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那片背風坡上燃起了一個個小火堆,青煙嫋嫋,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帳篷在火光輝映下變得生動起來,像彩虹糖。


    中間空出了一大片地方,那裏的火光最盛,被遊客們搭了一圈,像是在舉辦篝火晚會。


    雲衡問:“我們要過去蹭火烤?”


    秦嶺翻翻白眼,說:“我是讓你過去順幾根柴禾。”


    “……”


    雲衡拍拍屁股過去了。


    姑娘長得好看,又能說會道,去到那邊嘴裏跟抹了蜜似的,一通猛誇,忽悠得遊客們一愣一愣的,不一會兒就背回來一大捆木柴,有個熱心的男青年甚至抱了小箱木炭過來給她燒。


    走到小土灶前,發現帳篷裏還有個帥男人,眉毛漆黑冷厲,眼神近乎透明地望著他。


    男青年剛想問你是誰,注意到身邊的女人,便從對方眼睛裏讀出另一種意思:“我跟這女人帳篷挨得那麽近,我還能使喚她生火,我是什麽身份你心裏沒點數?”


    男青年放下木炭箱,溜回了營地。


    秦嶺如果知道對方腦補些什麽,定會大呼冤枉。


    雲衡起身見人已經走遠,感到莫名其妙。


    她把腦袋趴在土灶邊,從兜裏摸出打火機點燃幹草,鮮紅的火光映在她臉上,眼珠亮晶晶的。


    雲衡找了根樹枝戳戳火堆,讓空氣流動起來,又丟幾塊木炭進去,火勢漸漸旺盛且穩定。


    她放下樹枝,伸手抓了抓火苗的熱氣,暖洋洋地,還癢手。


    她招呼秦嶺過來一起烤火,兩人一塊盤膝坐在土灶前,秦嶺嘴角隱隱地抽動。


    “怎麽了?”雲衡側著頭看他,覺得不對頭。


    秦嶺沒說話,吸了幾口氣,和往常一樣安靜而冷漠。


    雲衡覺得有鬼。


    漸漸地,她看到秦嶺肩膀一抽一抽地,喉嚨傳來吭哧吭哧聲。


    他在憋笑。


    他喵了個咪的,他在笑什麽?


    “喂,你瞎折騰什麽呢?”雲衡拍拍他肩膀。


    秦嶺抬頭,與她視線對到一起,兩人鼻息相交,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甚至能透過對方漆黑的眼眸看到自己的模樣……


    “秦嶺,我日你大爺,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雲衡從眼影中看到自己臉上一抹灰。


    秦嶺臉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徹底放開大笑。


    雲衡咚咚地拿小拳頭捅他。


    兩人鬧了一會兒,秦嶺拍拍她的手,安靜下來,他問道:“對了,你是怎麽說服領班帶你過來找人的?”


    雲衡狡黠地眨眨眼睛,把胳膊上一道紅色的袖章摘下來給他看。


    秦嶺一看,紅底黃字:滑雪場搜救隊。


    她說:“我從男隊員更衣室裏找的,帽子一遮臉一蒙,就跟著他們混下去了。”


    “……”


    他說:“你真聰明。”


    雲衡憨憨笑:“我本來就機智地一匹。”


    “……”


    “下次不許再這樣了,危險。”秦嶺認真而嚴肅地告誡她。


    雲衡裝模做樣的答應了。


    兩人心照不宣,像是例行公事。


    雲衡說:“你好像對無人機很熟悉。”


    秦嶺抿了唇,沒接話。


    “你以前當過兵?”雲衡又問。


    問完,她自己笑了笑,說:“我猜也是,你這樣的體格和意誌,也隻有真槍實彈的沙場上能磨礪出來。”


    秦嶺沒有反駁,算是默認。


    雲衡把子彈頭從兜裏掏出,還給他。


    秦嶺係在脖子上,沒發出一點動靜。


    他麵色沉沉,火光映著臉頰,像蓄勢待發的野獸。


    雲衡注意到他的手指緊攥起來,在咬牙。


    許久,他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是啊,以前當過兵,後來光榮退役,就來到新疆了。”


    雲衡如何聽不出他話裏的異樣,但是又察覺不出這異樣因何而起,她也沒有刨根問底的習慣。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陰暗麵,有的人瘋了垮了,有的人忍著熬著,有些事情,追究得太過明白,反而是傷了自己。


    他問:“你呢,你一個人來到新疆,就為了做調研?”


    雲衡說:“這難道還是小事嘛?羅布泊不知埋葬了西域多少個王朝,裏麵的秘密數不勝數,哪怕我隻是窺得半角,也一定是大收獲。”


    秦嶺摸出煙來,靠近火堆吸燃,煙霧緩緩從嘴唇溢出,他說:“你們這些搞學術的,總是這麽不惜命。”


    “……”雲衡愣了愣,消化他的話,說,“學術研究是項很崇高的事業。”


    她緩緩把頭低下去,癟了嘴唇角往下彎:“而且,這是我哥哥沒有完成的論文,我要替他完成心願。”


    秦嶺問:“你哥哥去哪兒了?”


