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望山書院,伶仃大醉的顧須佐靠在湖邊的柳樹下。


    自打自己徒弟回來之後,老者心中愁緒早就一掃而盡了許久。


    “他終究是邁出了那一步!”


    睡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的顧須佐聞言,緩緩地睜開眼睛。


    不用去聽,光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狐騷味,這位不知活了幾個甲子的老者便知曉是自己那個心愛的徒弟來了。


    “誰說不是呢?能邁出這一步,屬實有些難得啊!”


    顧須佐撐了個懶腰,嘴裏一邊念叨著一邊順手捋了捋自己那一頭雜亂無章的頭發。


    “可是還不夠啊。”李扶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這才剛剛開始而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將那個俠字刻入那些人的心中。”


    一直跟在李扶搖身後的柳承賢聽到那個俠字,心裏便猜出了自家先生說的是封一二,於是抬起頭一臉迷茫的看向那一襲白衣的狐媚男子。


    雖是隻留下了一個背影丟給少年郎,但李扶搖卻依舊察覺到了什麽,於是開口解釋道:“你那個封大哥啊,當真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已有多少年了?還沒人敢在給三千大道中寫下一條新的規矩。”


    “學生不懂!”


    柳承賢緊鎖眉頭,隱隱感覺到這似乎不是什麽好事。


    “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好懂的。你要知道天地氣運不過就是一盤子肉,三教與武夫是四頭大狼,其餘百家不過是蠶食腐肉的烏鴉罷了。現如今多出了一隻狗。這隻狗非但自己不吃,還要擾的大部分烏鴉不得進食。你說說會是什麽樣一個後果?”


    李扶搖彎下腰,伸手摸了摸水中明月,語氣婉轉地問道。


    柳承賢想了想,說道:“那自然而然會被烏鴉群起而攻之!那四頭狼則會視而不見,畢竟沒有波及到他們。”


    “錯了!截然相反!”李扶搖笑了笑,看著自己手中的那一捧明月,解釋道:“烏鴉終究不敢與狗鬥,但是狼必然會對其出手。因為四狼爭食,自己吃多少是板上釘釘,可還盼著那群烏鴉能偷偷吃點其餘三頭狼口中食物。”


    “沒錯!”顧須佐抬起頭看向明月,接著自家徒弟的話說道:“而且四家必會相互起疑,在想這隻惹事的狗究竟是哪頭狼的崽子。若是那隻狗吃點肉也還好,偏偏是半點不吃!現如今那些個呀呀亂叫的烏鴉可算是派上用場了。”


    聽出了其中大概的柳承賢深吸一口氣,想起了那個同鄉少年與封一二,忍不住問道:“那他倆現如今不是成了眾矢之的?”


    “要不然呢?你以為為何你封大哥這些年遲遲不肯邁出這一步?說白了就是害怕!”李扶搖說著張開了手,一輪明月從他那狹長的指尖縫隙中慢慢流逝。


    聽了自家先生所說,柳承賢緊鎖眉頭,歎息道:“都藏了這些年頭了,何苦現在邁出這一步呢?”


    李扶搖轉過身,一臉笑意地說道:“一是因為要回家了,想給這天下與兩個孩子留下點什麽。二是在稷下學宮看到了沈知秋的所作所為。三是因為他願意。”


    “兩個孩子?”柳承賢不知所措,隻是恍惚之間便明白過來,問道:“是我和許初一嗎?”


    “是的。”一直靠在柳樹邊,席地而坐的顧須佐開口說道:“這俠的第一條便是見惡必然出手,否則哪來的俠義一說。這麽多年來,惡事不少,可山上人連同老夫在內,都愛惜羽毛,所以太多人坐視不理。”


    “或許這就是江湖吧!”柳承賢低聲說道。


    不懂江湖二字是何意思的顧須佐抬頭看向李扶搖。


    “算是對這天下的一種比喻吧。江水湖水想通,時而平靜時而暗流湧動,又或是大風大浪。又有各式各樣的魚兒,雜亂無章。”


    李扶搖說著閉上眼睛,想起了當年棋局邊的那場夢。


    “那還真就貼切幾分了!”顧須佐摸了摸鼻尖,越發覺得江湖這個詞當真是有些意思。


    柳承賢也跟著點頭,江湖再見。可江湖之大,再見似乎很難啊。


    “那,就真的沒有人能幫一幫封大哥了嗎?”回過神來的封一二忍不住問道。


    “若是換作別人估計就是獨木行舟,可換作那個地痞無賴可就不一樣了!”李扶搖笑嗬嗬地解釋道:“你可別忘了,你封大哥雖說欠下的債不少,可朋友也多。況且,你覺得他這一步邁出的如此容易,難道背後就沒人推他一把?”


