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惑人心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姒灼還未回複他,隻是微微仰頭,看著天際,能摧毀一切的危機在結界之外,而唯一的一線屏障掌控在她手中。


    她察覺到有人拿匕首靠近了。


    大概是她的傷口又結痂了,不會再流出新鮮的血液了。


    她一直都好像沒有察覺一般。


    “大祭司啊,收手吧。”


    “他們這麽對你,不就是仗著你心懷慈悲,他們知道,你不會傷害他們,所以,他們才敢肆無忌憚地傷害你……”


    “鬥米恩,升米仇的道理,大祭司不懂麽?”


    “是你,放縱了他們。”


    姒灼緩緩地笑了,“大概是吧……”


    她看著眼前的陣法,眼中的光,隨著體內的血液一同流逝著,手緩緩地往回收。


    指尖輕輕顫抖,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出現裂痕。


    “大祭司姐姐。”


    清脆單純的童音出現在她身後。


    姒灼微怔,覺得有些耳熟,緩緩回眸看去。


    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怯怯地扯著打著補丁的衣角,臉頰有些髒,眼睛卻很明亮。


    “小葵?”


    姒灼思索一會兒,便想起她來了。


    這便是之前在餃子店,她請了一碗餃子的小姑娘。


    她父母雙亡,禦神殿照顧接濟著。


    她自己也很勤懇乖巧,經常去幫別人做些小工。


    很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姒灼垂眸看著她,眼中沒有往日的溫和,隻有淡淡的譏諷與冰涼


    這個時候,出現在她麵前。


    還能是為了什麽?


    姒灼心下一片寒涼,在周圍自私肮髒的目光中,心底堅守的東西,一點點沉入深淵。


    她仰頭看烏雲壓頂,冷笑著收手。


    卻在即將收回所有靈力的一刹那頓住了。


    她感覺到微弱的暖意傳來。


    有人輕輕擁住了她。


    姒灼怔怔地看去。


    小姑娘緊緊地抱住她,身體微微顫抖,低低的嗚咽傳來。


    瘦瘦小小的,可憐兮兮的。


    姒灼有些不解,聲音幹澀地問,“哭什麽呢,你要什麽,我給你便是了……”


    “姐姐……”


    小姑娘聲音哽咽,用力地抱緊她,害得那些想靠近取血的人,都不好下手了。


    她仿佛要用自己瘦小的身軀保護她。


    姒灼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會兒。


    想伸手推開她。


    小姑娘卻忽而抬頭,盛滿了淚水的眸子看著她,輕輕眨一下就落下豆大的淚來,稚嫩又帶著哭腔的聲音,讓姒灼渾身一僵。


    “姐姐,你是不是很疼?”


    姒灼心尖一顫,神色恍惚了一下。


    眼見結界就要破了,她看著眼前滿臉是淚的小姑娘,下意識又將力量輸入陣法中,維持著這道最後的屏障。


    姐姐,你是不是很疼?


    姒灼腦海中回蕩著這句話。


    身上的傷口,傳來她一直刻意忽視的痛苦。


    疼,她當然會疼。


    她也是人啊,她跟他們一樣,都是血肉之軀啊。


    冰冷的刀子劃破皮膚,流出血來。


    她怎麽可能會不疼?


    隻是,她好像一直都不能說疼。


    從前,她是眾人眼中的神祇。


    神明怎麽可以喊疼示弱?


    現在,她是眾人眼中的罪人。


    罪人怎麽有資格喊疼?


    從來都沒人會關心,她會不會累,會不會疼。


    所有人都拿她當金剛不壞之身了吧。


    長此以往,她也習慣了,當做自己不會疼,當做自己沒有弱點,無懈可擊。


    明明是一個凡人之軀。


    卻拿自己當神,妄想普度眾生。


    逆境中掙紮,絕望中尋光。


    永遠在黑暗泥濘的深淵,用染血的手,撥開陰霾,仰頭去看天光,任由艱難坎坷千磨萬擊,都顫抖著腿站著。


    永遠屹立,永遠不會倒下。


    可是她有時候,真的好累,好疼啊……


    又有誰會在乎呢?


    “姐姐。”


    姒灼被小姑娘的聲音拉回了神,她垂著眸看著她,看到她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努力踮起腳尖,伸長手,將糖遞給她。


    “姐姐,吃顆糖吧。”


    “吃顆糖就不疼了,真的,我去給別人搬東西的時候,被木刺紮到了手,疼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然後我就吃一顆糖。”


    “吃顆糖,就不疼了……”


    小姑娘水潤的眼中,盛滿了淚光與赤誠。


    姒灼鬼使神差低下身,任由對方小心翼翼地將她原本不喜歡的糖,送入她口中。


    稚嫩的手,甜膩的糖果。


    小姑娘朝她笑著,春花般純真燦爛。


    濃鬱的甜味在她口中緩緩化開,好似化作一股治愈的力量,流入四肢百骸,一點點修複她心中的裂痕,在一地灰燼中點了燈。


    口中濃甜,心中微光。


    “姐姐,還疼麽?”


    姒灼回以一個笑,摸了摸她的頭,“不疼了。”


    她微微仰頭看著天際,手中的力量繼續輸出著。


    她輕笑著想,至少在口中甜味未曾散盡之前。


    她都能堅持住,站在這裏。


    少年優哉遊哉地在旁邊看著,難得沒有說話,隻是眼中有濃濃的興味,頗為不懷好意。


    “姐姐,我這裏還有……”


    小姑娘從破布兜兒裏又掏出一把糖來。


    急不可耐地捧給她,好似她多吃一點,就能少疼一點。


    “謝謝,一顆就夠了。”


    姒灼笑了笑,摸了摸她的發頂,就要收回手,專心地維持陣法。


    她收回目光,就要好好當自己的救世神的時候。


    忽而感覺拇指上一痛。


    姒灼渾身一僵,她忽而有些不敢轉頭去看。


    可她可以感覺到發生了什麽。


    越是不去看,她的感覺越發清晰。


    她感覺到一雙溫熱稚嫩的手,捧著她的手,稚嫩的尖牙,咬破了她手上的皮膚,好似有什麽東西從她體內流逝。


    姒灼聽到了嗚咽聲,感覺到了淚水落在手上的溫熱。


    小姑娘又哭了。


    姒灼張了張嘴,喉嚨幹涉的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自己都還沒哭,她哭什麽呢?


    她有什麽好哭的呢?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把我全部的糖都給你,對不起,小葵對不起你,小葵真的不想死啊……”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姐姐,你原諒小葵好不好……”


    姒灼終究還是回頭了,看到小姑娘滿臉的淚水。


    小姑娘聲音單純,唇角卻染著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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