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聲後,雲衡看到了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場景。


    清水村裏的狗全都吠起來,原本漆黑的街道被一盞燈籠點亮,漸漸變成兩盞、三盞,越來越多的村民從家裏跑出來,朝村長家圍過去。


    這些村民手裏舉著糞叉棍棒,高高舞著,不時喊著‘抓住他們’、‘不要讓他們跑了’之類的話。


    雲衡愣了半天,直到右手被從吊腳樓跳落的秦嶺抓住才反應過來,兩個人瘋狂朝院門衝去。


    兩人衝上街道的時候,另一邊已經有大批村民追過來,喊打喊殺。


    空氣濕漉漉的,仿佛有層看不見的小水珠漂浮著,鼻尖是綠竹與山藥的味道。


    秦嶺帶著雲衡往山道跑,剛要上山,聽見頭頂傳來窸窸窣窣腳步聲,有幾個男人撥開樹枝舉著獵槍下來。


    兩人立即繞道往山道旁荒僻的田埂走,田埂的位置有些矮,似乎曾經是一片魚塘。


    雲衡下去有些費勁,腳踩著石頭一步一步往下挪,秦嶺看看兩米多高,直接跳下去,然後直起身托住雲衡腿根,把她攬下來。


    兩人沿著田埂使勁往遠處跑,身後距離幾十米遠的男人們舉著獵槍追下來,紮西叔叔看著秦嶺他們逃跑的方向,衝幾人點了點頭。


    男人們分批跳下田埂,往不同的方向追過去。


    越往田埂裏跑,土質越疏鬆,腳下不時會踩到些碎石頭和爛樹根,雲衡中途絆了幾跤,都被秦嶺一把拉住。


    兩人踉踉蹌蹌跑出了田埂,身後不遠處火光大亮,隱隱約約能看見許多人舉著火把追趕,中間夾雜著幾聲狗叫。


    這個夜晚,整個盲山都被火光照亮,整座清水村都陷入一片慌亂中。


    薑波他們正在後山山道上摸索,突然發現村子混亂起來,緊跟著山頂也響起男人們的喧囂。


    他閉眼聽了會兒動靜,急忙帶ryan、石頭跟六六隱入樹後,屏住呼吸。


    半分鍾後,蜿蜒的山道下來七八個持槍男人,手裏舉著火把,排成一隊火龍往山下趕。


    等男人們走遠,六六小聲道:“薑哥,該不會是隊長他們暴露了吧?”


    薑波往山下看一眼,點點頭:“看村裏這架勢,秦隊長不好脫身,幾乎整座村的人都追出來了。”


    六六說:“那怎麽辦,隊長手裏就一把槍,剛才下去的七八個男人個個有槍,咱們得去幫忙啊。”


    石頭噓了聲:“先別慌,薑波,你打算怎麽做?”


    薑波想了想,問身旁的ryan:“東西帶了嗎?”


    ryan疑惑:“什麽東西?”


    薑波說:“tgp計劃你自己偷偷研製的震撼彈。”


    ryan恍然大悟:“哦!東西帶著了,身上有兩顆,車裏還有剩餘的……”


    田埂的盡頭是一片亂石堆成的山丘,山丘高低起伏,岩石也坑坑窪窪,看上去像一座座小墳。


    火光餘亮照到這邊,秦嶺帶著雲衡翻過一個山丘,視野裏灰蒙蒙一片,像是籠了層青煙。


    路到盡頭,就真的到了頭。


    前麵赫然是一片懸崖,秦嶺一把拉住雲衡,一塊石頭從上麵摔落,過了很久,下麵才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雲衡傻眼了:“怎麽會這樣?”


