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bigbang的歌聲還在,周傑倫的‘告白氣球’大賣了上百萬張專輯,寨卡病毒鬧得人心惶惶,李世石與阿爾法狗的圍棋大戰總是滿場,有個笑容純淨的女生掛印封金,贏得了第一枚金牌。


    那年,神舟十一號載人飛船成功發射。


    那年,雲衡二十五歲。


    窗外飛馳而過俊疾的山脈,火車隆隆地沿著一條筆直而又綿長的軌道行駛,軌道兩側千裏荒漠,陽光照下來金燦燦的,似乎無窮無盡,列車上的人像是集體湧向一片未知的平行世界。


    雲衡扒在車廂窗沿上,兩手托腮靜靜望著外麵的景色,列車行駛到一片無人區,距離烏市還有兩小時的車程,沙漠閃爍著刺目的日光,在極遠處一道崎嶇不平的地平線上,隱約看到兩匹駱駝前後走過去,最後消失成黑點。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這個家門,以後就不再是我雲家的人!”


    “雲衡,我們分手吧。”


    “教授,我想好了,我一定要去新疆完成這篇博士生論文,這既是我哥哥的遺誌,也是我的心願。”


    發著呆,雲衡想到了上車前的一幕幕場景,仿佛就發生在昨天,為了完成這篇有關西域精絕古國的學術論文,她已經失去了至親至愛。


    也許自始至終,她從來就是一個人戰鬥,即使沒有任何人支持她的想法,她也無路可退。


    “天羅羅,地羅羅,你的錢,我掙著,你的地,我種著,你的房子我住著,你說快活不快活,走著嘞!”


    杯罩拿開,骰子齊刷刷摞在一起,一一二三四,單數。


    “嘿嘿,我看你他娘地真快活!”


    坐在骰子另一麵的光頭幸災樂禍笑著,露出一口難看的黃牙。


    “奇了怪,怎麽我老是輸呢,再來再來!”


    與光頭對陣的人穿著藍工服黑布鞋,是個返鄉的農民工,雲衡從剛才就看到兩人擲骰子賭錢,旁邊一群人圍著看熱鬧,七嘴八舌地猜測輸贏。


    噹啷啷啷啷,農民工再次把骰子搖起來,咣一聲拍在桌上,生怕對方看見,他兩手死死捂著,打開骰子杯的杯罩,又警惕地看光頭,見對方悠哉地咬著手指甲,這才放下心來。


    旁邊有人起哄:“好了好了。老葛快猜吧!”


    光頭衿了衿衣領坐正,看著被農民工捂住的骰子杯,手指頭敲敲桌子,神神叨叨:“天靈靈地靈靈,土地公公快顯靈,是單是雙顯個靈!”


    稍後,光頭嘴皮一彎,兩根手指抬起來:“我猜,是雙!”


    農民工麵如死灰,耷拉下腦袋來,灰溜溜離開了座位,有好事者掀開骰子杯看,二三四四五,果然雙數!


    圍觀的人群不由得嘩然,光頭說他有祖傳秘法聽骰子,一聽一個準,開始大家笑他扯淡,現在,已經有人準備掏錢拜師了。


    嗤!


    人群外圍,一道刺耳的嘲諷傳進來,敵意很明顯,所有人看過去。


    女人右手食指與中指夾著香煙,倚靠在車廂門旁,紅唇鮮豔,大波浪頭發披在肩後,下身一條緊致修身的牛仔褲,上麵是裁剪合體的純白色長袖襯衫,鏤空而又性感。


    一口薄煙從她肺裏緩緩吐出去,車廂的很多男人都看直了眼,雲衡朝他們走過來,平底涼鞋噠噠響:“下三濫的手段,也敢人模狗樣的出來收徒弟?”


    眾人反應過來,視線齊刷刷朝光頭看過去。


    光頭臉色微囧,目光卻冷下來:“小姑娘,出門在外的,說話可得注意點!”


    雲衡眼皮耷著,垂眼睨他:“那咱們賭一局?”


    光頭趾高氣昂:“來來來,我把錢全給壓上,你敢跟嗎?”


    雲衡淡淡磕掉煙灰,坐在了光頭對麵,兩腿搭在一起微微晃著:“你包裏的錢一起拿出來吧。”


    她把背包的拉鏈拉開,裏麵是五萬塊現鈔。


    “這……”光頭看著周圍的目光,咬咬牙,“好,我跟!”


    噹啷啷啷啷,雲衡右手拿煙,左手握著骰子杯隨意晃了幾下,烏黑的杯身,白皙的手指,嫣紅的指甲,露出的掌紋脈絡清楚可見。


    她也掀開杯蓋看了眼,沒用手擋,光頭也極講規矩的把頭扭向另一邊。


    “好好好,猜吧猜吧!”旁邊的人起哄,似乎急於看到這一場博弈的勝利者會是誰。


    光頭動動耳朵,煞有介事的敲了敲桌板,臉色凝重看著雲衡,說:“我賭一把,是單!”


    雲衡笑起來,窗外的陽光投在身上,像是鍍了金邊,她意味深長地朝身後那個瘦男人看一眼,對方被她看得心裏發毛,分明隻是個弱女子,可那種眼神,卻極富侵略性。


    她把手中的骰子杯往光頭那邊一推:“自己打開看吧。”


    光頭譏諷道:“怎麽,輸了不敢看啦?”


