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聞訊趕來的救護人員迅速控製了現場。


    天,似乎有些變陰了。


    由於小區樓層較高,從頂層墜落落到水泥磚石地麵幾乎必死,現場看熱鬧的群眾隻能聚集在外圍,而處於麻煩中心的幾人則被單獨隔離備用,甚至焦急的林母已經給心理醫師打電話,希望請到專業人員,最大限度的挽留自己的女兒。


    案子辦得多了,看得也會更加透徹,真的想輕生的人往往會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靜悄悄的死掉。


    鬧出這麽大動靜又遲遲不跳的,八成就是拿跳樓當威脅,求一個談判的機會。


    遇到這等情況羅夏也很無語,有點後悔把林淑雨帶出來,但如果不把林淑雨的精神體給搞定,難道自己就要被她長期幻覺恐嚇和通話騷擾嗎?


    不知道為什麽,好想殺了她……


    這股衝動就在腦子裏不斷挖掘蠕動,羅夏暫時還能控製它不會轉化成爆發式的憤怒,但他因此頻繁感到頭痛,就好似有某種極具腐蝕性的強酸正在湧向理智的鐵鏈,他不知還能維持多久,但他確實希望這件破事快點結束。


    談判專家到場,心理醫師就位,備有安全氣墊的救護人員正在樓下隨時待命,患者看上去情緒極為激動,一直在高樓邊緣瘋狂的掙紮哭喊,見到有許多人員進入天台,她的叫聲變得更加尖銳。


    甚至,有些讓人覺得恐怖。


    “把他們叫上來,其他人都給我滾!”林淑雨瘋癲的吼著,一旦有人試圖靠近,她立即把腳伸到天台外圍。


    無奈之下,羅夏、魏南征和林父林母,都被救護人員好說歹說的帶上了天台。


    羅夏的心情,無疑是鬱悶的。


    也許,當初自己沒有遇到林淑雨,可能還有另一個“羅夏”成為被害者。


    也許,如果這些事都沒有發生,分手之前把債務清除,平平淡淡的人生也許比大福大禍更加安寧。


    為了結束這段因果,他還是上來了。


    “爸媽,我是淑雨啊!我和你們說了那麽多次你們怎麽還是不懂!你們一次次的讓我失望,結果變成今天這樣!”


    “她根本就是個冒牌貨啊!她現在要殺我,你們怎麽還是不懂!”


    一眾人員看向林父,這個麵容滄桑忍怒不發的男人,看上去徒然蒼老了許多歲:“我的女兒,是個精神分裂……”


    “以前都蠻好的,自從她和這個男生談過朋友之後,她就變得不正常了,前一陣子因為去和這個男生見麵,離開學校時意外出了車禍,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她以前是個很好的孩子,聽話又懂事,就是因為大學談戀愛害了她……”


    羅夏忍無可忍,忽然反駁:“關我什麽事?!你女兒當初拿刀子捅我背後,把我從樓上推下來想害死我,搶了我8000塊錢欠條一路衝出學校,然後被車撞,你他媽說這是我的錯!早知道你們一家人都有精神病,我當初就應該告你個謀殺未遂,判你個20年,讓你們一家人這輩子都毀掉!”


    “大家看看啊!這個男生怎麽說話這麽狠毒,小情侶吵架有打鬥怎麽了,做人難道不能寬容一點嗎!”


    “沒錯,肯定是你和淑雨吵架欺負淑雨,害得我們家淑雨精神壓力大,性格都搞變了,我們家淑雨多好的一個孩子啊,成績優秀,人也漂亮,不說是校花也是班花級別的,追求她的帥哥男生一抓一大把,她怎麽可能和你這個外地小縣城的人一起過?!我越想越覺得奇怪,一定是你故意拿她的秘密威脅她,強迫她和你在一起。”


    “我的女兒啊,你這麽委屈,怎麽就不和爸爸媽媽說一聲……”林父說得聲淚俱下,竟然留下兩條渾濁的眼淚。


    “林先生,注意你的言行,現在有人在偷拍視頻,你不要虛偽煽情騙亂同情心!”


    “首先,我和她一年前就分手了,她的新男友是陳衝,也就是和她一起犯罪敲詐被抓的那個男生,學校檔案和警局檔案都有記錄,隻是當時考慮到他倆認錯態度良好,我也沒有追究,現在她發病,要找你們也得去找陳衝!”


    林父聞聲表情突變,勃然大怒的暴喝:“找陳衝?我女兒明明就是來找你的,你怎麽敢說找陳衝!你們什麽時候分手的我怎麽知道!淑雨有很多東西從來不讓我們看,很多事從來不和我們講,你說的話,根本沒有可信度!”


