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衡,我——”


    秦嶺心裏像堵著塊大石頭,不知道該往何處宣泄。


    從這一刻,他心裏突然就做了決定,他決定要守護好眼前這個甘願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哪怕當初的罪孽終有一天會被昭揭,哪怕她對他的喜歡已經無法抵擋那份罪孽,


    他也願意為之贖罪一生。


    當年那顆錯誤的子彈擊穿了一個錯誤的人,那不是他的過錯,可卻是從他的槍膛打出,又是他的過錯。


    當年那個錯誤的人是她心尖上的哥哥,而當年那個扣動扳機的人是她現在心尖上的愛人,她將如何抉擇?


    秦嶺不忍心讓雲衡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自打他知道雲權是雲衡的哥哥,他就盡力避而遠之,不想與她有任何瓜葛。


    可注定相遇的兩個人,隻會越走越近,她帶著開朗、勇敢、機敏,成功走進他的生活,走進他的心頭。


    他知道她是個堅強的女人,知道她明白事理,可不論再怎麽清楚的事實,也抵不過死掉的人是她哥哥啊。


    他追著那顆錯誤的子彈跑了十年,紮根在荒涼的大西部贖罪了十年,每天與鷹隼、沙漠、盜墓者打交道,可還是過不去心裏的坎。


    他不想拖累雲衡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可當她嘴裏說出廝守一生的話語,他仿佛看到了湛藍天空下那樣的希望,又覺得現實是如此的殘酷,他想要改變什麽,卻發現無法改變。


    掛在胸口的那顆子彈,像一塊沉甸甸的墓碑,時刻告誡著他的罪過。


    救護車、警車開過來,紅藍閃爍的警燈打斷他的思緒,人群讓開一條通道。


    有警察過來向他詢問爆炸發生經過,秦嶺不得已隻能配合調查。


    等到筆錄做完,秦嶺抽身出來,卻發現雲衡已經不見了。


    ……


    ……


    雲衡招招手,脖子上掛著小木盒叫賣香煙的男孩跑過來。


    是那個小乞丐。


    雲衡看著木盒裏五花八門的香煙,從裏麵揀出一包白將,摸摸身上,卻發現除了牛皮包裏的鈔票,她身上早就沒現金了。


    小乞丐看出雲衡的尷尬,很輕快地說:“姐姐,我不要你的錢,你是好人,如果沒有你給我的錢,我進貨的錢都沒有呢。”


    雲衡愣了下,摸摸小乞丐的頭:“姐姐再見到你的時候把錢補給你吧,昨天給你的錢是昨天的事情,現在買煙沒帶錢是現在的事情,兩碼事哦。”


    小乞丐有些猶豫的點了點頭。


    緊接著,他又開心地笑起來,從兜裏摸出打火機,遞給雲衡。


    雲衡說聲謝謝,撕開煙盒包裝,從裏麵咬出一根煙,剛要點燃,意識到身邊有小孩子,想要放回去。


    餘光瞥見小乞丐從兜裏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也抽出一根。


    雲衡於是點了煙,走到一處牆角避開陽光,小男孩也接過打火機吸燃香煙。


    雲衡問:“抽煙跟誰學的?”


    小男孩說:“我阿爹經常吸煙,我就學會了。”


    雲衡轉過身看他,很認真地說:“你討厭自己阿爹吸毒嗎?”


    小男孩使勁點頭:“討厭!”


    雲衡彈彈煙灰說:“那你知道煙其實也像毒品,能讓人上癮嗎?”


    小男孩茫然搖頭:“不知道啊。”


    緊接著,小男孩就丟了手裏的煙,說:“我不抽煙了,抽煙也不好。”


    雲衡淡淡一笑:“煙比毒品的危害小多了,你不用這麽害怕。”


    小男孩搖頭:“那我也不碰了,姐姐你也不要抽煙了好不好,對身體不好的。”


    雲衡愣了愣,繼而笑起來:“好,姐姐也不抽煙了。”


    說著話,她一邊笑,一邊把手中的煙蒂丟在地上,踩進泥土裏。


    雲衡說:“這鎮上有很多人抽煙,你不能挨個去勸說他們,吸煙不是吸毒,雖然對身體有危害,但是正常人能接受。你以後要靠這個謀生,隻要自己不抽煙就足夠了,剛才勸我的話,就不要對別人講了。”


    小乞丐似懂非懂的點了頭。


    他突然扣上煙盒,走到雲衡跟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雲衡說:“你這是做什麽?”


    小乞丐抬起頭,眼睛清亮:“姐姐,你是好人。謝謝你幫助我。”


    雲衡一瞬怔忡。


    她低下頭,喃喃地說:“我不好啊,我不值得你對我說謝謝啊。”


    小乞丐卻不依不撓的對她說,謝謝。


    一聲又一聲,像一條又一條鞭子撻在她靈魂深處。


    她想起盲山村裏那些生活於水深火熱的婦女們。


    她想起麵目可憎咄咄逼人的村長。


    她想起為了自由割腕自殺的西琳。


    那裏是地獄,所有的魔鬼都在那裏湧現出來,人性之間最醜陋的東西都在那裏,


    男尊女卑、金錢至上、肆無忌憚、隻手遮天……


    那裏真的沒有光明可言了嗎?


