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鈴聲由遠及近,雲衡才漸漸看清,這是一隊駝車。


    幾匹駱駝在前麵開道,一匹駱駝拉著一架木板車跟在後麵,看穿衣應該是當地少數民族民眾。


    雲衡從小綠洲裏站起來,跳著腳朝他們擺手。


    駝隊看到她,放緩了速度,雲衡於是跑過來搭訕。


    “嗨,你們好啊。”雲衡先是熱情的打了聲招呼,又道,“我在沙漠裏迷路了,你們能帶我出去嗎?”


    騎在第一匹駱駝上的是個中年男人,腦袋戴一頂白帽子,帽子上嵌著一顆紅色瑪瑙,打扮像是駝隊首領。


    駝隊首領說:“我們這是要回寨子裏了,恐怕不方便捎著你,姑娘,要不你再等等別人?”


    雲衡一聽就慌了,這鬼地方十天半月不見得會有人過,好不容易有隊人經過,往哪兒去不是去?


    她忙道:“沒關係的,我可以先去你們寨子待幾天,等你們下次出來,帶上我就行了唄,我不介意。”


    駝隊首領說:“我介意。”


    “……”


    跟在駝隊首領身邊的年輕男人打量了雲衡一眼,看她生得膚白貌美、身材高挑,全不似他平時見到的那些曬得碳似的姑娘,頓時看直了眼。


    年輕人戳戳首領胳膊說:“叔,要不就帶著她回寨子裏吧,你看她長得,多漂亮。”


    駝隊首領也動了心思,但有些猶豫:“不經過村長同意就帶外人進寨,會破壞規矩吧?”


    年輕人生怕他不答應,附身到他耳邊勸道:“這能壞什麽規矩呀,再說了她長得這麽漂亮,跟咱們平時見的那些可不一個檔次,又是個女人,能掀起什麽風浪?”


    雲衡不知道兩人在嘀嘀咕咕商量什麽,隻好耐心等著。


    觀察了一下這支駝隊,除了騎在駱駝上的幾個男人外,隻有駝車上躺著個女人,用一塊麻布撐著遮陽,盡管隻是露出半張臉,雲衡仍看出來她長得很好看。


    女人皮膚保養得很好,沒有在新疆這邊長期風吹日曬形成的磨砂感,又白又嫩,年紀應該在二十五六,大概剛畢業的大學生,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雲衡觀察她的時候,那女人也偏頭看她一眼,眼神冷冰冰的,很空洞。


    但雲衡又能讀出另一種感情,自己與她是同病相憐的?


    過一會兒,年輕人跳下駱駝過來,很開心地衝雲衡咧開嘴笑:“先帶你去我們寨子,等下次我們出來的時候送你走。”


    年輕人很瘦,跟杆子似的,雷公嘴,雲衡心裏重複告訴自己要尊重人家,不要往猴子那方麵想。


    雲衡綻開大大的笑容:“好啊。”


    她跟著年輕人來到駝車旁,年輕人抬腳蹬蹬車上女人的腿,凶巴巴嚷:“喂,騰個地方,有客人要上去。”


    女人很不情願的往旁邊挪了下,雲衡緊接著跳上去。


    駝鈴一響,整支隊伍再次出發。


    雲衡緊挨著女人坐在駝車上,期間搭訕了幾句話,對方始終冷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答她。


    倒是騎駱駝的年輕人很殷勤地靠近,很嫌棄的指著駝車上女人道:“姑娘你甭搭理她,她就這臭脾氣,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我叫紮西,前麵帶隊的是我叔叔,你叫什麽名字呀?”


    她笑著說:“我叫雲衡,白雲的雲,權衡的衡。”


    駝隊在沙漠裏緩緩前行,視線漸漸往上抬,這支隊伍便縮小成浩瀚沙漠裏的一串黑點,頭頂烈日炎炎,幾片慵懶的雲彩掛在那裏。


    不知什麽時候起,紮西叔叔喲的一嗓子唱起了山歌,歌詞她聽不清楚,隻是覺得音調很響,帶點辛辣俏皮,更像是淮陰老腔。


    雲衡聽著聽著就睡過去,做夢夢見包公怒鍘陳世美,一覺驚醒過來。


    睜開眼的時候,金燦燦的沙漠已經消失,駝隊走進一片山林,這裏的樹木已經幹枯,幾棵胡楊木歪倒在路上,看著很是悲愴。


    再往前方看已經成了一片青色大山,山影重疊、高低起伏,頂峰上還有朦朧的霧氣籠罩,紮西說他們的寨子就在那片大山裏。


    現在走的位置大概是處於沙漠與綠洲的落差過渡帶,雲衡甚至能從道旁鼓陷出的碎石堆看見魚骨、海草等的化石,心裏一陣感慨。


    在數以十萬年前,這個地方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幾十萬年時間,這裏經曆了從海洋到陸地,又從陸地變成荒漠,真的是滄海桑田了。


    連湖泊大海都有一天會幹涸成為陸地,地球也終有一天會迎來毀滅,那麽還有什麽是永恒的呢?


