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是一望無際的山野和梯田,爬上最後一座山頭,眼前出現一排排具有民族特色的平頂房屋,田埂上牧羊人驅趕羊群從視線裏閃過,房頂上風馬旗飄揚。


    雲衡眼睛眯成月牙兒,拿出相機哢嚓拍上幾張。


    秦嶺走在前麵,不著痕跡地拽她一下。


    雲衡趔趄一下,正要發作,看到剛走過的地方有個絆馬坑,要不是對方拉自己,可能現在她已經骨碌從山上滾下去了。


    “謝謝啊。”雲衡賠笑。


    秦嶺不理她,朝那排房屋走去。


    雲衡背好相機小跑跟著,像個甩不掉的跟屁蟲。


    來到木屋所在的山脊處,秦嶺站在高處不動了,他視線眺望一個方向,長久而孤獨的立著,像一座風化的火山岩。


    雲衡跟著看,那個位置是風吹過來的方向,風起南方,目光所及被一片朦朧的薄霧掩蓋。


    那一處的天山若拔地而起,劍一樣的犀利陡峭,綿延各處相連接,又像一頭碩大無朋的鯤。


    “那邊是什麽?”雲衡問。


    “一千六百裏遠的地方,就是羅布泊。”秦嶺聲音有些沙啞。


    “四大無人區之首。”雲衡笑了笑,“羅布泊,阿爾金,可可西裏,羌塘。”


    秦嶺嗯了聲。


    “你想去無人區?”雲衡又問道,“你看過南方好幾次,我都記著呢。”


    秦嶺歪頭看她,陽光灑在她肩膀上,腦袋上,亮燦燦的,像是一頂金箍。


    她的耳朵小小隻、晶瑩的,像是兩枚月牙。


    “我住在那個地方。”秦嶺回答說。


    雲衡吃驚:“那種地方,也會有人居住?”


    “無人區隻是字麵上的說法,有些地方,必須要有人看著。一旦真的讓那裏成了無人區,法治與道德不複存在,那裏就是地獄。”


    “那你在羅布泊做什麽呢?”


    “養羊。”


    “……”


    “哦,我知道了,你是農場主吧!”雲衡反應半晌,興奮起來,“現在市場上羊肉很值錢,你一定是大老板囉,這次出來是休假嘛?”


    秦嶺嘴皮抽了抽,沒回應她。


    雲衡又自言自語:“養羊誒,一定很有意思吧,又蹦又跳的,還會咩咩叫。”


    秦嶺說:“那是羊駝。”又補充,“也叫草泥馬。”


    雲衡訕訕,過一會兒又試探性問道:“那麽,我去做客的話,能不能也讓我出去放羊,我從小就想當牧羊童,手舞皮鞭,指哪走哪兒。”


    秦嶺說:“我把羊扔給牧羊犬都比交給你放心。”


    雲衡:“……”


    “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一無是處?”她鼓著眼睛,像泡泡魚。


    “畢竟我們也不是一路人,”秦嶺淡淡瞥她,“羅布泊不是個能怡情養性的地方。”


    雲衡嘻嘻笑起來,圍著他轉圈圈:“遺憾,我本來就是要去羅布泊的!”


    秦嶺眼神波動,看她,仿佛在問你過去做什麽。


    雲衡接話說:“我過去做調研啊。”


    秦嶺頗為捧哏的哦了聲,隨即,像是記起什麽,臉色有些冷,他沿著山脊走上去。


    雲衡不知道他突如其來的變臉是什麽意思,興許是擔憂自己不在羊兒們會被牧羊犬欺負吧?