    他一邊說著一邊掀開了骰子杯,臉色卻陡然凝住。


    二三三五五,雙!


    “這……這怎麽可能……我分明看得是……”雲衡身後的瘦男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忽覺說漏了嘴,發現四周一些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雲衡吸盡最後一口女士煙,抬頭緩緩吐向天花板,笑容更深:“最後一個五的骰子,我故意漏了一半,心理學上第一眼都會把它看成四個點的骰子……所以,葛先生,你的托兒該去治治眼睛了,這些錢,我就笑納了。”


    雲衡將桌上一遝錢攬進包裏,彈彈煙屁股,放在光頭麵前空蕩蕩的桌麵上,小臉認真道:“葛先生,後會無期!拜拜~”


    下火車的時候,午後陽光更甚,烏市的天空湛藍一片,幾片浮雲飄著,仿佛一絮絮棉花,熱風吹過去,肌膚像被狗尾巴草掃過,癢癢的。


    雲衡背上旅行包,藏藍色的,像是大海,與金黃色的城市形成冷暗分明的格調對峙,她戴好墨鏡帽子走到出站口,外麵車來車往,裏麵人流如梭,無人區裏難得的熱鬧景象。


    身後,那個穿著工裝布鞋的農民工走來走去,臉上有深深的皺紋,可能在都市的車水馬龍裏顯得不接地氣甚至遭人厭棄,但在他所支撐的那個家裏,他是兒子、是丈夫、是父親、是希望。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對著每一位從身邊經過的旅客說謝謝,說得很誠懇很簡單,謝謝,謝謝,謝謝……


    他不知道該對誰說謝謝,隻是牢牢攥著五萬塊錢,最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朝著每個方向使勁磕頭,聲音因為不住地哽咽而語不成調:“謝謝恩人……謝謝好人呐……我兒子差點就因為我這個老糊塗……上不了大學啊……”


    謝謝,謝謝。


    出站口,兩片墨鏡折射出一幢幢高樓,白色的鴨舌帽上綴著一瓣金線菊花,雲衡聽著,走著,開始沒什麽表情,卻還是,忍不住揚起了大大的笑容。


    細細的牙齒,像是米粒一樣。


    烏市是這片廣袤西部區域的省會,雖然也是處處高樓大廈,但在建築風格中又帶著少數民族獨有的特色。七月份正是瓜果成熟的時節,不少遊人從外地紛至杳來,街頭巷尾處打著某某旅行社招牌忽悠顧客購買希珍和田玉的隊伍比比皆是。


    雲衡坐在出租車裏默默看著這些任人宰割的遊客,zippo擦亮火花點燃了白色萬寶路,女人優雅的雙指夾著香煙。


    眼前所見,一邊願打,一邊願挨,如果個個忍氣吞聲,這種事情永遠沒個頭。像見義勇為這種事情,她從不會刻意為之,在這個社會,做好人可以,但是,好人不一定有好報。


    所以,做好事一定要在不威脅到自己利益的情況下,這些某某的旅行社,都與當地商場或者酒店有利益鏈,自己初來乍到,沒必要去惹一身騷。


    出租車拉著雲衡在市裏轉來轉去,從達樊城古鎮到紅山,從塔塔爾寺到滑雪場,半個下午的時間,雲衡幾乎是將這些知名旅遊景點一帶而過。


    現在的旅遊景點太講究商業化,已經失去了自己本來的特色。她千裏迢迢來到新疆是為了看古城遺跡和西域文化,而不是看摩天輪跟阿拉斯加雪橇犬的。uu看書 .uukan


    最後,出租車停在了省博物館門口,這是一棟山字形高層建築,雲衡拿著包下來時,頓時感受到一股濃厚的曆史氣息撲麵而來。


    她仰頭看著這棟樓,夏季的熱風如浪,樓前紅色的國旗颯颯搖擺著。這片博物館的樓群就像一枚印鑒,被巨人從天空使勁扣下來,立於天地之間,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雲衡掐滅香煙,買票進館。


    博物館裏各種珍貴文物分門別類,她一邊拍照一邊參觀,珍貴的有漢唐絲織品,古文字簡牘,晉唐時期木雕,泥塑俑像及紙本、絹本人物,花鳥繪畫,具有斯基泰文化特征的青銅器。此外,還有部分古生物化石和古屍標本等。


    二樓古屍展廳是雲衡重點參觀的地方,陳列分為羅布泊的樓蘭居民、小河埋葬千口棺材的墓地、戴金額麵具的營盤人、紮滾魯克的彩繪麵人、精絕國夫妻情、阿斯塔那地宮等。


    正中位置是舉世聞名的樓蘭複原美女,讓世人可以一睹古代羅布泊女子的美麗容貌。樓蘭美女尖高鼻梁,長長睫毛,下巴尖俏,栗色直發披散於肩,甚至體毛、指甲、皮紋均清楚可見,因而吸引了不少遊客過來合影留念。


    雲衡並沒有過去留影的打算,一是她不想麻煩別人,二是她認為這是對千年古屍的褻瀆。


    她轉身來到展廳角落一尊玻璃罩前,裏麵靜靜陳著一頁黃紙,上麵密密麻麻的古文字,像是某種帛書。


    與展廳別處熙攘的人群鮮明對比,這邊門可羅雀,隻有……兩個人,雲衡,還有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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