其中真正的快樂,強行逼迫是勉強不出來的。張尹強顯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就算知道楊雪立現在喝酒會更加傷害他自己的身體,但是他仍然沒有去阻止楊雪立,隻是他的眼眶中不禁又泛起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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