    那就是社會本來的麵目,那就是社會的秩序,金錢至上嗎?


    黑白顛倒的罪惡真的無可紓解嗎?


    雲衡耳邊響起來一聲謝謝,小乞丐對她說謝謝,小乞丐說她是好人。


    眼前浮現西茵那張明媚燦爛的笑臉。


    她聽到西琳詢問什麽時候天亮。


    她聽見秦嶺告訴自己,有他在。


    是啊,她目睹了所有的醜惡,知道一個埋藏於深山老林的秘密,她一個人的力量渺小到無力掀起波瀾,無力推翻這一切。


    雲衡發現自從自己從山村回來,已經變得如此懦弱,甚至不敢麵對那段過往。


    “雲衡——”


    街道上傳來一聲呼喊,秦嶺從遠方走來,聲音穿透空氣,到耳邊格外的清晰。


    雲衡猛地回過神來,從牆上拍拍屁股站直,走到街上大聲回應他:“我在這兒!”


    她看見秦嶺大步朝自己跑來。


    小乞丐在一旁抱著木盒問:“姐姐,這個哥哥也是好人。”


    雲衡眼睛裏放出明亮的光:“是啊,他也是我喜歡的人。”


    小乞丐開心地說:“哥哥姐姐都是好人,以後一定都會好好的。”


    雲衡聽到這話,鼻腔刹那間被一種難以名狀的哽咽堵住,她艱難地摸摸小乞丐腦袋,然後往前走,喃喃著說:“是啊,我要做一個好人,我要讓這些罪孽統統伏法,我要讓惡魔重返地獄,我要將這錯誤的秩序重新撥正回來。我的力量可能微不足道,但我總要做點什麽,因為,我是一個好人。”


    是啊,西琳正是花季一樣的年齡,連死亡都無所畏懼,相比之下,被拍了照片又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想以此要挾自己,以雲家的名聲要挾自己,將遮天蔽日的罪惡隱藏起來,讓自己用最恥辱的方式服輸?


    嗬嗬。


    她向秦嶺走過去的時候,心裏暗暗做了決定。


    這個決定,


    為了盲山村那些飽受摧殘的拐賣婦女,


    為了所有人對她說的謝謝。


    為了毒品不再泛濫人間,


    為了眼前微弱的光明。


    秦嶺跑到雲衡身前站好,額頭上沁出汗,雲衡拿出紙巾給他擦了擦。


    她笑道:“跑這麽急幹什麽。”


    秦嶺微喘著氣,有些緊張地說:“你還沒聽見我的回答,我怕你走了。”


    雲衡盯著他看,摸摸他堅挺的眉毛,微微笑了:“傻瓜,我怎麽舍得走啊。”


    她把手交給他,秦嶺牽起來,帶著她往回走。


    “雲衡?”


    “嗯。”


    “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也有話想對你說。你等我說完了,再把你的答案告訴我好嗎?”


    秦嶺點了點頭。


    雲衡輕輕緩緩的為他講述了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從沙漠裏起始,到盲山孤村裏結束,拐賣女子的出逃、愚昧村民的淩|辱,西琳的自殺,u看書 .uukansu 以及,村長強迫她留下的裸|照。


    故事結束,秦嶺一聲未吭,可雲衡卻看著他從表情平靜漸漸地握緊拳頭,最後牙關間傳出咯吱咯吱響聲。


    雲衡平靜地說:“我講完了。”


    半晌,秦嶺舒出一口氣,停住了腳步。


    雲衡也停在他身後,看著秦嶺轉過身來。


    她睫毛微微垂著,陽光下有一點晶瑩的亮光。


    她竭力不讓對方聽出自己的鼻音,坦然笑著說:“我不幹淨了,秦嶺,對不起。”


    秦嶺神色微微嚴肅,從頭到腳看著她,不說話。


    眼淚從雲衡眼睛裏大顆墜下來,她轉身從秦嶺身邊走過去。


    下一秒,猛然被對方抓住手腕。


    秦嶺嗓子沙啞,開了口:“雲衡,我現在沒有錢買鑽戒,你等等我好不好?”


    腳步像是紮根進土裏,雲衡的心像是被什麽給燙了下。


    她的眼中鋪天蓋地擠滿了星辰一樣的亮光。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將她冰冷絕望的心重新暖回來,像被泡在溫水裏,慢慢融化開來。


    雲衡轉身看他,吸著臉頰,嘴唇緊緊抿著,撲哧笑起來。


    她說:“好啊。”


    秦嶺上前一步將她攬進懷裏。


    令人窒息的擁抱瞬間包裹住雲衡,她感受到對方傳遞給自己的力量、信仰與熟悉的安全感。


    秦嶺在她耳邊輕聲呢喃:“雲衡,無論你什麽樣,我永遠都不會拋下你,我不容許你再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你的公道,我替你討回來。”


    兩人相視,都大大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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