    少年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狐媚男子的話。


    “別忘了。稷下學宮那邊的文諸公已經出了溪河洲,俠之本意又是什麽?言希啊言希,這一手棋下的真好!借沈知秋身死道消,給這麽一個外鄉人提了個醒!可惜這一手棋看似是你占了便宜,最終卻是他人受益。”


    李扶搖一語道破其中玄機,以天地做棋盤,以人為棋子,所謂的棋局不過才起手罷了。


    隻不過儒家亞聖言希在明,他李扶搖卻在暗,而且下棋之人不光他李扶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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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路之上,封一二自打從山上回來便一直悶悶不樂。


    原本許初一以為是因為那個假山盆栽也被一劍給毀了,弄壞了一件寶物所致。


    可一連大半個月,卻依舊不見遊俠兒臉上有什麽笑臉,少年這才覺察事情絕非如此簡單。


    “是不是覺得我擅自帶著小刀上路,多張嘴,你不開心了?”許初一趁著小刀停留在路邊看野花的空檔在遊俠兒耳邊小聲問道。


    遊俠兒搖了搖頭,隨便看了一眼小刀手上的鐵鏈,歎了口氣。


    “沒事!放心好了,不是還有我嗎?”許初一拍了拍胸脯,一副慷慨模樣地說道。


    還真就是如同賒刀人說的那樣,那鐵鏈即便是封一二親自動手,也沒能將其打開,為此小刀這一路上顛顛撞撞的,一走路便有叮叮當當地鐵鏈撞擊聲響。


    “等到了前麵鎮子上,我想辦法弄輛馬車吧。省得麻煩!”


    封一二斜眼看向那個叫小刀的女子,輕聲說道。


    “哪有錢哦?”許初一實在是沒忍住,輕聲嘲諷了一句。


    其實封一二犯愁的並非是多了一個小刀,而是對於賒刀人與謝華的事耿耿於懷。


    雖說自己是將謝華送去了白皚洲,可日後再遇到類似的事又該如何?


    若是心地善良之人不明就裏的情況下成了他人手中刀,甚至威脅到了自己,是否該不該出手,春秋長劍又是否能夠出鞘呢?


    “初一啊。我問你個事!”


    封一二見沒有回答,撇了一眼身旁一直盯著女童的少年,伸手朝著他的後腦勺便打了一下,罵道:“才多大年紀,就這樣?”


    揉著腦袋的少年支支吾吾了半天,將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咧著嘴問道:“啥?”


    封一二歎了口氣,隻覺得少年太過早熟,年紀輕輕就想這些事,還是對一個七八歲的女童。


    看著遊俠兒的眼神,許初一趕忙笑著說道:“你要問啥事。”


    “若是有一天一個無辜之人聽信讒言,要動手打你,你該如何?”


    封一二一臉好奇地問道,在稷下學宮之時,少年就曾以《山水書》一事幫封一二解開了心中不解。


    雖說是誤打誤撞,可畢竟少年自朱砂開智之後,便隱隱受了那個狐媚子的影響,言語之間多多少少有些意想不到的用處。


    少年低下頭,想了好一會,這才說道:“那個人真就沒有錯嗎?”


    “當然沒了,若是有錯又怎麽會是無辜之人?”封一二笑了笑,隻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居然會去問許初一這種問題。


    少年撓了撓腦袋,說道:“但是都危及自身了,那麽出手便出手吧!你那一劍下去,不是也將山斷做兩截了嗎?山不是也沒有錯嗎?”


