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吱吱......


    同一片天空下,幹燥的空氣裏,不斷地響起鳥鳴聲。


    風中搖曳的樹葉間隙中層層疊疊灑下金色光斑,撥開雲層遙遙俯瞰下去,有三個小小的黑點在山嶺間緩慢移動著。


    山中剛下過細雨,道路有些濕滑,三個人有些艱難地抬起登山鎬往上爬,自然排成一隊直線,像一串珠子,緩慢而堅定地在視野中穿梭。


    除去爬坡或走絕壁時秦嶺會囑咐元曲小心或者伸手拉雲衡一把,其餘時間所有人都各自沉默,沒人講話,每個人都安靜而平淡。


    這片地域是盲山的更深處,被當地人稱作魔鬼山的隱蔽地帶,複雜的地形甚至連衛星都無法勘探清楚,是一片尚未有人類涉足的處女地。


    翻過一座山嶺,出現在三人眼前的是一片茂密樹林,千奇百怪的樹木出現在視野裏,有高聳入雲的參天白楊,有些樹木的枝幹發出根須從半空中紮入泥土,逐年變粗,形成支撐樹冠的次根,形成獨木成林的雄奇景觀。


    還有些位置的樹林將樹根纏繞出去,纏到其它樹上,漸漸加粗,漸漸拉長,最後接天蔽日聯結到一起,將附著的樹木全部絞死,形成獨特的絞殺現象。


    除此之外,樹林裏還有縱橫交錯的地麵根,如蛟龍一樣盤旋在地麵上,附近生滿蕨類植物、地衣以及灌木叢等植物,像是空中花園,很大程度上幹擾了三人前進的視線。


    樹林裏幽深冷清,筆直的樟樹一動不動,白樺林下垂的枝葉在風中輕輕擺動,幾人向前行走一段距離,視野中漫山遍野長滿了樹木。


    這些高高挺立的樹木,宛若一柄柄利劍,拔地而起,直插雲霄。


    三人都是頭一次見這樣的景色,腳步放慢下來,沿著環山小路箬寮一圈,數千畝的原始森林佇立著,一眼望不見盡頭。


    小和尚手裏捧著羅盤,上麵的指針指向遙遠的南方,如果視野穿過無數叢林荒漠,會發現盡頭是一片被雲霧遮擋住的巨峰。


    “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霜降水枯尋不見,龍樓寶殿去無數,貪狼百丈步天罡,堪輿倒鬥覓星峰。”


    小和尚一邊走一邊調試手中羅盤,說道:“這片山脈依山傍水,占盡大好形勢,再往深處的山峰更是霞氣蒸蔚,有祥瑞之兆,我們跟著羅盤往那個方向走沒錯。”


    雲衡在一旁看到他的羅盤,黑金的殼子裏用梵文刻著八卦方位,有些好奇問:“你怎麽用羅盤辨別方位的?”


    小和尚眼珠輕轉,回說:“在摸金派手裏,羅盤即是分金定穴。在上麵分二十四山,二十四山又分成一百二十角,一百二十角分三百六十度。也就是每一山有五角十五度,用這種分金的方式,再結合不同的方位與地勢,得到不同天幹地支,判定穴位。”


    雲衡點了點頭,看向眼前古老神秘的山穀叢林,山下是溪瀑縱橫的雄山峻嶺,突然覺得前路未知。


    又往前走出幾百米,視野中突然出現一棵巨大的香樟樹,它的樹皮是墨綠色澤,粗壯的樹枝像龍一樣盤旋纏繞上去,風從樹頂吹過去,發出沙沙的響聲,如龍的歎息。


    樹後是一片懸崖峭壁,峭壁上橫生的樹木將整座山體都籠罩起來,葉連著葉,枝連著枝,有座古棧橋搖搖晃晃在半山腰間,被雲霧遮掩著,能聽見下方傳來湍急的水流聲。


    一輪紅日掛在天上,光芒傾灑進這片與世隔絕的山林裏,雲海起伏彌漫,高聳的山巔傲視大地,飛鳥走獸在山嶺間奔走,生機勃勃。


    秦嶺回頭看了雲衡一眼,握緊她的手,跟著小和尚上了古棧道。


    古棧道曲折蜿蜒環繞在山腰上,一眼望不到頭,終極遙遙隱在雲霧裏。


    雙腳踩在棧道的石板上,發出咿咿呀呀的裂響,古棧道一側依山而建,另一側則使用鐵索作為保護,但大部分鐵索已經鏽滿厚重的鐵灰,有些甚至已經爛在崖底,十分危險。


    沿著古棧道繞山勢盤旋而上,雲衡猛然發現對岸的千尺絕壁上密密麻麻嵌滿洞窟,仔細看清楚後,竟發現絕壁上都是棺材。


    這些棺材擺在絕壁上的洞窟裏,洞窟多是鑿數孔,釘入木樁,將棺木放置上去,一頭置於穴中,另一頭架在木樁上。


    這些棺材多是頭大尾小的船型,上麵掛著一層厚重的灰土,在陽光照射下像一簇簇灰色珊瑚,腐敗不堪。


    山崖間生長的樹木與岩石纏繞起來,如同覆蓋上一張大網,如同暗綠色的海底,一絲陽光也透不進去。


    絕壁以下就是洶湧湍急的流水,穿山破壁,飛瀑懸壺。


    一路上三人小心翼翼前進,走出古棧道時,太陽已經西斜,臨近傍晚,山巔被火紅色晚霞包裹起來。


    山林早已遠去,夜幕降臨,氣溫瞬間降低,三人順山勢來到一處山腳下,往前看去,出現大片荒野,荒野上還殘留夕陽最後一絲餘溫,綽約著幾座不可見的冰川。


    三人像發現新大陸般朝前方荒野跑去,等趕到冰川上,竟發現身後的群山已經模糊不清,夜間生起的濃霧將它們牢牢籠罩進去,怎麽也看不清楚了。


    秦嶺抬手看一眼手表,對元曲和雲衡道:“羅布泊氣候惡劣,夜間最低溫度可以達到零下十幾度,這片冰川不適合紮營,咱們再堅持一段距離,穿過這片冰川再歇息。”