    “他死了。”雲衡語調有些哽咽,難過地說,“十年前,我哥哥也是做羅布泊的專項論文,在這裏遇到盜墓團夥,被迫害了。”


    秦嶺手上的煙灰抖了抖,他重新咬進嘴裏吸一口,極為涼薄地吐出清煙,他問:“你哥哥叫什麽名字?”


    “雲權。”


    “你父母為你們兄妹取了個好名字,”秦嶺彈彈煙屁股說。


    “那當然囉。”雲衡眼睛閃閃發亮,“取自《淮南子》裏麵‘欲知輕重而無以,予之以權衡,則喜’這句話。”


    “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他笑著說。


    這時,遠處的野營陣地放起了煙花,夜幕下劈裏啪啦閃著的亮光,格外耀眼。


    雲衡拉拉他的手說:“對麵在舉辦篝火晚會哎,我們也一塊過去玩吧?”


    秦嶺本想說不去,看她一股腦的興奮勁兒,又不忍心拒絕,隻能任由她拉著過去了。


    這邊的篝火圈圍了很多人,老的、少的、年輕的,大家聚集在一起有說有笑,還有從小木屋邀請來的本土族民,四海八方的口音摻雜一起,好不熱鬧。


    雲衡拽著秦嶺找個空檔鑽進去,兩人坐在地上,伸出手烤火取暖,雖然夜裏氣溫驟降,但是一群人圍在一起又有種別樣的溫馨。


    不知是誰先起了頭,篝火圈唱起了歌,一開始很多人還都含蓄,隻有寥寥幾個放得開的男女大聲唱,他們扯著嗓子吼,額頭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就在這一瞬間才發現


    你就在我身邊


    就在這一瞬間才發現


    失去了你的容顏


    漸漸地,越來越多人參與進來,會唱的人嗷嗷地唱,不會唱的人也都跟著旋律哼。


    場地中央甚至出現一支來旅遊的民謠樂隊,他們撥弄著吉他、貝斯,拉起手風琴,拍手鼓,將歌曲一遍又一遍推向高潮。


    篝火熊熊燃燒,歌浪震耳欲聾,秦嶺被感染著,嘴角漸漸漾開笑容。


    他看著身邊興奮揮舞雙手跟唱的雲衡,她唱得很賣力,也很悅耳,跟隨著音樂的節奏身子一扭一扭地。


    她臉上化了美美的妝,笑容精致,發套脫開,大波浪頭發一甩一甩地,小腦袋晃來晃去,dy gaga。


    一瞬間,秦嶺以為自己置身於一場瘋狂的演唱會上,而眼前的女子,就是演唱會的主角。


    她又唱又跳,小臉因激動而緋紅。她洋溢著青春陽光的氣息,成熟的妝容又將她扮得像個小大人,她的眼睛清純而澄澈,任何一個男人看了都會心動。


    人們唱了一首又一首歌,跳到篝火堆中央跳踢踏舞,雲衡很高興地回頭拉秦嶺,秦嶺衝她笑笑,指了指自己身上,示意有傷。


    雲衡一個人蹦蹦跳跳上去,一群人手拉著手,步調一致地跳,手鼓的鼓點有節奏地拍打著,雲衡在場地中央哈哈大笑,開心得不得了。


    仿佛整座篝火晚會都是為她而開,所有的鎂光燈都為她而打,所有的煙花都為她而綻放。uu看書 .ukashuom一群人中,她是最亮眼的那個。


    人們鬆開手,又跳起了民族舞,雲衡雙手掐著腰,兩隻腳笨拙而認真地學著,一噠噠、二噠噠、三噠噠,學得有鼻子有眼,隻是身子晃起來有點像唐老鴨。


    大人們笑著,小孩子們吵鬧著,篝火晚會載歌載舞,熱熱鬧鬧。


    雲衡晃晃悠悠地跳著回來,累得喘氣,她笑著說:“真好玩。”


    秦嶺嗯了聲,你也挺好玩。


    雲衡身上出了細汗,除了衣服上的香味,女人獨有的體香也散發出來,混雜到一起,更像是軟膩的奶香。


    秦嶺輕輕一吸鼻子,淡淡笑了。


    他突然問道:“我很好奇,雪崩之後,你是怎麽確定我的位置的?”


    雲衡愣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她說:“因為我是蒙得呀。”


    秦嶺眉心抽了抽,笑容漾開:“你蒙得還挺準。”


    雲衡雙手掐腰:“那是必須的。”


    她悄悄看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她抿著唇,像藏有心事的孩子。


    篝火晚會,一切都模糊成背影,人群傳遞著未完的歌聲,


    什麽都能忘記


    隻是你的臉


    什麽都能改變


    請再讓我看你一眼


    在白樺林,雲衡跪在雪地上,雙手合十,她虔誠地說:“佛祖啊,一直以來你就沒給過我什麽好運氣。我想,你是把我的好運氣積攢到今天了吧?佛祖,我雖從不信你靈驗,但也不曾褻瀆過你,今天,求求你,一定讓我找到他!”


    她深吸一口氣,說:“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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