    “這……”封一二苦笑不得,直接罵道:“滾,滾,滾。”


    許初一撅著嘴轉身走向不遠處的小刀,摘了幾朵花開始編織花環。


    遊俠兒歎了口氣,反複琢磨了一番,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束手束腳,真是憋屈!”封一二伸了個懶腰,隻覺得仿佛自己自打來了這,就隻有憋屈的份。


    就連行俠仗義,也是如此憋屈,要顧及的事太多了,不能盡興。


    想到這,遊俠兒從懷著掏出了那無論如何也喝不完的半壺酒,直接將其灌入口中。


    許初一將編好的花環戴在了小刀的腦袋上,輕聲說道:“別管他,等到了地方,有個人一定能將你鐵鏈解開。”


    原本還是一臉笑意的小刀,聽了這話,身體僵了片刻,隨即耷拉著眼角點了點頭,險些要哭出來了似的。


    這讓許初一有些不知所措,慌忙之下看向喝酒的封一二。


    “唉……小小年紀,啥都不懂!”


    封一二冷哼一聲,開口催促道:“趕緊的,趕路!等見了洛陽,咱們仨還得去還東西呢!”


    說來也是奇怪,封一二這話剛一出口,原本還愁眉苦臉的小刀立馬笑了起來,朝著前麵跑去,身上的鐵鏈叮叮當當,如同環佩作響。


    一頭霧水的許初一撓了撓頭,當真覺得女孩子心事如同海底針,琢磨不透。


    可少年哪裏會知道,小刀其實是害怕,害怕自己身上的鐵鏈沒了,自己也就沒有跟著少年的理由了。


    “累嗎?”


    “不累的!”


    破舊的驢車上,封一二看著小刀身上的鐵鏈陷入沉思。


    “有什麽好累的,累的是我好吧!”許初一牽著驢在外麵步行,聽到馬車裏的對話忍不住嚷嚷道。


    雖說是有了驢車,可這驢車卻是許初一幹了三個月的活換來的。


    少年本以為封一二說要買馬車,是不是私下還藏了什麽應急的錢,可沒想到竟然是讓自己去鐵匠鋪子裏幫工。


    憑著一身體力,硬是打了三個月的鐵,這才湊夠錢買了一輛最為簡陋的驢車。


    最為可氣的是這驢歲數還如此之大,估摸著都是爺爺輩的了,平時哪怕用來拉磨都夠嗆,更何況是拉車了。


    如此一來,少年隻得下了驢車,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拽驢車。


    如此盤算下來,這行程慢了不說,還遠不如讓驢上車,自己來拉車要強上一些。


    封一二沒有搭茬,依舊是盯著小刀身上的鐵鏈。


    “他娘的!不拉了!”少年見封一二沒有搭話,停下腳步,說道:“要不,你下來拉一下?”


    遊俠兒白了少年一眼,用左手拿起右手的袖子。


    一邊牽著驢子,一邊拉動驢車,自己可就一隻手,怎麽可能兩邊都顧及到。


    少年唉聲歎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怨道:“早知道就多打兩個月鐵了!”


    “還不是你自己說的,馬車不指望了,來個驢車就好!”封一二跳下驢車,踢了一腳地上的許初一,笑道:“這驢做火燒肉都柴,還拉車!”


    自知理虧的少年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問道:“那咋辦啊?”


    遊俠兒冷笑一聲,直接將驢的韁繩解開,說道:“那就吃飽了再拉車!”


    還未等少年反應過來,遊俠兒便牽著那頭驢走向了一邊的小溪,嘴裏不停的念叨道:“往生極樂,往生極樂!”


    夜晚,看著一鍋驢肉的許初一憂心忡忡地說道:“拉不動車就進鍋裏了,真慘。”


    “是啊!哪天你也拉不動車了,你也進鍋裏了。”封一二隨口調侃道。


    看著鍋底那一張符籙,少年咽了咽了口水,用符籙生火煮驢肉,真的沒事嗎?


    當少年略有所思的時候,那張符籙從鍋底飛出,眼睜睜地就那樣向上飄去。


    封一二眼看這一鍋驢肉要熟了,可火卻沒了,趕忙站起身來,四下看了看,開口罵道:“去你娘的!不就是生個火嗎?看給你能耐的?有本事你一會別吃啊!”


    許初一與小刀相互看了一眼,少年趕忙將小刀往自己身後推了推,袖中剩下的十七張符籙盡數而出,護在了自己身前。


    “你露啥啊?”


    封一二見狀一臉的難以言喻。


    也就在此時,那十七張符籙也不受控製向上而去。


    少年順著符籙飛去的方向看去,隻聽咳嗽一聲,一個看上去不過十歲的男孩站立於他們上空。


    “怎麽?難道不是來還符籙的?”


    第二十五章 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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