    秦嶺也沒了話說,他看看身後逐漸包圍過來的火光,拉著雲衡沿懸崖往左走,走出幾步,山丘後麵一聲踩碎石頭的碎響,幾個男人舉著獵槍站出來。


    “雲衡姑娘,好巧啊。”紮西叔叔的槍托頂在肩膀上,黑洞洞槍口瞄著兩人。


    雲衡臉一白,忙拉著秦嶺往回跑,朝右邊走了沒幾步,山丘後麵同樣蹦出來幾人,幾條獵槍對準他們。


    秦嶺瞬間把雲衡推進一個山丘的矮洞底下,同時從腰間摸出手槍,紮西叔叔反應迅速,立即從原地閃開。


    但仍是沒有秦嶺拔槍開槍速度快,子彈打進紮西叔叔的大腿,山丘背麵傳出一聲慘嚎。


    男人們立即閃避進周圍山丘的斜坡上,秦嶺也滾進矮洞裏。


    與雲衡的視線剛一對上,外麵劈裏啪啦響起槍聲,獵槍的彈丸瘋狂打在地麵、山岩上,兩人頭頂的石屑嘩嘩往下掉。


    對方亂打一氣,一輪槍擊過後,地麵到處是觸目驚心的彈孔,秦嶺露個頭看一眼,借著模糊火光發現距離最近的山丘藏著一個人。


    那人不知道秦嶺跟雲衡躲在包圍圈哪個山丘底下,槍口瞄著另一個方向,半邊身子都暴露在秦嶺視野裏。


    他抬手一槍,直接打斷對方的手腕,獵槍脫手從山丘滾下來,第二輪槍擊響起來。


    攻勢越來越凶猛,村裏男人們瘋狂的填彈、開槍,報複他們。


    秦嶺又摸黑蒙了兩槍,其中一槍像是打在獵槍槍管上,獵槍直接爆膛,將持槍男人半邊手掌都炸飛了。


    槍聲漸熄,村裏男人們畏懼秦嶺的槍法,往後退開十幾米遠,有人背著受傷同伴去村裏找人包紮。


    秦嶺擦擦額頭的汗,看雲衡一眼,對方也是驚魂甫定,一雙漂亮眼睛裏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秦嶺把相機從兜裏摸出來給她:“照片我給你刪掉了,我沒仔細看,放心。”


    雲衡臉紅了紅,嘀咕說:“那這裏麵是什麽?”


    秦嶺道:“村長運毒的鐵證,為以防萬一,還是先拍下來。”


    雲衡說:“你給我幹什麽呀,你給警察,給黎數啊。”


    秦嶺摸摸她的頭,看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很認真說:“咱們兩個不能都被困在這裏,必須得有一個人出去送情報。”


    雲衡一瞬間明白了,她揪住秦嶺的袖子:“要走也是你走,你身手比我好,沒我拖累著,想出去是很輕鬆的事情。”


    秦嶺眼神黯了黯,又抬起頭:“不行。”


    “為什麽?我一個人跑不出去的!還不如把希望寄托給你。”


    秦嶺說:“如果咱們兩個一定要活一個,那個人隻能是你。你相信我,能幫你拖住他們,五分……十分鍾怎麽樣,我給你拖住他們十分鍾,你就使勁跑,不要回頭。”


    雲衡直直看著他,半晌,嘴角彎下來,臉頰癟著說:“你一個人,他們全村一百多號人,怎麽可能拖得住十分鍾,你會死的。”


    秦嶺摸著她的臉,安慰說:“你相信我,你要相信我啊,你隻管跑,剩下的事情,我來解決。”


    說完,他把相機往雲衡兜裏一塞,把拉鏈拉上,“雲衡,無論發生什麽,都要把證據交出去。”


    雲衡死死盯著他,最後,從牙縫擠出來一句:“秦嶺,你一定要好好的。”


    閃電劃過夜空,將整座山崖照亮,隨後,就再也沒暗下來。


    山崖被火光照亮了。


    數不清的火把將這片山崖包圍起來,秦嶺勉強看清山崖底下的麵貌,崖間有嶙峋的怪石、衰敗的柳木,崖底還有澎湃的水流聲。


    透過火光的倒影,兩人看到有數不清的人影站在山丘上,手中或舉著棍子,或舉著農叉,氣氛很凝重。


    人群讓開一條路,村長從裏麵走出來,朝著山崖邊的土丘喊:“雲衡姑娘,聽說你又來了,怎麽不進屋坐坐,搞出這麽大陣仗,最後還不是要見麵?”


