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an沿水庫的小道往橫斷山脈撤離了,大壩上隻剩秦嶺一人。


    他靜聽雨聲,聽到不遠處那股越來越強勁的泥石流往山腳下湧,夜空中一聲驚雷炸響,驟然將盲山照亮起來。


    秦嶺將摩托車推起來,騎上去,打了兩下火,發動。


    這個冬季,盲山的雨水很旺盛,或者說,整個西部正被這種大雨滂沱的天氣籠罩著。


    秦嶺從車上取下一杆獵槍,滑開彈膛看一眼,還剩一發子彈。


    他靜靜掛上扳機,雙腳蹬地推摩托車離開大壩二十米遠的距離,隨後坐穩車身,舉槍瞄準大壩結構梁上的炸藥包。


    ……


    ……


    雲衡跟石頭在村裏緊急疏散群眾,婦女兒童基本離開,村裏還剩十幾個老頭老太太因為腿腳不利索落在後麵。


    雲衡跟石頭各自扶著一個老人往村外走,山頂的泥石流越來越猛烈,衝斷樹木石頭席卷而下,帶有越發不可阻擋之勢。


    石頭抬頭看一眼山上,語氣有些不樂觀:“照這個速度,再有五分鍾就到山腳了啊,咱們得加快速度!”


    雲衡點點頭,剛想說什麽,恍惚聽到從不遠處山峰傳來沉悶的響聲。


    石頭停下來往那邊眺望,村裏的老人們也都駐足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


    半晌,不知是誰喃喃說一句:“那地方……是水庫啊……”


    緊接著,石頭突然指著那片山峰喊一聲:“是老秦!”


    半明半暗的天光間,傳來轟鳴的引擎聲,伴隨著響聲,山穀裏轟轟隆隆震起來,火光、爆炸聲,不絕於耳,像點燃了大年夜的炮仗。


    雲衡感受到更加心悸的地表晃動,地麵的砂礫開始顫栗起來,村莊裏的吊腳樓隱隱約約在搖晃。


    隔幾秒種,山穀裏傳來什麽東西塌陷的巨大響聲,隨後便是一股白浪衝斷山林出現在視野裏,一同出現的,還有山坡上一束快速移動的暖黃燈光。


    秦嶺騎摩托車在山野間快速移動,他身上被爆炸氣浪撕開了好幾個口子,束頭發的布條也被衝散,看上去十分狼狽。


    身下是洶湧而出的水流,白色水花瞬間衝斷山腳下那些樹木,秦嶺擰緊車把,把油門檔踩到最大,與山下的洪水以及滑至山腰的泥石流競速。


    雲衡死死盯住山上那道快速移動的影子,為他捏緊了拳頭:“加油啊,你能行的!”


    六六跟三名便衣護送完婦女兒童折返回清水村,遠處的薑波叫所有人過去。


    薑波站在田埂上,說道:“待會兒秦隊長會騎摩托從這裏經過,咱們在這裏設置攔截鎖,萬一秦隊長沒能從車上下來,也好有個照應。”


    雲衡默了會兒,問:“攔截鎖從洪水裏攔下人的幾率有多大?”


    石頭沉聲說:“隻有三成。”


    ……


    ……


    黎數帶領武警部隊乘車趕往盲山,根據紮興繪製的一份簡易地圖,大部隊來到雅丹群邊停下。


    約上百名全副武裝的防爆武警與刑警持槍下車,黎數跳下車,把雨衣帽子摘下來,抬頭看看頭頂密集的雨點,喃喃道:“這鬼天氣,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吧?”


    這時,從雅丹群跑出來的便衣警察看見外麵閃爍的車燈,立即跑過來,找到黎數說:“黎指揮,不好了,山裏落泥石流,村民們正在往外逃,秦隊長他們被困住了。”


    黎數忙問:“多久的事情了?”


    便衣回答:“半個小時了。”


    黎數朝所有警員揮手:“武警一隊原地警戒,二隊三隊以及刑警同誌跟我進山!”


    黎數帶著警察跟隨便衣進入一線天,剛走出幾步,迎麵碰上倉皇出逃的村民們,領頭的幾名男子手裏還提著獵槍。


    黎數一揮手,防爆武警立即舉著盾牌圍上去,喇叭裏大喊:“放下武器,雙手抱頭過來!”


    上百杆槍瞄著一臉驚恐的村民們,領頭的幾個村民撲通跪在地上,把獵槍丟在一邊,一麵抱頭一麵求饒:“警察同誌啊,我是好人,不要開槍打我啊。”


    所有村民都老老實實抱著頭喊:“警察同誌,我們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啊。”


    便衣對黎數說:“剛剛這群暴民集體打死村裏一個婦人,那婦人救了秦隊長和雲衡。”


    黎數瞳孔猛縮,隨後散出精光:“把他們全部銬出去,一個都別放走,二隊跟我走,三隊幫刑警處理完這些犯罪嫌疑人後進山找我。”


    這時,山裏又是轟隆大響,所有人腳下晃了晃,一線天峭壁上有碎石屑嘩啦往下落。


    黎數抬起頭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下命令:“二隊全體都在,進山搜救!”


