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煊赫郡通往荼毘郡的官道之上,揭下人皮麵具的少年跟在了白衣僧人身後,一邊走一邊詢問著大魏國度太安城的那些個瑣事。


    按照道理來說,出家人本就求個清淨,可這崔洋卻不太一樣,或許是在太安城待的太久了,難得遇見了一個同行之人,於是這念珠也停下了,一路上說著太安城內的秘事,從薛威的往事一直說到了現如今太安城裏的那兩隻黃皮子。


    “大師的意思是,當時二郎與他大哥的事,太安城是知道的?”少年挪了挪頭上的鬥笠,不解地問道。


    白衣僧人麵帶笑容,點頭回答道:“怎麽會不知道呢?那隻黃皮子考中了狀元,入朝的第一天貧僧便知道了。他與他那個弟弟,甚至是那個進入後宮的妹妹,一言一行就都被盯上了。”


    “是大師你告訴的大魏皇帝?”許初一漫不經心地問道。


    白衣僧人點了點頭,其實不用問也是知道的,整個太安城能看出來的,也就隻要他了。


    “古往今來,妖物禍亂朝綱的事太了,所以不得已這樣做。”白衣僧人將念珠纏繞在手掌之上,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道:“不得已而為啊,畢竟人心難防。”


    “後來呢?二郎在潼關外戰死後,還差人盯著他們嗎?”


    “那是自然,而且盯得越發的緊了!就連後宮,也將那隻成了人的黃皮子遷入了冷宮,身邊那些個太監宮女都是負責盯梢的。”


    說到這,白衣僧人瞥了一眼一路同行的少年,見他眉頭緊鎖,便猜到了他想問什麽,於是語氣平淡地解釋了起來。


    “其實這怪不得貧僧,畢竟她的二哥死了。”白衣僧人頓了頓,繼續開口說道:“之前探子查到他們三人來自於梅隴鎮,貧僧便派人去那問過三人來曆,是一個目盲說書人將此事透露了出來說他們三人是出自武安侯府。自那之後貧僧便日夜差人盯著,不瞞你說,就連潼關之中也有盯梢之人,而且被二郎留在了潼關之內。想來,他也是知道的。”


    “為什麽?”


    少年的有些不明白,不明白為何大魏朝廷要如此小心,不明白當時二郎明明知道,還是毅然赴死。


    “先前因為他們出自武安侯府,之後是因為二郎的死。”


    崔洋說得言簡意賅,這讓許初一更加糊塗了起來。


    見少年的疑惑還未退去,白衣僧人隻得繼續解釋道:“有些仇恨很難化解,正如煊赫郡那般。不報仇,那仇恨在心中隻會發芽。武安侯當年被滿門抄斬,這樣的仇未必能放下。說是不計較,一心為國。當今皇室他們自然是不敢報複,可當年那些個上奏議和的大臣呢?二郎死後這仇就更深了,即便二郎是甘願赴死,可終究還是為了大魏。日後難保他們不會心生怨念,畢竟他們可不欠大魏什麽,相反,是大魏欠他們的。人心總是會變得,特別是一人在後宮有望立後,一人在朝廷位居高位。倘若有一天,小人挑撥,你說他們會不會報複他人呢?順便給武安侯翻案,那麽豈不是亂了?”


    許初一點了點頭,對於僧人的話十分認同,對於“人心”二字,少年雖然年紀不大,可是托了狐媚男子朱砂開智的福,倒是看得清楚。


    世間最為善變的便是人心,隨著時間推移,地位攀升,周邊事情物演變,很難有人能做到“不忘初心”這四個字。


    見少年懂得其中道理,白衣僧人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繼續說道:“當年薛威那小子還未出家,尚在關外戍邊的時候就曾斬殺過一個負責賑災的貪官。當時貧僧就在他身邊,是親耳聽見那個貪官說起他的事。


    貪官出身低賤,不過是個農戶家庭,祖上沒有什麽做官的先人,就連所謂的寒門都稱不上。從小不過是在私塾聽講,吃著百家飯長大。


    好在這小子還算聰明,考了個功名。一開始也是想要做個清官,可隨著宦海浮沉見過那些個鶯鶯燕燕後,這心也就慢慢變了。平日裏貪贓枉法也就罷了,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可大災大難麵前依舊貪墨了不少賑災糧款。


    他有兩個遺願,一是不願家鄉父老得知他的死因,二是想要回府換一身衣裳。


    薛威便安排了人跟著他回府,你猜怎麽著,他從布滿灰塵的盒子裏拿出了件破爛不堪的儒衫。隨行的官差回來時說道,那是他從家鄉那邊出來時穿著的。當官後就一直放在身邊,時刻警醒自己。


    可惜啊,早已布滿了灰塵,恐怕之後就連看也沒看過幾眼。


    當貧僧與薛威將他遺骨送至他老家的時候,他的街坊鄰裏依舊認為他是一個為老百姓考慮的好官。”


    許初一聽到這,眯起眼呢喃道:“有些事往往事與願違,恐怕當年那個走出村子裏的年輕人,自己也沒想過他會成為自己最不願成為的那種人。”


    “是啊!所以貧僧不是不知道黃皮子如何的為大魏著想,而是擔心有朝一日他們也會步那人的後塵。再加上本就心有怨念仇恨,恐怕到時候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白衣僧人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倘若真有那麽一天,貧僧絕不姑息。”


    “但是大師您一定會給他們一個體麵,就像是當年薛威那樣,是嗎?”少年聳了聳肩膀,想起白衣僧人口中的那個貪官,念叨道:“去了他家鄉那邊,以薛師伯的性子,恐怕他也沒舍得讓那的百姓知道,怕是遂了那人心願了。”


    “是啊!薛威這個人雖說是個廢物,可就這點好。”白衣僧人說完這話,卻出乎意料地罵了一句:“他娘的,也就是這個性子,才導致他是個廢物。”


    “這才是薛威啊!若不是這性子,他也就不是他了。”


    少年苦笑一聲,想起了那個與自己同病相憐,終身不得入三品境界的大師伯。


    “阿彌陀佛。也是,也正是因為這樣,貧僧才願意交他這個朋友。”


    倆人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說,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荼毘郡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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