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把車開到省博物館,緩緩駛停。


    博物館四周被明黃色的警戒線保護起來,破碎的玻璃門、牆皮上醜陋的彈孔、馬路邊隱約可見的血跡,一切都很真實,真實得令人感到敬畏。


    當時的情況下,麵對殘忍的暴徒,自己會怎麽做?


    秦嶺生硬的扯扯嘴角,大概自己也會豁出命了去守衛這片土地吧。


    他沿著馬路慢慢向前走,地上的血跡清洗了七八遍,但鮮紅的顏色還是洗不掉,就像烙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人能夠剝奪。


    秦嶺看見了阿曼臨終前寫下的遺言:‘此生光明無憾死,來世還做守陵人’。


    他心有所動,拿出手機將這十四個字拍攝下來,小小的手機像在見證著什麽,榮耀而偉大。


    阿曼臥在米花縣的高樓上對所有人大喊:“是爺們就站起來反抗呐!”


    “死也不能窩囊死啊!”


    “起來啊,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阿曼端起筷子和大家一起搶秦嶺的羊腿肉,


    阿曼在驢車上高聲唱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阿曼暴雨夜驅車衝進包圍圈接應薑波……


    病房裏,阿曼對秦嶺說:“隊長,我想回保護站,我熱愛羅布泊,我熱愛這份工作……我知道那裏的條件艱苦,我不怕啊隊長……對不起啊隊長,我的腿傷這麽嚴重,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秦嶺靜默立在天光下,有燦爛的陽光落在他頭頂上,他的眼睛清白明澈,就像今天晴朗的天空一樣。


    他說:“阿曼,我們回家了哦。”


    ……


    ……


    阿曼的屍體被送去省醫院的太平間,秦嶺開車趕到時,醫院門口吵吵囔囔的。


    “是你們醫院無能,治不好我兒子,害他丟了條命!”


    “早上還好好的,怎麽你們一做完手術,他就不行了呢?”


    “黑心醫生,殺人償命,還我丈夫的命來!”


    秦嶺聽一家人吵了半天,明白了,原來是醫鬧。


    死者的家屬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白布蓋著一個人,看樣子就是死者了。


    周圍看熱鬧的群眾很多,現在正是下午醫院上班的時間,醫生跟幾名同事從外麵吃飯回來,就發現家屬糾集了一幫親朋好友前來堵截,非要討個說法。


    幾名同事死死護住醫生,醫鬧的家屬們也沒有很過分的動手,隻是圍著他們不停地罵,指責黑心醫生之類的。


    醫生很無奈的在包圍圈中舉手說:“手術我真的已經盡力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昨天病人還好好的,怎麽一晚上時間身體虛弱成這樣?”


    另一名醫生的同事解釋說:“病人是吸毒者,身體本來就有缺陷,手術要承擔的風險更大,手術責任書你們也簽了字,現在出了事不能把責任都推給我們啊。”


    死者的母親指著鼻子罵他:“呸!什麽?你難道說你們手術失敗就是我們的責任了?要你們醫生幹嘛吃得?學那麽多狗屁知識,連個人都救不回來?”


    死者的妻子也附和說:“就是,你們醫院就是黑心醫院,藥賣得比油貴,我們窮人家哪裏看得起病?好不容易湊點錢給丈夫看病,還讓你們給治死了,這讓我們孤兒寡母的以後咋活呀,嗚嗚——”


    在一片指責聲中,醫生給說得裏外不是人,院長領著保安從醫院裏出來解圍,卻給家屬們攔住了。


    院長很嚴肅地看著他們說:“心髒病手術本來就風險極大,我們醫院已經盡全力了,你們如果要討說法可以去公安局、去法院,不要在醫院裏鬧,這裏的病人需要安靜!”