    ……


    ……


    秦嶺騎摩托直接從山坡飛出去,落到下麵一處山岩,滑行一段距離又往前飛出去,車子高度逐漸下降,距離山腳那些澎湃的水流也越來越近。


    他耳畔全是嘩嘩的水聲,摩托車引擎突然劇烈響兩下,速度慢下來。


    秦嶺臉一白,使勁拍了拍摩托車儀表盤,油量已經不多,即將見底。


    秦嶺心裏暗罵,不停地給摩托車打氣:“堅持住啊,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就到了,別撂挑子啊!”


    前方出現一片綿延數百米的田埂,秦嶺正要鬆一口氣的時候,猛然發現前麵山坡上的泥石流已經迅速滾落,脫韁的野馬一樣撞進田埂,並持續加速著向村子衝去。


    秦嶺看到站在村子不遠處等待救援自己的薑波等人,雲衡站在一塊石頭上,焦急地向他擺手,然後指著村子方向。


    村口的一條小道上,十幾名老頭老太太正艱難走著,他們速度緩慢,顯然很難躲過這場浩劫。


    泥石流洶湧的湧入村子,並以驚人之勢迅速掀翻幾棟吊腳樓,吊腳樓承受不住巨大壓力,漸漸扭曲、坍塌,最後被卷入洪流。


    秦嶺眼看著那些泥石流往村子越逼越近,距離老人們隻有幾百米遠,直罵可惡。


    這時候,摩托車引擎突然劇烈跳動起來,熄火了。


    驟然刹車帶來的慣性瞬間將秦嶺從車座掀飛出去,他整個人從半空中往山腳的水流落下去。


    俯瞰著被山洪衝撞得麵目全非的盲山,俯瞰著那片逼近村民的泥石流,他大喊起來:“往前衝啊,讓它們停下來!”


    停下來!!!


    聲音回蕩在山穀裏,恍惚又真實,雲衡眼睜睜看著秦嶺被卷入激烈水流中,眼睛紅起來。


    她身子被薑波往後一拉,下一秒,原地被湧下來的大水蓋過去,大水瘋狂激烈,當即攪斷幾棵粗壯的樹木,衝斷田埂附近的山丘,衝開了那股稠密淤黑的泥石流。


    泥石流被大水緩緩衝開,追在村民屁股後麵的大團泥漿速度減緩,最後凝固在道路上,像筋疲力竭的獸一樣。


    這時,石頭看到前方湧下來的水裏伸出一隻手,是秦嶺!


    石頭衝所有人吆喝一聲,薑波丟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看準時機,牢牢套住了伸出水麵那隻手臂。


    繩索頓時繃直起來,薑波被水流的巨大力道拽得一趔趄,險些要栽進去,石頭趕緊跑來拉他,兩個人拉住繩索仍是不穩,雲衡也跑過來、六六、三個便衣……


    拉住秦嶺手臂的繩索終於逐漸穩固下來,秦嶺從洶湧的水浪裏冒出腦袋換一口氣,但很快又被淹過頭頂。


    水麵一起一伏,幾個人排成長隊死死拉著繩子,努力想要往岸上拉,卻發現水流的衝力大得很,若不是秦嶺腳踩著攔截鎖分擔了一部分力道,他們早就被帶入水中。


    幾個人環環抱在一起,像個球一樣,雖然被繩子晃得不停抖動,好像下一秒就會立刻跌入水中,但每次搖晃半天,他們都能勉強穩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薑波等人抓緊了繩子,額頭上布滿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的東西,水麵下的攔截鎖搖搖欲墜,似乎快被衝斷,秦嶺也漸漸沒了力氣反握繩子,隻任由薑波他們拉著。


    水位越漲越高,流速也越來越快,已經漫過田埂到達薑波他們站立的石頭附近,並且漲勢明顯。


    雲衡幾乎含了淚,她又冷又累,卻不敢放鬆,咬死了牙關撐住,因為一旦鬆手了,秦嶺就再也回不來了。


    她往滾滾水流裏看一眼,秦嶺的腦袋在水麵上上下下的冒著,好幾度淹進水裏消失,但隔上兩分鍾秦嶺又突然睜眼浮出水麵喘氣,休息一會兒沒有力氣了,就又沉下去。


    終於,後方黎數帶著幾十名武警隊員趕來,幫忙拉起繩子,岸上人齊齊使力,將秦嶺從水裏拖了上來。


    一行人背起秦嶺趕到村子裏的小廣場,剛把秦嶺平放在地上,雲衡撲上來,拍拍他的臉一摸,心裏涼了一大截。


    她雙掌交叉在秦嶺胸前按壓,嘴裏喃喃道:“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怎麽會呢,不該這樣的……”


