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五十一年冬十月戊寅,天氣陰森淒慘。陰風怒號,落葉亂舞,四處都透出森森寒意……但即便如此,卻仍教綿德貝勒府給壓了下去。


    從府裏傳出的哭聲讓經過的路人不由的從心底打出個寒顫,天色也陰沉黯淡地嚇人,仿佛快要破開一個洞,隨時會從裏麵跑出無盡的惡魔。


    慘白的喪幡在寒風中抖嗦著,似乎也在恐懼著即將去的另一個世界。


    沒有人再多說一句話,來來往往的人都低著頭,麵容肅穆。


    其實他們大抵都是不那麽傷心的……或者說,他們是根本不傷心的,隻是因著皇長孫的暴死,不得不表演給他當皇帝的爺爺看而已。


    這個綿德,算起來,應該是自己的曾孫。


    胤禛看向眼前的樓閣,心中一陣感慨。就連他,對這個曾孫的離去,也隻是懷疑……懷疑他知道了什麽而被滅口,亦無一絲傷懷。


    永瑆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十五弟!”


    方踏入綿德府,門房便上前攔住兩人,等看清來人之後,那小個子的門房立刻打了個尖,躬身道:“給十一阿哥請安,給十五阿哥請安。”


    胤禛瞥了他一眼,舉步而進。


    “十一、十五兩位阿哥到~~”那門房竟然扯了脖子,向裏高聲喊道。那聲音在空氣中拖出長長的尾巴,還帶了幾絲顫抖。


    此時京城尚未落雪,但踏入內院,卻隻見裏麵一片慘白。一切都似乎被這片慘白凍住,連哭聲也在兩人出現的那一刻嘎然而止,冰冷的沒有一絲人氣。


    胤禛的目光越過院中哭靈的人群,落在綿德的長子和福晉身上。


    那孩子一身縞素,目光中是不加掩飾的仇恨……的確沒有錯,是仇恨。他的長子今年方才17歲,卻仿佛在一夜之間成長,不是很堅實的肩此刻挑起綿德府上的一切。而那位柔弱的福晉卻隻是在世子奕平的身後嚶嚶地哭泣著,不時向胤禛和永瑆投來憤恨的目光。


    其它人的目光也像芒刺,在兩人身上緩緩滑過,隨時準備紮下去。


    看來,他和永瑆似乎已經被落實了殺害綿德的罪名……縱使與他們完全無幹,但這些人的心底,已經先入為主了。


    無妨。


    胤禛毫不在意,緩步上前,目光鎖住了那少年的臉龐:“奕平……”


    “多謝十五阿哥關心。”奕平並沒有讓他將話說完,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我阿瑪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十五阿哥前來的。”


    他的話中鬼氣頗重。


    胤禛也不在乎,他微微歎了口氣,向後退了一步。


    永瑆卻是不悅,眉頭一擰,語氣僵硬:“是皇阿瑪讓我們來的!!”


    那奕平抬頭看他一眼,竟突然雙膝一曲,跪倒在地:“謝皇上恩典!”


    倒杵得永瑆臉色通紅。


    院中沒有人說話,哭聲也早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了三人,更是有一些平日與兩人不對盤的臣子此刻眼也不眨,臉上寫滿興奮,一幅看好戲的神情。


    胤禛抬手拉了拉永瑆,永瑆這才不情願地彎了腰,親自將奕平扶起:“你雖然是臣子,卻也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後裔。至親血脈,又何來恩典之說。”