    婆婆麵孔猙獰看著院長說:“你們醫院就是黑心醫院,和公安局、派出所都是一夥的,官官相護,隻會欺負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


    院長被氣得說不上話,扭頭對身旁的保安說:“去把胡醫生救回來,然後報警,別讓他們影響了醫院病人的休息。”


    保安隊長嗯了聲,要上前把胡醫生他們從人堆拉出來,但婆婆死活不讓路,直接放下擔架過來拽保安:“你們不許過來,今天醫院要給我兒子一個說法,不然我們不走了!”


    保安進退兩難,院長沉著臉過來問:“你到底想要什麽說法?”


    婆婆鬆開了手,看了兒媳婦一眼,說:“補償費,一百萬,給我這孤兒寡母的!”


    院長當場拂袖:“無理取鬧。”


    婆婆當場哭起來:“我的兒啊,你怎麽就這麽走了啊,全怪這天殺的黑心醫生啊!”


    院長瞪了保安一眼:“先拉人。”


    保安大步上前,婆婆攔住他:“你不能過去。”


    保安沒院長那麽隱忍,頓時發火了:“你快讓開!”


    婆婆撲通一聲自己栽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哎呀,快來看啊,黑心醫院打人了,連討個說法都不讓,天理何在啊!!!”


    兒媳婦也有模有樣跪倒在地,鼻涕眼淚哭得稀裏嘩啦:“我那可憐的娃兒啊,才三歲大,就沒了爹啊,共產黨還管不管啦——”


    婆婆叫來的家屬們一起跟著往前靠,推搡著保安:


    “你們怎麽能打人呢?”


    “黑心醫院治死人還不讓人家來討說法了?”


    “這天底下有沒有王法了?”


    保安被推得節節倒退,周圍街道上、醫院窗戶裏,不少腦袋正探過來看,但沒有一個敢過來管閑事的。


    院長見群情激憤,也慌了手腳,這時身前的保安被人群推倒在台階上,醫鬧者們正繼續往前靠,院長想要伸手把保安拉起來,結果自己也被人推倒了。


    人群喧囂,突然間一隻強有力的臂膀推開人群探過來,向外一推,把所有人都推了出去。


    秦嶺跳上台階,把院長和保安拉起來。


    他回頭看著底下的人,冷笑:“鬧夠了沒有?”


    一名自稱死者堂哥的漢子走上前指著秦嶺說:“這兒沒你事,不想找麻煩的話滾遠點。”


    秦嶺說:“應該是這兒沒你事吧?你不想因為涉嫌聚眾鬧事進局子的話,就趕緊滾。”


    堂哥臉色一變,太陽穴猛跳,他擰著拳頭上一步台階說:“你什麽意思啊,找事是不?”


    秦嶺冷冷看他一眼,說道:“擔架上死的那人叫什麽名字,你可知道?”


    堂哥愣了一愣,不知道秦嶺怎麽突然問這個,他有些猶豫的看婆婆一眼,婆婆眼珠轉了轉,忙大聲說:“我家阿明都被黑心醫院害死了,你這人能不能給孤兒寡母留條活路?”


    堂哥跟著應和:“阿……對,阿明都死了,你還想做什麽。”


    秦嶺輕描淡寫看了他一眼,對眾人說:“你們當中,無論真的是死者家屬還是花錢雇來的,其實與我無關,我隻是想告訴你們,生死有命,既然你們簽了手術協議書,就應該有做好手術失敗的心理準備。


    醫生不是你們的公仆,他們做一台手術也並沒有多少錢,醫院裏的尖端設備、先進技術、手術射線都要花錢。你們總說黑心醫院沒人性,我看沒人性的是你們,醫生沒有義務一定要給你的家人做手術,又累又苦還分不了多少錢,萬一手術失敗了還得承擔責任,就像今天你們這樣。心理素質稍微差點的,還得留下陰影,下半生都在愧疚不安中煎熬度過。


    可他們還是做了這床手術,醫院裏這些醫生在學校裏就用工苦讀,畢了業進到醫院主持手術更如履薄冰,任何一個細節發生錯誤,帶來的後果都可能是以人命作為代價的。而你們呢,平時小病不管,有免費的體檢也懶得來一趟,等到攢出大病了著急忙慌做手術,做得好了是醫院應該的,做得不好你們就要鬧事,你們究竟在想什麽?”