    曆代帝王力求長生之道,苦苦追尋不老的魔藥,隻想著與世長存,可當他們真的見證了這些,還會為自己的長生不老感到慶幸嗎?


    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人最終逃過生命的製裁,他們終將老去,所以也不會有人知道,永恒有多可怕。


    或許,這些烙印在化石上的三疊紀魚骨知道。


    駝隊往前行走,地形地貌也變得複雜起來,不再是印象裏的西部,這裏也有山川峽穀,也有森林草原,再加上山脈綿延不絕,一眼看去恍若人間仙境。


    駝隊經過一處峽穀,從駝車往上看是一線天的地形,兩側山崖恍若兩片鐵板,而他們就是中間的滾刀肉。


    越往前走,峽穀越高,地勢越來越險要,令人感覺整座山將要以不可阻擋之勢坍塌過來,走過去戰戰兢兢的。


    雲衡想,放在古代,這樣的地方簡直就是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眼前的山體越來越險峻,駝隊輾轉了幾個方向後,視野終於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座座吊腳樓樣式的少數民族房屋。


    吊腳樓一層多用來養殖雞鴨羊等家禽,二層以上才作居住用。


    一片巴掌大的寨子出現在眼前,好像被造物主遺忘在時空的某個角落裏,此刻驟然被雲衡發掘到,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驚喜。


    駝隊一到,寨子裏不少人迎出來,不少人手上抓著瓜子,一邊磕著一邊跳腳張望。


    “姑娘,我們寨子到了,下來坐坐吧。”紮西很熱情地過來拉她。


    “不用了,我自己跳下去就成,謝謝。”雲衡不動聲色躲開對方的手,從駝車下去。


    一名頭發半白的老人拄拐杖從人群中走過來,看了看駝車上一聲不吭的女人,又看了看雲衡,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紮西叔叔過去解釋說:“這是雲衡,在沙漠裏迷路了,我們心想不能見死不救,就帶回寨子裏了。”


    沒想到老人突然臉色一變,抄起拐杖就要揍紮西叔叔:“誰讓你隨隨便便帶外人進來的,這是要壞了規矩的,你知不知道?”


    紮西叔叔被打了兩下,埋著頭小聲說:“這些年也沒少來過外麵的女人,這次不過多帶一個而已,至於麽?”


    他說話聲音很小,雲衡聽不太清楚,老人可是聽見了,又動手打了他兩下:“這能一樣嗎,寨子要是出了事情你能負責?”


    老人生氣地教訓半天,看了看雲衡,拄著拐杖走過來,他年紀大概五十到六十歲之間,留著禿頂發型,後邊一片白,胡子又粗又硬,一張黝黑的臉上皺紋密布,看上去飽經滄桑。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打量著雲衡,看架勢應該是村長,是寨子裏最有見識的人。


    打量了半天,村長問道:“姑娘,你是哪裏人啊?”


    雲衡答:“b市人。”


    村長哦了聲,摸著胡子嘀咕說:“從首都來的啊。”


    他又問:“父母都在那裏工作?”


    雲衡點點頭:“對啊,父母在公司上班,爺爺整天找老戰友們下棋。”


    村長說:“姑娘,你有身份證沒,我得為寨子裏的人負責,你來住幾天沒問題,但我得確認不是來曆不明的人。”


    雲衡能理解村長的做法,從身上拿出錢包,把身份證遞給村長。


    村長來回翻看幾下,還給雲衡,嗬嗬道:“雲姑娘啊,你就在我們村委屈兩天,過兩天紮西他們去鎮上,把你一塊帶去。從我們寨子出去路可不好走啊,我們總不能趕客人是吧。”


    雲衡連說謝謝,又把錢包裏的錢都掏出來,數了數大概幾百元現金,都塞給村長:“帶的錢不多,都給你們,就當這兩天的住宿費吧。”


    村長把錢又退回來說:“你是客人,我們怎麽能收你的錢呢,這兩天就安心留下,需要用什麽就和劉寡婦說。啊對了,忘告訴你,這兩天你就住在劉寡婦家裏,她家條件不錯,不至於虧待了你的。”