    雲衡想要出去,卻被秦嶺拉回來。


    村長見山崖那邊沒有回應,又說道:“上次雲衡姑娘在村裏搞出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我也給過你一點教訓了,怎麽還是不長記性,非要一而再、再而三來挑戰我的底線呢?”


    雲衡仍是不說話,村長推推身旁的村民,說道:“你們過去把他們抓住。”


    其中一名握槍的男人有些畏懼:“村長,裏麵的人手裏有槍,不好對付啊。”


    村長瞪他一眼,說道:“所有人一起過去,看他槍裏能有多少子彈,他再能耐,能把你們全給殺了不成?”


    見村民們有些畏畏縮縮,村長從後麵踹他們:“你們給我上啊,他敢對你們開槍?這些人是過來毀我們好日子的,想讓咱們過回以前的苦日子啊,咱們應該同仇敵愾,把這些圖謀不軌的人抓起來才是,這麽畏首畏尾,你們是不想過好日子啦?”


    村民們於是舉著棍叉緩緩向前靠近,矮洞裏,秦嶺按住雲衡,聲線硬冷:“我去把他們引開,你看準機會就跑。”


    接著,秦嶺從矮洞跳出來,一個人站在山丘上。


    他手裏握著槍,村民們往後退了兩步。


    村長在後邊喊:“上啊,他不敢對你們開槍!”


    村長說得沒錯,秦嶺確實沒打算對這些人開槍。


    他把槍膛向下一拉,熟練地卸掉五四手槍,一堆金屬零件散落在地上。


    下一秒,他整個人變成一根緊繃的弦,腳底蓄力,身軀如狩獵的黑豹般瞬間突刺出去。


    強悍的爆發力讓周圍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隻見一道黑影飛快掠過去,緊接著聽到村長一聲哀嚎從人堆被踹飛,戳到後邊草叢裏。


    村民頓時騷亂起來,紛紛揮舞棍叉衝上來,秦嶺側頭躲過一擊,抬腿掃到對方腰上,又矮下身子,避過從頭頂掄過去的黑棍,一拳搗在對方腦袋上。


    這些村民打架毫無章法,隻一味舞著家夥亂打,秦嶺從人堆裏來去自如,遊刃著身法一拳一拳的打在他們身上,每拳都悶得他們喘不上氣來。


    雲衡從矮洞出去,看一眼混戰的人群,正打算走,卻與旁邊鬼鬼祟祟的年輕村民對上眼睛。


    那名年輕村民年紀比雲衡還小,看到身邊有一條落網之魚頓時興奮起來,舉著棍子要打她。


    雲衡沒有慌了陣腳,看準時機抓住對方手腕,順勢一擰,把棍子摔在地上。


    年輕村民沒等嚎出聲,又被雲衡一腳蹬在臉上,踢暈過去。


    她拍拍手走開,走出三四步的距離,腦袋被冷冰冰的槍管抵住。


    秦嶺被村民距離三米遠圍成包圍圈,他手裏握著一根鋼管,微微低頭喘氣。


    地上橫七豎八倒著的村民被人拉開,秦嶺提著鋼管往左邊走,左邊包圍圈的人就往後退,秦嶺往右邊走,右邊包圍圈的人就往後退。


    火光照亮了秦嶺整張臉,他忽然站住,目光死死盯住眼前的人。


    兩束火把映在眼睛裏,秦嶺一動不動,脊梁挺拔,筆直如樹骨。


    兩名村民押住雲衡,村長手裏握槍頂她腦袋,惡狠狠道:“你打啊,你不是很能打嗎,再動一個試試?”