    秦嶺定定看著下麵所有人的眼睛,有人嘴皮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麽,卻又止住了。


    他繼續道:“你們看看被你們圍起來的胡醫生,他也就三十多歲,甚至比死者大不了兩三歲,可他已經能勇敢地去承擔一台手術可能帶來的各種風險。再說說你們,心髒病手術拖延有多久了,我猜猜啊,是不是覺得心髒病沒那麽嚴重,就慢慢吞吞不肯住院治療,舍不得花那個錢?


    然後拖到病情惡化了,才知道心髒病有多可怕,然後來到醫院治病?我再猜猜,醫生說需要先藥物治療一段時間,然後進行手術,結果你們為了省點藥錢,直接要求做手術?醫生再三勸說你們要循序漸進,不能一口吃個胖子,你們就是不聽,覺得做完手術就康複了對吧?”


    所有人都不吭聲了。


    秦嶺忽然厲聲道:“就是你們,害死了自己的親人!做手術是你們自己同意的吧,醫生隻負責提供建議,提醒你們了,你們不聽,好,沒人怪罪你們。但現在手術出了意外,死者的屍體連太平間都不能進,就被你們抗到太陽底下衝這些醫生耍橫逞大爺,你們他媽倒是牛逼啊,怎麽不自己在家動刀做手術?有本事當初別求著人家醫生做手術啊?”


    冒充堂哥的漢子站在秦嶺對麵,被說得麵紅耳赤,不敢抬頭看他。


    “現在不覺得自己有理了?”秦嶺說,“醫院的某些藥確實貴,那也是因為那些藥是進口藥,本身從國外進海關就貴,你們總不能讓醫院原價賣給你們吧?你們覺得醫生手術做得不好,都有錄像啊,不信的話就讓醫院拿來給你們看!覺得官官相護是吧,你們隻要能掌握黑心醫院確實是做手術害死人,我相信有不少醫院都樂意替你們討回公道的。”


    婆婆跟假堂哥被斥責得啞口無言,秦嶺發完火,院長走過來感激道:“多謝你解圍了。”


    秦嶺擺手說沒事,然後拔腳向下走,朝人群中的胡醫生走過去。


    婆婆仍下意識地攔他,不想讓秦嶺把醫生帶出去。


    秦嶺居高臨下看著她,目光筆直,沒有絲毫的搖擺,就這麽與她對視。


    婆婆看了秦嶺半天,眼神有些猶豫,最終敗下陣來,退到一邊,把路讓開。


    秦嶺走進去把胡醫生帶出來,還有其餘幾名同事。


    走過擔架旁,被白布蓋起來的死人忽然劇烈咳嗽一聲,嚇了所有人一跳。


    秦嶺迅速掀開死者頭上的白布,發現這個人醒了。


    死者睜開眼睛看了看周圍,似乎有些茫然:“我這是在哪裏?”


    婆婆跟兒媳忙撲上去:“兒子(阿明)你沒事啊,真是太好了!”


    胡醫生給假死者把了把脈,發現對方的心跳已恢複正常。


    他說:“剛才是假死?怎麽可能啊,大腦缺氧或極度寒冷的情況下才會假死,病人昨天還好好的……”


    秦嶺忽然拿起死者的手,嗅了嗅上麵的味道,他皺眉道:“你昨晚吸粉了?”


    假死者匆忙把手伸回來,使勁搖頭:“什麽、什麽粉,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秦嶺哼了聲:“我親手抓過販毒者,你騙不了我,如果你不希望被醫院告敲詐罪的話,最好實話實說。”


    假死者愣了半晌,隻好垂頭喪氣的承認:“是,我昨天吸了點。”


    秦嶺冷聲問:“誰給你的?”


