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雲衡用輪椅推著秦嶺出去曬太陽。


    日光正盛,從頭頂林葉的間隙中緩緩灑落,像滿地銅錢,秦嶺的臉廓被不斷搖晃的樹影分割成黑白格,他眼睛微眯著,看向醫院裏喧雜的病人。


    那邊草坪上幾個小孩子正放風箏玩,秦嶺靠在輪椅上看半天,津津有味,雲衡就推他過去了。


    道路兩旁高大的槐樹、楊樹佇立著,草坪上除卻三葉草還有雜生出來的鵝壤子。


    雲衡鞋踩在上麵,鬆鬆軟軟,輪椅車兩道車轍從上麵軋過,淺淺陷下去一截。


    秦嶺仰天閉目,任她推著,枕著手,像是在聽風。


    他問:“你喜歡小孩子嗎?”


    雲衡垂眼看著,陽光在他指尖跳動,像是音符,她淺淺笑了:“喜歡不鬧騰的。”


    秦嶺睜開雙眼,仰著頭望她,嘴角掛著奇怪的笑意:“鬧騰的孩子都隨父母。”


    說完,他又安靜地閉上眼睛,一如既往地沉默起來,像沒了話說,變成空默的山。


    雲衡莫名其妙,推著他來到草坪一處坡上刹住車,看著草坪上追逐吵鬧的孩子們。


    這些孩子大都由米花縣受災最嚴重的那處街道送來,他們有的剛失去父母,有的親人還在搶救。


    幾天前的那場突然襲擊對他們而言,或許隻是個夢,他們一時也無需認清這樣殘酷的事實。


    此刻湛藍天空下,這些孩子都是單純無辜的,他們本應就是這樣天真燦爛。


    雲衡坐在輪椅前一片草坪上,下巴頂住膝蓋看孩子們,看天上各種樣式的風箏飛舞盤旋。


    秦嶺睜開眼睛看到坐在腳下縮成小小隻的雲衡,覺得有些可愛,便伸出腳捅了捅她。


    雲衡扭扭身子,氣鼓鼓回頭瞪他:“再不老實,把你腳砍了!”


    秦嶺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問道:“聽六六講,那古董是贗品,無名跑了,而且還來過醫院?”


    雲衡點頭:“我看見他了,不過讓他給逃了,那家夥身手挺敏捷。”


    秦嶺皺眉:“你和他打架了?”


    雲衡說:“對啊,不過這家夥慫得很,一暴露就逃走了,我追了他一條街,蒙著他腦袋黑了幾悶棍,還把他老二給踢了。”


    “……”


    秦嶺眉心擰在一起,狐疑看著她:“他之前受傷了?”


    雲衡使勁搖頭:“應該沒有。我看他身子挺靈敏,活蹦亂跳著呢。他那麽雞賊,怎麽會傷到自己?”


    “那就奇怪了。”秦嶺食指跟拇指掐住下巴,托腮在輪椅扶手上作思考狀,眼裏的狐疑昭然若揭。


    雲衡轉過身子,坐在他腳下仰起小臉,瞪他:“你什麽意思啊。不信我的話?”


    秦嶺嗯一聲,又搖頭:“我信你,但是我不信他。”


    雲衡說:“到底怎麽了?”


    秦嶺說:“憑你的身手,不可能打過他。”


    雲衡衝他翻白眼:“你就這麽看不起我?”


    秦嶺說:“那你覺得你能打過我嗎?”


    雲衡訥訥說:“打不過。”


    秦嶺見她蔫蔫著,臉色溫柔了些,說:“我和他剛打平手。”


    雲衡瞪大眼睛,張著口,似乎想說什麽,卻沒做聲。


    她腦袋裏飛速消化秦嶺說的這些話,半天後,才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示弱?”


    秦嶺不可置否,表情也有些疑惑:“按你的講述,他當時若是想要逃走或者製服你,應該很簡單。為什麽要跟你在天台瞎折騰一頓呢?”


    突然,兩個人眼睛對到一起,同時說道:“拖延時間?”


    雲衡猛一拍腦門,迭迭後悔,急忙朝醫院臨時安置的家屬病房衝去,那天來醫院時,六六把她所有行李一起放進病房,包括那本筆記。


    推開房門,雲衡把行李箱跟背包都打開找一遍,果然丟了東西。


    哥哥留下來的筆記本被偷了。


    上麵有哥哥雲權當年羅布泊之行的日記以及對精絕古城的記錄分析。


    雲衡頹然坐在地板上,雙手抓亂了頭發,恨得咬牙。


    她早就該想到無名的出現必定不安好心,早在之前對方就翻過自己的房間,當時不知道對方是尋常小偷還是狼子野心,現在事實確鑿,對方就是衝著她,衝著羅布泊,衝著精絕古城來的。


    是啊,當時她怎麽就被氣昏了頭,無名能做到組織的頭目,必定心計與身手都了得,怎麽可能輕易就被認出來,還讓自己打一頓。


    這隻狡猾的狐狸!


    雲衡忿忿罵他,從地上站起來,蔫蔫地走回去。


    走回醫院草坪,她遠遠看到輪椅所在的坡上,秦嶺抱著一名小男孩,教他放風箏。


    秦嶺兩隻大手抓著小男孩手搖來搖去:“明明啊,風箏要想飛起來,要把線先拉長知道嗎?”


    一隻中國龍造型的藍風箏在天上飛,南風吹過去,瑟瑟舞動著。


    小男孩驚喜地瞪大眼睛,黑漆漆眼珠又亮又閃:“哇,真的飛起來了啊,叔叔好膩害!”