    雲衡一雙眼睛寫滿了歉意,她緊張地看著秦嶺,不停搖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有聽你的話、我嚐試逃跑過了、我沒跑成功、對不起……”


    秦嶺沉默看她,半晌,聲音有些沙啞了:“沒關係,雲衡,我知道你盡力了。”


    說完,他定定看著村長手裏的槍,淡哂:“可以把槍放下了,我再能打,還能有子彈快?”


    村長揉揉陣痛的小腹,罵道:“你他媽還真敢踹老子!你把家夥丟了,我不為難她。”


    雲衡使勁搖頭:“別……”


    話沒說完,秦嶺手一鬆,鋼管啪嗒摔在地上。


    村長朝幾個村裏人使眼色,村民們圍上來。


    秦嶺回頭看他們,漆黑冷淡的眸子嚇得眾人往後一退。


    村長氣得大喊:“誰打他一下,我給一千塊錢!”


    村長又瞪著秦嶺:“你他媽要敢還手,我開槍打死她。”


    一名村民壯著膽子從身後踹秦嶺一腳,秦嶺身子不動,隻是一雙眼睛陡然放出森寒的光。


    村長說:“二蛋,明早去我那裏領一千塊錢!”


    這話說完,很多村民都摩拳擦掌起來,慢慢往秦嶺身邊靠。


    又是一腳踢過去,第二腳、第三腳……


    秦嶺一聲不吭扛著,其他村民見這些人都有錢可拿,也跟著往前擠,爭著搶著往秦嶺身上踹。


    不到半分鍾光景,秦嶺渾身都是髒兮兮的鞋印,自始至終他沒哼一聲,身板筆直站在那裏,不屈不撓。


    挨了二十多腳,他身子有些搖晃起來,把牙關咬得死死地,就是不肯倒下,即便身軀搖搖晃晃,也堅持抬起頭俯視著這些村民。


    雲衡被村長把嘴捂住,拚命的掙紮想要逃脫出來,卻隻像條落入漁網的魚,uu看書 ww.uuansu.cm 徒勞又無力地掙紮。


    秦嶺睜開眼睛看著這些村民,他們拚命往前擠,他們的眼中有光,那不是火光,是被欲望和貪婪激發出來的亮光。


    這層光又仿佛被一團漆黑的霧籠罩著,黑霧使他們隻能看到眼前微弱的光,而看不到深藏於心底的那點人性的善。


    秦嶺挨了四十多腳後,村長終於叫停了這群瘋狂的人。


    他冷冷看著秦嶺,說道:“你骨頭還挺硬,這都不倒?”


    秦嶺無聲掃他一眼,滿是鄙夷。


    村長看他一身狼狽的樣子,忽然掐緊了雲衡的脖子,嘴角使勁往上勾起來:“小子,你挺在乎這個女人的嘛。”


    秦嶺目光驟然斂緊,瞪著他。


    村長拿槍點點雲衡腦袋,道:“我要你現在給我跪下,你不跪,我就殺了她。你跪,還是不跪?”


    雲衡眼睛一瞬間瞪大,她在村長手裏瘋狂掙紮,村長抓她死死的,忽然被咬了口。


    捂在嘴上的手瞬間鬆開,雲衡朝對麵喊:“秦嶺,我不許你跪,你不能跪啊!你他媽的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說,你不會跪的,不會跪的對不對……”


    話還沒說完,雲衡就啞了口。


    她眼睛一熱,心像被人剜了刀,視線也模糊起來。


    她仍固執的喃喃著:“不要跪,跪了,你的尊嚴就沒有了,你守護了一輩子的信仰就丟了,秦嶺,不可以認輸的啊……”


    對麵,男人膝蓋微彎,身體開始慢慢往下落。


    咚的一聲,膝蓋壓到地上,碾碎了幾塊砂礫,一同碎掉的,還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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