    兒媳婦在旁邊小聲說:“是、是我給的,阿明他昨晚毒癮又犯了,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就出去給他買了點。”


    秦嶺又問:“從哪裏買的,賣毒的人是誰,你認不認識?”


    兒媳婦搖搖頭:“我不認識他們,他們都是混黑、道的,不少人買毒都找他們。”


    秦嶺見問不出結果來,就不再問了,讓院長私下和病人商量接下來的治療方案,經過剛才一通鬧劇,病人家屬應該不敢胡來了。


    ……


    ……


    秦嶺找院長領了阿曼的屍體,屍體被放在冷藏櫃裏,凍得很結實,渾身蒙了一層雪白的冰霜,好像他還沒有死,隻是安靜地睡了。


    院長主動派出一輛救護車幫忙運送屍體,秦嶺答應了,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看見一輛軍綠色越野車停下,一身迷彩的黎數從車上跳下來。


    “老覃!”


    “黎數!”


    兩人來個兄弟式的擁抱。


    黎數輕搗他一拳,說道:“你怎麽在這兒?”


    秦嶺語調有些沉悶說:“我一個兄弟走了,過來接他回去。”


    黎數一愣,摸摸鼻子說:“唉,節哀順變。省廳接到匿名報案,我是主動過來看看的,沒想到碰巧遇見你。”


    秦嶺說:“報案短信是我發的。”


    黎數眼睛一亮:“是你啊,那我省得跑一趟問了,聽你舉報這附近有販毒的?”


    秦嶺嗯一聲:“我問了買毒的人,他們也提供不了什麽有價值的消息,估計你去了也不會有收獲。我建議你從本地的幫派著手調查,順藤摸瓜,揪出賣毒人,不過他們都是混黑、道的,你自己多小心。”


    說到這兒,秦嶺忽然疑惑起來:“黎數,你不在你的特種部隊好好待著,怎麽做起警察的事情來了?”


    黎數正經說:“還不是前幾天博物館恐襲那件案子嘛,uu看書 w.ukanshu據線人報道,新疆地區最大的恐怖犯罪組織gps在一月前得到沙特神秘商人資助,收到來自境外的大批量製式武器。其中包括約手槍、衝鋒槍、機關槍以及rpg等,並且有大量雷管、炸藥以及手榴彈。


    這些武器已經穿越封鎖線進入境內,押運隊伍由一百名前蘇軍服役過的軍官士兵組成,具有很大威脅。這是一場由西方勢力發起的有計劃、有目的的武裝入侵,上級要求遊騎兵特種中隊,全力配合省公安廳,開展‘騎兵行動’,協助封鎖邊境,由我和夏嵐擔任此次行動的總指揮和副總指揮。”


    秦嶺擰著眉頭說:“gps組織一向以製造爆炸、暗殺、綁架、投毒等破壞活動為己任,也沒鬧出過太大的動靜。就算使用武器也隻是國內化隆造那樣小作坊的手槍,這次西方勢力突然運輸這麽大批武器,究竟想要做什麽?”


    黎數說:“現在我們最頭疼的就是這點。對於gps組織了解太少,抓捕行動落網的隻是些小角色,根本無法探知高層機密,埋在gps組織裏的線人也沒有線索,隻能為我們提供一小部分信息。”


    秦嶺舔了舔後槽牙,說:“據我了解,gps組織的資金鏈一直很緊張,他們主要通過販毒、拐賣婦女兒童以及敲詐搶劫等方式獲得資金,目前來看,查毒是最重要的。”


    黎數明白他的意思,忙道:“那我這就回去整隊清查本地幫派,老覃如果有什麽線索的話記得通知我一聲啊。”


    秦嶺點點頭,揮手讓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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