    山脊的另一側花花綠綠一片,粉紅黃白深藍湛藍,一個個帶顏色的小點從山野間隆起,那是遊客們的帳篷。


    不時還會有幾個小點隨風滾動起來,像是膨脹了的熱氣球,後麵一群人追著跑,那是不會搭帳篷的遊客玩砸,把帳篷鼓飛了。


    羊群在遠處咩咩叫著,一個個土黃土黃的,與雲衡想象中棉花糖一樣的羊毛相差甚遠。


    “這羊可真醜。”雲衡嘀咕說。


    “那是大耳羊,你腦子裏那種羊在這邊見不到的。”秦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


    這時,兩隻公羊爭寵起來,互相用犄角頂著,年紀大點的、下麵留著絡腮胡的公羊猛地一頂,把另一隻羊撞飛,隨後蹦蹦跳跳來到母羊身旁,咩咩叫著。


    雲衡給它們拍了照。


    天空忽然傳來幾聲嘯叫,幾隻大鳥從低低的雲層衝出,像子彈瞬間穿透西瓜,是鷹隼。


    隻見原本互相打鬥的公羊迅速集結一處,牧羊犬也汪汪地吠起來,公羊把母羊和小羊圍在中央,它們犄角一致對外,勠力同心地保護羊群。


    終於,牧羊犬把牧羊人喚來,牧羊人舉起獵槍放幾下,鷹隼趕跑,危機解除,公羊們又相互頂撞起來。


    “這群羊還挺團結。”雲衡拍了剛才的畫麵,正翻著照片笑。


    “羊尚且如此,可人呢?”秦嶺走遠了。


    雲衡嚴重懷疑這家夥是不是患有重度抑鬱症。


    小木屋有賣帳篷的地方,雲衡跟著秦嶺到櫃台上,她打量房間,陳設簡單,牆壁上還掛著一些遊客們的照片,天藍水清,象牙塔係著一圈圈經旗彩幡,遊客們笑容絢爛,燦如夏花。


    秦嶺買了頂黑色帳篷,雲衡則是要了頂藍色的。


    “我還以為你會買粉紅色。”秦嶺走在前麵說。


    “我又不是小女生。”雲衡頂嘴說。


    秦嶺帶雲衡來到另一間小木屋,這是家小飯館,剛過飯點,正是人少的時候。


    秦嶺拉開一張長凳坐下,他微仰著頭,脖頸上鎖骨連著經絡,肌理分明,充滿了男人味。


    雲衡跑到他身邊,屁股剛要挨著長凳的邊兒,他扭頭瞪她,眼神硬冷。


    他下巴朝對麵努一努,意思是,你過去,我不想跟你挨著。


    雲衡頗不滿地哧一聲,很不情願的挪到對麵去,她沒覺得男人矯情,反認為他更man,硬漢力爆棚的感覺。


    這男人可真是個尤物。


    雲衡拄著一雙筷子,拿出濕巾來回地擦拭,一遍又一遍,擦得悠然發亮,抬眼發現秦嶺一直盯著她看。


    “怎麽了?”她問。


    “你吃什麽?”秦嶺舉著菜單問她。


    “什麽好吃我吃什麽。”雲衡輕快地說。


    “新疆的食物都好吃。”


    “那就點最好吃的。”


    “全是最好的。”


    “……”


    “菜單給我。”雲衡朝他伸手,像是問主人要骨頭的小奶狗,她睫毛一眨,滿身靈氣。


    秦嶺看著她吸一口氣,把菜單放在她手上。


    “嗯……手抓肉,烤饢,風味包子,新疆大盤雞……羊肉串,這五樣……”雲衡一邊指著一邊念。


    “老板——”秦嶺招呼人過來。


    “除了這五樣,我都要吃。”雲衡接著把話說完。


    秦嶺又深吸一口氣。


    “你是豬嗎?”秦嶺說。


    雲衡抱著肩膀,挺直了腰,下巴一揚:“可是我瘦呀!”


    “……”


    油塔子、麵肺子、納仁、黃麵、熏馬肉、胡辣羊蹄、馬腸子、駱駝奶……


    老板擺了滿滿一桌,像是滿漢全席。


    秦嶺抄兜看著,心想這麽多得吃到什麽時候。


    雲衡拍拍小手,粉舌舔舔嘴唇,像隻小饞貓。


    她夾起一片馬腸子放入口中,美美地咀嚼。


    秦嶺喝了口駱駝奶,說:“城裏人還吃馬腸?”


    雲衡含糊不清地回答:“這有什麽,燒白子我都吃過呢。”


    秦嶺:“……”


    “看不出來,你除了能吃,口味也挺重的。”秦嶺好像是誇她。


    雲衡挺挺胸脯,擺出一副我很能幹的樣子。


    兩個人吃完飯去搭帳篷,秦嶺帶著雲衡來到一處背靠山脊的空地停下,然後就抱著黑帳篷到一邊去刨坑,不一會兒就叮叮當當敲起來。


    他的帳篷搭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將骨架支起來,黑帳篷從塑料袋鼓成熱氣球,雲衡在一旁看著,男人幹得累了,就脫下外套,裏麵隻穿一件背心。


    她看著男人胳膊上線條流暢的肌肉,額頭微微沁出的汗水,空氣裏仿佛充斥著荷爾蒙清香,她看得焦躁,摸出香煙點上,倚在一棵樹旁毫不避諱地觀察他。


    他偶爾間抬手擦汗,她色色看著他,腦子裏臆想他。


    陽光筆直灑下,山脊逆著光,宛若鍍了金的琉璃瓦。


    秦嶺搭好帳篷,看到平地另一側仍是空蕩蕩的,雲衡的藍帳篷動都沒動。


    他起身尋找她,發現雲衡正坐在山脊上抽煙,地上好幾個煙頭,她在看羊玩。


    秦嶺走過去,一把奪過她手上的煙,語氣像在嗬斥小孩子:“過去搭帳篷!”


    雲衡訥訥的抬頭看他,發梢頂著光,毛茸茸的。u看書 .uukanshu.om


    她說:“我不會搭帳篷。”


    秦嶺憋得胸疼:“那你剛才不跟著我學?”


    “我看著你搭了呀,”雲衡滿眼無辜地望他,眨呀眨的,“可我就是學不會嘛。”


    秦嶺平複了幾次呼吸,走回去:“過來看著。”


    雲衡得意地拍拍屁股起來,小尾巴一樣在他後麵。


    秦嶺辦事很有效率,拆帳篷、打地基、穿帳杆,一氣嗬成,就像拚魔方一樣,雲衡甚至來不及看清哪一步是哪一步,帳篷骨架就像神奇的魔方被還原六麵。


    她看他健壯的手臂,目光專注而認真,男人特有的性感。


    秦嶺掛帳篷時遇到點麻煩,外帳被另一邊的纖維杆扯住,這邊沒法打結。


    雲衡見秦嶺左右分不開身,就過去把另一邊外帳的繩結打開,抖一抖,重新係好水手結,固定好帳篷。


    秦嶺在那邊也係好水手結,藍帳篷被固定好,大功告成。


    很快,雲衡看見身後一道影子逼近,回頭見秦嶺居高臨下地瞅著自己,他眉心擰成川字,沒什麽語氣的說了句:“你這係繩結的手法挺熟練的。”


    雲衡一時沒明白,很快,紅了臉。


    秦嶺冷著臉,舔舔牙齒,拿眼角看她一眼,朝自己帳篷走回去,風裏傳來皮笑肉不笑的聲音:“嗬嗬,不會搭帳篷的人。”


    雲衡噘著嘴看他離開,半晌,抿唇哼笑一聲,又拿照相機給他拍一張。


    鏡頭轉來轉去,雲衡突然從鏡頭裏看到遠方有騷動,一群人在山脊高處平地上大喊大叫,鏡頭裏的表情,焦急而又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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