    “厲害吧,你拉線的時候也不要太使勁哦。”


    秦嶺張開手臂拽風箏,小男孩目光追著風箏跑,小腦瓜仰起來,張著嘴巴又蹦又跳。


    “哇哇哇,好高好高啊——”小男孩激動得小臉望天。


    “對呀,隻要掌握了技巧,要多高有多高。”


    “叔叔叔叔太厲害了,”小男孩蹦蹦跳跳,像隻興奮的袋鼠,滿眼崇拜,“我也要玩——”


    秦嶺滿眼含笑地把線遞到小男孩手中,看他高興地跑遠。


    一扭頭,秦嶺就看到雲衡牽著個小姑娘過來,小姑娘扭扭捏捏,八九歲的模樣。


    雲衡臉上褪去沮喪,微笑著把小姑娘牽到秦嶺身前,說:“這丫頭總是孤零零的,她父母去世了,怪可憐的。”


    秦嶺聽完,眯眯眼對小姑娘笑了:“丫頭,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姑娘荷包臉,粉粉嫩嫩的,眨著大眼睛說:“我叫、阿晴——”


    雲衡憋笑戳戳秦嶺的臉,說:“怎麽看著跟猥瑣大叔似的,別給人留下心理陰影了。”


    秦嶺拿眼角瞪她,又轉回頭繼續笑眯眯看阿晴:“叔叔帶你放風箏玩好不好哇?”


    “好哇——”阿晴開心得直跺腳。


    “衡子,去買個風箏。”秦嶺下巴朝醫院柵欄那邊努努,幾個賣風箏的小販便將期待的目光投來。


    雲衡嘴巴重複著:“衡、衡、衡子???”


    秦嶺頗不滿地咬嘴皮看她:“怎麽,有意見?”


    雲衡表情作嘔吐狀:“真土。”


    秦嶺抱肩看她,很一本正經:“再土也是你名字裏的字。”


    雲衡還要再爭辯一下,低頭瞥見阿晴眼巴巴等著自己的風箏,懶得爭執了。


    她放狠話說:“再瞎叫撕爛你的嘴。”


    秦嶺癟癟嘴,很是無辜的看阿晴:“阿晴的風箏唉——”


    阿晴也跟著癟癟嘴,撲過來抱住秦嶺,兩人一起可憐巴巴看雲衡:“風箏唉。”


    雲衡眼皮一跳一跳,大老爺們撒起嬌來還真有點……萌嘞。


    她跑去柵欄那邊買風箏,秦嶺坐輪椅上遠遠地擺手:“衡子快點!”


    雲衡趔趄絆一跤,瞥開眼回頭瞪,秦嶺笑得很開懷,雙手勾起阿晴撈在腿上坐穩,輪椅車軲轆轆滾著,飛快走。


    秦嶺臉上溢著笑:“開車嘍——”


    小阿晴腳丫踩在秦嶺腿上也笑:“嗚哇嗚哇嗚哇——”


    秦嶺托住阿晴肩膀舉過頭頂,輪椅在草坪上穩穩滑著:“小超人飛起來囉~”


    小阿晴激動得小臉紅撲撲,在半空揮舞雙手:“啊飛嘍飛嘍~”


    兩個人一大一小搖頭晃腦的,笑容燦爛,秦嶺埋頭蹭蹭阿晴毛茸茸小腦袋,眼底嘴角全是藏不住的笑意,阿晴很親密地和他依偎著,小腿無意識晃著,竟真像是一對父女。


    雲衡買風箏回來,大白兔風箏,兩顆兔牙俏皮可愛,阿晴蹦蹦跳跳著接過來,高興得嗷嗷叫:“嗷,風箏!風箏!風箏!”


    阿晴小手牽引著風箏跑來跑去,像轉圈跑的兔子。


    秦嶺一把攬住阿晴,把風箏從她手上接過來:“阿晴,叔叔教你放風箏,好不好?”


    阿晴腳丫踩在秦嶺腿上拍著手:“好呀好呀。”


    雲衡也被感染著,看書 .uukanhu.cm臉上掛著掩不住的笑,她走去秦嶺身後,推著輪椅緩緩走。


    秦嶺鬆線,慢慢將風箏放飛向天空,手中的線在陽光下像條細長鋼絲,他的臉廓明朗又認真,有一瞬竟意外地迷住她。


    她急忙將視線抽離,心撲通撲通跳。


    風箏漸漸有了高度,被風吹著,穩穩當當,秦嶺將線交到正在歡樂奔跑的小阿晴手裏。


    雲衡下意識推著秦嶺跟隨小阿晴的步子,風箏線在小姑娘手心裏抖抖擻擻,輪椅車裏的男人側臉周正,下巴隱約冒出細碎的胡茬,頭發也有些長了。


    她垂眸看著對方上下滾動的喉結,某一刻,她的心跳失了控,竟想抬手去摸摸那喉結。


    像是感受到灼熱的目光,秦嶺回頭看她,四目相對,雲衡反而更有了底氣,明目張膽地開始臆想他,相當直白。


    秦嶺賤兮兮朝她眨了下眼睛,十分來電。


    雲衡瞬間被電得腿腳發軟,很想軟綿綿地倒在他身上。


    她正要倒,秦嶺一臉嚴肅狀,一把推開她腦袋:“哎,光天化日,別動手動腳的。想非禮啊?”


    雲衡抬頭瞪他,對方的臉就貼在眼前,自己卻紅了耳朵,她不甘示弱地直視著秦嶺,像隻好鬥的小公雞。


    瞪了半天眼,雲衡被對方欲擒故縱丟人得要死,微慍,立時就走。


    秦嶺含笑看著雲衡的背影,在她後邊喊:“喂,你幹嘛去,我是病人,你不管啦?”


    雲衡心想你剛才推著輪椅遛風箏時不他媽挺利索的麽。


    她的話隨風飄過去:“我去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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