    元曲依舊精力充沛,表示沒什麽問題,雲衡則是俯身揉著腳踝,表情有些痛苦。


    秦嶺走過去問:“你怎麽了?”


    雲衡搖搖頭:“我沒事,可能是白天趕路太急,扭到筋了。”


    秦嶺抬頭看看前方綿延的荒野,把雲衡的胳膊拉起來,道:“我背你走。”


    雲衡咬緊了牙,終於點點頭。


    秦嶺將雲衡胳膊搭到自己肩上,順勢一拉,雲衡腳尖一踮,隨後整個人趴到了秦嶺背上,雙手輕輕箍著他的脖子。


    寒冷的冬夜裏,兩個人都感受到彼此身體的溫度,心裏暖下來。


    元曲別過頭去,假裝沒看到,繼續走在前麵帶路。


    走了段距離,氣溫越來越低,雲衡想起什麽,鬆開一隻手伸進兜裏,摸出半盒煙,咬了支在嘴裏。


    秦嶺很默契的從褲兜掏出打火機給她點燃,雲衡猛抽上幾口,然後把煙塞到秦嶺嘴裏,黑夜中細小的火點瘋狂燃燒,清煙在兩人頭頂嫋嫋上升,煙灰積壓了很長一截才自己斷掉。


    元曲抬頭看了眼前麵的冰川,雙手合十,說道:“冰山不比岩山,尤其還要背著個人,你們要當心。”


    秦嶺嗯了聲,隨後拍拍箍住脖子的那雙手,語氣柔和說:“別擔心,我能行。”


    三人沿著冰川的斜坡走上去,空氣寂靜得可怕,沒有風,隻有砰砰的心跳,好像天地間隻剩他們三人,隻剩這些冰川。


    元曲爬得很順利,走過斜坡,秦嶺開始用登山鎬一點點鑿著堅冰往上走,雲衡摒緊了呼吸,幫秦嶺小心提著包。


    一個人加兩個行李包的重量壓在秦嶺身上,他也有些吃不消,沒多久就喘起來。


    雲衡知道秦嶺已經沒剩多少力氣了,她掙紮著要下去:“秦嶺,我自己爬吧,你這樣走,身子會累垮的。”


    秦嶺按住她即將鬆動的手掌,喘著粗氣:“你別動,你腿腳抽了筋,自己如果意外摔下去,我們還得下去撈你。”


    他嘴角擠出一絲對方看不見的笑:“當年在部隊裏負重越野十公裏我都沒喊過累,今天居然喘上了,看來許久不練,功力有些退步了。”


    秦嶺抬頭看著冰川的山巔,感覺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如有萬鈞。


    他知道那不是女人突然變重了,是自己真的沒力氣了。


    但他咬死牙關,看著元曲留下的腳印,發狠的喊了聲,登山鎬向前一揮,繼續攀登。


    “對不起,我拖累你們了。”雲衡有些愧疚地說。


    “你又說糊塗話。”


    雲衡拿袖子給秦嶺擦擦額頭的汗,竟意外發現這些汗冷成冰渣。u看書 .uuknshu.cm


    她說:“溫度越來越低了。”


    秦嶺說:“再堅持一會兒,前麵還有兩座冰川,我已經看到陸地了。”


    雲衡抬起頭眺望遠方無際的黑暗,知道那是他說給她聽的希望,她眨眨眼,努力把睫毛那幾片冰霜眨碎,很欣喜地道:“是啊,我也看見了。”


    過了會兒,爬下第一座冰川,秦嶺的喘息明顯鬆緩許多,雲衡輕攬著他脖子,問道:“秦嶺,如果有天我們再也見不了麵了,你會難過嗎?”


    秦嶺腳步滯了下,又繼續往前走:“瞎說什麽呢,怎麽可能見不了。”


    雲衡說:“如果有天,我們相離得很遠很遠,遠到可能見不到彼此,我會寫信給你的。”


    秦嶺嘴角淡淡笑了:“相思信還是告白信?”


    雲衡也笑起來,很愉快地說:“我給你寫情詩怎麽樣。”


    秦嶺說:“這個倒是新鮮,不過我粗人一個,你寫情詩我也不懂。”


    雲衡說:“心誠至,展信佳。”


    秦嶺說:“不如你現在就給我寫一封,我想聽聽。”


    雲衡趴在背上沉默了半晌,說:“我還沒想好自己的,我為你念一首別人的。”


    她認真想了想,抬頭看著頭上夜空中的星河,念道:“我沒見過大山的巍峨,真是遺憾;見了大山的巍峨沒見過大海的浩瀚,仍然遺憾;見了大海的浩瀚沒見過大漠的廣袤,依舊遺憾;見了大漠的廣袤沒見過森林的神秘,還是遺憾。世界上有不絕的風景,可有一天我見到了你,我想,我再也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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