    黎數蹲身試了下秦嶺的呼吸,手指顫抖一下,腦子像轟然炸開,怔在原地。


    石頭看他倆的表情,臉色也白起來,不敢上前。


    六六更是在一旁紅著眼睛,淚水掛在眼眶上快要墜下來。


    秦嶺的胸腔跟隨雲衡的按壓一下一下顫動,他身體冰冰涼涼的,像冰塊一樣,雲衡一邊施救一邊發抖,眼淚不爭氣往他身上掉。


    “秦嶺,你快醒過來啊,你不要睡,我知道你不會死的,你就是睡著了,對嗎?”


    一次,兩次,三次,雲衡一下又一下機械似的十指交疊給秦嶺做胸外按壓,秦嶺卻絲毫反應沒有,臉色比紙還白。


    雲衡很傷心地癟著嘴,淚水連成一串珠子,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秦嶺,你不趕緊活過來的話,我以後可就嫁別的男人了。”


    “雲衡……”


    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傳過來。


    雲衡淚蒙著雙眼,眼見著秦嶺朝她笑起來。


    這一笑,她哭得更厲害了,又想哭又想笑,最後抬手往他胸口上不停拍打。


    秦嶺輕輕吸一口氣,抓住她不停拍打的手腕,嘴角微微上揚:“雲衡,你剛才說要嫁誰,再給我重複一遍。”


    雲衡被他漆黑的眼睛盯著,身子往後縮了縮,有些害怕的搖頭:“我……我沒說什麽呀。”


    秦嶺瞪起眼睛:“嗯?”


    雲衡有些委屈的彎下嘴角,像做錯事情的孩子:“我說……”


    秦嶺平靜聽著,握緊了她的手。


    雲衡吸一口氣,很大聲,很大聲的說:“無論你活著還是死了,我這輩子,非你不嫁!”


    說完,兩人都大大笑起來。


    ……


    ……


    一夜的鬧劇過去,整座盲山安靜下來,清水村一片狼藉。


    村子角落一間房裏,逐漸凝固的泥漿裏,砰地砸出來一隻手,村長從裏麵艱難爬出來。


    原本他跟著村民往一線天跑,看見武警出現的那一刻他就掉頭逃了,他咬死牙關,決定從後山離開,哪怕是跑進魔鬼山,也比落到警察手裏強。


    沒想到跑過紮西家附近,泥石流瞬間衝下來,村長甚至來不及呼救,立即被卷入滾滾泥漿中。


    村長的一條腿被泥漿裏的石頭砸斷,他有些艱難的爬起來,發現自己被衝進紮西家的婚房裏,當初死去一對新人的那間房。


    他看到窗外朦朧的天光,一晚上時間,整座清水村天翻地覆,像被遠古巨獸踩過一般,uu看書 .ukanshu 滿目瘡痍。


    村長斂緊目光,摸了摸背在身上的包袱,裏麵沉甸甸的,裝滿金條。


    他嗬嗬一笑,喃喃道:“等著吧,等我回來,把你們全部給殺了!”


    房屋有些搖晃,似乎快要塌了,頭頂不時落下大片的石屑。


    村長拖著重傷的右腿往房間外走,路過壁龕,看見裏麵那尊金光閃閃的大佛。


    悲喜幸禍,是由天定,還是人定?


    村長朝著金佛啐一口:“你他娘就知道笑笑笑,管個屁用,紮西整天拜你,不還是被個娘們害死了,老子從來不信佛,不照樣活到今天?”


    說完,他哈哈大笑兩聲,往門口走。


    突然間,房梁猛晃,塵土飛濺下來,村長腳下趔趄,倉皇躲避前麵砸落下來的柱子,一滑,栽進泥漿裏。


    緊跟著,壁龕被屋頂砸落的房梁一掄,幾十斤重的鎏金佛從裏麵飛出來,砸在村長太陽穴上。


    汩汩黑血濺在金佛上,村長瞪大了雙眼,至死也不敢相信這件事。


    他的腦殼被金佛砸凹下去一塊,右手緊緊抓著一包金條,像是抓著眼前的希望。


    可惜金條不能買回他的命。


    屋子裏似乎有淡淡的香氣,那是西琳生前最喜歡塗的雪花膏。


    金佛高高立在屍體上,它依舊眯著雙眼微笑,俯視人間。


    漸漸地,金佛越來越亮,亮到整間房都光明起來。


    這一瞬,佛光普照。


    清晨的盲山,太陽還未完全升起,但天空已經大亮。


    火紅的朝霞遙遙掛在山邊,像是盛滿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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