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晏先生問起昨日留下的問題時,學生皆是不發一言,整個學堂如同死寂一般。


    許初一撓了撓腦袋,極力回想著昨日入睡前娘親的話,可是怎麽也想不到,能記下的好像隻有那首聽了不知道多少遍歌謠中的幾句;多加衣,食裹腹。


    “弄不懂為什麽要讀書,那就先不急著讀書。慢慢等,等想好了再讀書。”


    晏先生笑著放下手中的戒尺,凝神環視一眾學生,直到他的目光掃到在前排落座的柳承賢時才停了下來。


    這讓年僅八歲的柳承賢有些坐不住了。


    在來之前父皇就告誡過自己這個老師如何了得,是宮中那些大小黃門郎望塵莫及的,並叮囑了多次念書時不要口出妄言,多聽少說。可現在晏先生的眼神中明明是有些期待的。


    “為了黎明百姓?為了天下蒼生?”


    終究是受不了這殷殷期盼,柳承賢憑借著早些年的耳濡目染結結巴巴地說道。隻是聲音太小,也就周邊幾個人能夠聽得清楚。


    這麽一開口,整個學堂可就熱鬧了,幾個學生紛紛說起了讀書的原由。


    有的說為了族中老少,有的說為了不負家中父母,甚至有說為了吃穿用度,衣食無憂。


    每每有學生說出新的答案,晏道安便麵帶笑容頻頻點頭,好像這些回答都是對的。


    見同窗們但凡有所答必然得到晏先生的肯定和讚許,許初一也急了,加上剛剛隱隱約約聽到柳承賢的回答,自己也就想起了娘親所說的便是天下蒼生。


    於是這個孩子鼓足了勇氣,大聲嚷道:“為了天下蒼生!”


    可能是由於喊的太過用力,在許初一喊出那句話後整個學堂竟然變得莫名安靜了下來。


    許初一咬著嘴唇,目光怯怯地看著晏先生,想要換來一個點頭,哪怕不點頭,隻是微笑也是好的。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晏先生卻皺了皺眉,隨後用戒尺敲打了兩下桌麵,用極為嚴厲的語氣苛責道:“許初一,出去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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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不對,也不用出去站著啊?


    許初一不明白,為何同樣是為天下蒼生,柳承賢是對,自己便是錯。


    站在私塾外的他隻覺得委屈,比之前被那些陌生男人調侃嬉笑還要來的委屈。


    相比私塾外許初一心中的委屈,柳承賢這個學堂內的學生此時有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畢竟他也說了那句為了天下蒼生,得到卻是肯定和讚許。


    那究竟這話是對是錯呢?心中疑惑,自然也就聽不進課了。


    “放學後留下來!”


    正想著孰是孰非的柳承賢被不知何時走到身旁的晏先生用戒尺輕輕敲打了一下腦袋,這力度說是敲打,不如說是輕撫。


    失了神的他摸了摸不疼不癢的腦袋,嘴裏輕輕“恩”了一聲。


    與其他興高采烈回家的孩子不同,許初一一路之上都是撅著嘴的。他想了一天,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裏了。


    正當他低著頭走路的時候,一雙縫補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淡藍色繡花鞋引入眼簾。


    這鞋子他很熟悉,自打記事起,便一直被娘親放在床頭的櫃子裏。


    雖然已經很破了,可娘親依舊沒有舍得丟掉。


    上次穿是昨天第一次送自己去學堂,畢竟這雙繡花鞋是他娘親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鞋子了,必然是要留在重要的日子裏。


    受了委屈的許初一見了自己娘親,哪裏還有什麽逞強的道理?


    “哇”的一聲,所有的委屈便化作淚水了。


    許青趕忙蹲下,用手輕輕擦拭許初一臉頰上的淚水。


    自家孩子如此哭泣,許青這個為人父母的又怎麽能輕易了事呢?等孩子帶著哭腔說完了事情經過,她沒有多說什麽,拉起孩子的手便朝著私塾走去。


    這個婦人不懂什麽是非對錯,更不懂什麽天下蒼生。她隻知道誰讓她的孩子過得不好,那便是這世間最壞的人和事。


    說什麽有教無類,不過就如同她家年前張貼著的那副寫了吉祥話的春聯一般,都隻是一塊冠冕堂皇的遮羞布罷了。


    私塾內的先生與弟子,一個循循善誘,另一個乖巧伶俐。


    “先生。我……”


    柳承賢以為先生要責怪自己今日學堂上的分心,剛想認個錯,順便問一下為何同樣的答案,自己說是對,許初一說出來便是錯。可沒想到卻被麵前的晏先生打斷了。


    “柳承賢這個名字的確比唐承賢好聽的多。”


    此言一出,這個隱瞞了出身的學生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究也沒開口,隻是低下了自己的腦袋。


    “其實我一早便知道了。你不必在意,身為皇子,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晏先生一邊伸出手摸著他的腦袋一邊接著說:“昨夜你父皇來找過我,你知道嗎?”


    柳承賢搖了搖頭。


    “好孩子。為師問你,你願意隨為師一起遠行求學嗎?”


    柳承賢沉思片刻,依舊是搖了搖頭。自己尚且年幼,即使走,又能走得了多遠呢?


    “那如果必需去呢?”晏道安說著收回手,一臉嚴肅地問。


    還未等回答,晏道安便自顧自地說:“可能你不信。為師其實並不屬於這座天地間,而你們所在的這一方天地也不過就是滄海一粟罷了。或許對你們而言或許天地遼闊,北至陰山,南至洱海。可是與外麵的天地來說,不過就是一副稍微長了那麽一些的畫卷罷了。”


    看著得意弟子一臉茫然,晏道安笑了笑,語氣和藹道:


    “外麵的天地很大,不光是地域遼闊的大。在那座天下,若是書生輕歎,天地中錦繡文章化山河;若是佛家低吟,頃刻間金光四射滿慈悲;若是道家高呼,縹緲處禦風而去起逍遙;若是武夫起勢,山河盡敢叫天地沉入海。那裏哪怕是才步入山下的人也是你們口中的神仙,哪怕是林中的花草走獸也是你們不曾見過的精怪。這樣的一座天下,你願意隨為師去看看嗎?”


    見孩子雖是眼神向往,卻又不乏懼意。晏道安輕歎一聲:“其實也由不得你。因為這方小天地即將化作塵埃,重歸畫卷。你若是不去,也難逃一死,成為畫中的一處墨色。”


    聽到自己的先生如此說,柳承賢不自覺地問道:“那我能帶著父皇母後嗎?”


    “不行。”


    得到斬釘截鐵的回答,他隻能失落的看著先生。


    “不要得寸進尺。你不知道,就連這也是你那父皇好不容易求來的。為此不惜贈予我半數的江山氣運,以求我以自身大道為誓送你出去。”晏道安輕撫戒尺,接著說:“兩天後的午時之前你需獨自一人前往雞鳴寺的舍利塔頂取下舍利,隨後時機到了,舍利自然而然會帶你去到那座天下,出去後乖乖地等著為師便好。”


    私塾內頓時寂靜,柳承賢默不作聲,握緊拳頭。


    而一牆之隔的門外,許青用手死死堵住許初一的嘴,而她自己則是全身顫栗,滿眼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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