    奕平看了他一眼,便不再針鋒相對。


    而那幾名臣子聽到這話,像是突然憶起什麽,紛紛轉過臉,用袍袖遮了臉,喉嚨中發出嘶啞的聲音,又開始幹嚎。


    胤禛抬眼相看,心中暗自冷笑。


    日頭漸上,不多時,便到了出殯的時辰。


    “起~~”薩滿法師冰冷的聲音在漫天的白幡下顯得鬼氣森森,巨大的靈柩便在這陰慘的聲音之中被緩抬而起,向外而去。


    墳墓的地址離康熙帝的景陵極近,算得上陪葬墓。


    弘曆當年為自己選擇陵寢之時,著實費過一番腦筋,究竟是葬在祖父身邊,還是陪在父親身邊……最後,為了使祖父和父親都不會覺得寂寞,他下了旨,隔代輪葬。


    意思就是,他葬在東陵,那麽他的兒子就葬在西陵。


    他的兒子葬在西陵,他的孫子就葬在東陵。


    綿德是弘曆的長孫,葬址自然被選在了東陵。或許因為他是皇長孫的緣故,弘曆特意將景陵邊的一塊風水寶地賜了他。


    能夠伴著聖祖仁皇帝入眠,也是一種尊榮罷。


    長長的隊伍沿著街道緩緩前行,靈車木質的車輪發出吱呀的磨擦聲音,刺激著所有人的耳膜。綿德靜靜的躺在裏麵,沒有人能夠知道,他的靈魂此刻在哪裏。


    胤禛抬了頭,看向深藍發黑的天空。烏雲重重地壓下來,像是即將壓到頭頂之上……所謂沒頂之災,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也或許,是綿德想看清他的屍體……胤禛的目光緩緩掃過出殯隊伍中的每一個人。


    甚至……甚至有可能,綿德同他一般,已經附在了某個人的身體之上。現在正在為不知道如何說明自己的身份而苦惱。


    隊伍的中間是同樣裝飾著白色喪儀的車子,綿德的福金瓜爾佳氏就坐在上邊。


    她將要隨著隊伍一起前去奉安,然後,同綿德生死相隔,直到她百年之後,也躺進那冰冷的地宮。


    胤禛站在原地,目送著隊伍離開城門。


    他和永瑆的任務到此為止,隻是,他不由得向前多走了一步……瓜爾佳氏所乘坐的車子裏突然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聲……哭聲淒厲,讓人心不由為之一顫。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柔柔的女聲。


    那聲音低低吟著一首詞。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是《葛生》。


    他的心情越發的沉重,慢慢轉過了身,吟著那首詞的女子……是雲綺。


    胤禛不由一陣驚異,脫口道:“你怎麽在這裏?”


    雲綺福了福身:“見過十五阿哥。”


    不光是胤禛,永瑆也驚異到不行。隻有貴妃以上的妃子,一年才有一次歸寧省親的機會。而妃以下品級的,根本連見家人一麵也是極大的恩典,更莫要說私自出宮。


    雲綺不過是答應,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怎麽在這兒?”永瑆一臉驚異,抬手就將雲綺拉到一邊,刻意壓低了聲音,“誰讓你出來的?”


    雲綺微歎口氣:“貴妃娘娘仁慈,聽說綿德貝勒去了,派我來祭奠一番。”


    她說的一本正經,仿佛真的不知道後妃禁止私自出宮的規定。


    永瑆自是一臉不信。


    胤禛亦然。


    雲綺卻不再理會兩人,隻癡癡地望向那遠去的出殯長龍。


    半晌,隻聽她幽幽地歎了口氣,開口道:“綿德貝勒的福晉,是我的知交好友。那年選秀,我進了宮,她落了選……然後,嫁了貝勒做繼室。”


    胤禛原不打算搭理她,卻見她一臉幽黯,不由又挑眉看了過去。


    “十一阿哥……十五阿哥……你們可有真心相愛的人?”雲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不避嫌地開口說出這般禁忌的話題,“我一直不信憶婷她竟然真的喜歡上綿德……直到那日她出嫁,滿臉幸福的表情。我就站在她家門口,看那喜轎將她帶走……她一身紅衣,如火。”


    雲綺苦笑。


    “而現在,我站在這裏,看靈車把她帶走……方才的《葛生》便是我到府上之後,聽她親口念出……”


    她的神情微微有些迷茫,眼光略顯呆滯,茫然道:“隻是……她比我幸運的多。她有資格念出這首《葛生》,而我,永遠隻能是複述……”


    雲綺長歎了口氣,將目光從早已經看不清的出殯隊伍上收回,正視胤禛和永瑆:“雲綺很感謝二位以前的維護……”


    她話沒有說完便被永瑆打斷了。


    “雲答應,我不管你是什麽企圖,總之,以後請你離永琰遠一些。他本生活在雲端,我不希望你將他拖入凡塵。”他的表情極為嚴肅,聲音也極冷……幾乎是厭惡地說出這番話來。


    雲綺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以期避開這傷人的話語。


    她漲紅了臉,喃喃道:“我……我沒有。”


    “沒有是最好。”永瑆二話不說,拉了胤禛便走,隻拋下雲綺一個人孤獨地站在漫天的風中。


    天越發的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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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多更了800字,HOHO,喜歡偶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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