    雲衡見村長態度堅決,錢推來推去也沒什麽意思,就收回錢包,想著等臨走時把錢給他們留下。


    村長安排好雲衡,又指著駝車上冷得冰一樣的女人說:“把西琳押回去,找人好好看著,成親之前哪兒也不許去。”


    西琳剛剛在駝車上全程聽到村長與雲衡的對話,這時看雲衡的眼神完全變了,從車上跳下來想要朝雲衡跑過來,但很快被兩個男人抓住,被押著朝寨子裏走。


    西琳拚命掙紮,淚水大顆大顆從臉上滑落,她一臉希冀地回頭看雲衡,嘴裏嗚嗚咽咽似乎在說什麽,但雲衡完全聽不到。


    但她看見西琳的眼神不再那麽空洞,裏麵仿佛有了光。


    就像有希望在眼前一樣。


    她扭頭問村長:“為什麽要把西琳捆起來,她做錯什麽事了嗎?”


    村長說:“她是紮西沒過門的媳婦。紮西家和西琳家訂好了親事,連彩禮都送過去了,結果西琳想要悔婚,彩禮又不肯退,除了結婚還能怎麽辦?”


    雲衡皺皺眉:“西琳出爾反爾是有點不對,但你們也不能逼婚啊,她的家人不管嗎?而且你們這樣也不合法吧?”


    村長哼了聲,說:“她父母彩禮都收了,也同意把閨女嫁過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女人有什麽資格反對?現在紮西還肯娶她已經是大恩大德了,要是擱在古代,西琳就是要給浸豬籠的。”


    雲衡還想要說什麽,村長已經拄起拐杖走開了,叫走了紮西。


    她搖了搖頭,看見人群裏過來一個身材富態的婦人,就是劉寡婦。


    劉寡婦臉上畫著很厚的妝容,技術並不好,像亂塗亂抹一樣,她身上穿的呢子大衣和長筒靴都很新,應該是近期買的。


    雲衡認識這些牌子貨,心想劉寡婦家裏是真的有錢,一身行頭加起來有上萬塊。


    她跟著劉寡婦走進寨子,一路上有不少人看她,等雲衡回看過去時,這些目光又消失了,弄得她很是莫名其妙。


    寨子裏古香古色,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道很有意境,吊腳樓普遍建得三層,也有幾戶家境好的會修成四層。


    仿佛一座座小塔立在寨子裏麵。


    劉寡婦領著雲衡走,一路上沒有說話,路上遇見的那些女人也都沒有說話的,空氣裏一陣詭異的安靜。


    直到聽見某處吊腳樓裏傳出男人打牌的喝罵聲,雲衡才覺得有了點人間煙火。


    雲衡注意到某棵樹下丟落幾根煙頭,uu看書 .uukanshu.om銘牌是軟中華。


    她還發現雖然寨子裏的女人不說話,但都打扮得很漂亮,對比那些皮膚粗糙的黑男人,給人一種鮮花插進糞坑的感覺。


    小道的盡頭就是劉寡婦家。


    在另外的方向上,村長揪著紮西的耳朵訓斥:“你這臭小子越來越放肆了,也敢帶外人回來了?”


    紮西弱弱的辯解說:“西琳不也是外人嘛,我不過就是多帶一個人回來。”


    村長罵:“那能一樣嗎?姓雲的姑娘家在首都,能說能走的,還有身份證,要是突然不見了,她父母能不到處去找?到時候警察來了咱們寨子,咱們不都完了?”


    紮西說:“那我趕緊送她走吧,我看她挺聰明的,怕時間長了會出岔子。”


    村長擺擺手:“先不慌,兩天時間,她能看出個什麽道道來?你先把西琳給收拾服帖再說,別再讓人跑了。”


    說到西琳,紮西一臉嫌棄起來:“那臭娘們,我家花了十頭羊才買她回來,居然還想跑,回去不打死她!”


    村長說:“好歹是日後要跟你過日子的,城裏人都驕矜,剛來咱們鄉下不太適應,想跑也正常。回頭我讓人多給她送件衣服送瓶化妝品,讓她看看咱寨子也不窮。”


    紮西咬牙說:“這娘們骨頭可硬著呢。”


    村長說:“你也別太急,新來的姑娘脾氣都倔呢,可咱們不就圖她那又軟又水靈的身子嗎,抱著睡覺舒服。等明晚你跟西琳成了親,入個洞房把她摁床上多幹幾回,生米煮成熟飯了,再生個娃,她以後就不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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