    “她根本就是個瘋子,我怎麽知道她為什麽來找我!”羅夏氣憤到極點,憤怒幾乎快要決堤。


    “冤有頭債有主,她來找你就肯定是你的問題!”林父說完這句,噗通一聲對著林淑雨跪下,“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變成今天這樣,爸爸真的隻能求你盡快清醒,你說到底是誰的問題!是不是他把你害成這樣的,你知不知道你變成現在這樣爸媽有多心疼啊!”


    羅夏看向林淑雨,她此時此刻正處於一個非常詭異的狀態,就像捕快和瘋子當初共用一個腦袋那樣,她現在正處於雙人合並的狀態,2個腦袋都長在她的身體上,隻是其中一個腦袋,雙眼是血紅的。


    “我瘋了,我失敗了,失敗的結果就是死,這個世界很好,但它不屬於我,我也不能讓自己變成曾經那樣去傷害更多人,我不能讓瘋狂在這世界蔓延,所以我必須得死,如果我什麽都做不了,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冒牌林淑雨看向羅夏,盡管她曾極力扮演林淑雨本人,可她畢竟是個假人,羅夏對她的話抱有懷疑。


    林父又激動起來,林母也激動得隻會哭:“看啊!你們都說我的女兒瘋了,可我的女兒雖然真的瘋了,但她骨子裏還是這麽好的人啊!寧願犧牲自己也不忍心傷害別人,你們看,你們看看,你們盡管拍,把視頻發到網上去,讓大家評評理!”


    “我女兒都這樣說了,這個男生還是抓著以前的事情不放,他是有多麽惡毒啊!”


    羅夏剛要反駁,林淑雨徒然變臉,讓在場所有外人都嚇了一跳。


    “但那不是我!我不想被代替,我根本就沒有發病,我隻是看清了這世界上的真相,我想要活得更好!”


    “我好端端的一個人,為什麽都說我是精神病,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


    就在這時,心理醫師和林父林母快速私聊了起來:“機會難得,那個負麵意識極多的人格又出現了!我們找機會把它掐滅,盡可能的不要正麵回應它,不斷否定它,讓它自我崩潰,隻要讓你的正常女兒重新成為主人格,這些負麵人格就會永遠被壓製下去。”


    “真的要這樣嗎?她會不會受刺激,然後突然跳下去啊?”林母心軟,紅著眼前問醫師。


    “必須這樣,我們很多藥物都試過了,一般鎮靜藥物完全無法阻斷她的精神分裂,這在精神疾病的研究曆史上相當罕見,現在隻能嚐試性的引誘它入套,把它消滅讓它不再複發,否則它隨時變成這樣,你的女兒不僅無法嫁人,連正常人的生活都過不了,趁發病初期不是很嚴重,盡快把它消滅掉才是萬全之策。”


    “好。”林母點點頭,緩緩的向林淑雨走去。


    “淑雨,我是媽媽啊,你現在生病了,可能你自己還不知道,但你真的需要人幫助和保護呀。”


    “我們上一代的人連入侵戰爭都熬過來了,什麽苦難沒見過,也許我們和你們有了代溝,但是活著才有希望啊!”


    “你還這麽年輕,不要現在就放棄好不好,媽媽真的好心疼啊,淑雨讓媽媽抱抱你,不要衝動好不好……”


    “媽媽……”即使林淑雨雙目赤紅,但她卻被眼前的事物迷惑住了。


    也許那是她渴望已久的親情和庇護,在冒牌林淑雨表情平靜宣布自毀程序的時候,她隻是個感情用事,一時衝動的傻瓜。


    她越回護欄,被林母抱在懷裏,林淑雨身上的異變痕跡都在緩緩消褪,她閉上眼睛,深深的享受著這關懷與美好。


    直到她發現林母的懷抱越來越緊,淚流的更凶了,滿麵扭曲的看著自己:“對不起淑雨,媽媽也心疼啊!但是,但是你還這麽年輕,你一定要好起來!快過來,我抓住她了!”


    “媽媽?”林淑雨的表情愣住了,她就這樣怔怔的忘記了掙脫,直到一支鎮靜劑紮入她的靜脈。


    如此清晰的痛苦,回歸身體的自由,和遭受背叛時,撕心裂肺、油鍋烹炸的憤怒。


    林淑雨發出了一聲如惡鬼般淒厲的尖嘯,一股無形之力從她身上爆發,在場外人都渾身一驚,下意識的連續後退幾步。


    在羅夏眼中,林淑雨的眼中已經幾乎沒有了人性,冒牌人格居然被這股力量震飛了出去。


    林母死死的抱住林淑雨,止不住的哀嚎著:“孩子,也許你說的都是對的,爸爸媽媽有錯,你的朋友有錯,但是,你不是我們真正的女兒啊!快變回原來那樣,變成我們的乖寶寶,我們一家人離開這座城市,隱姓埋名重新開始好不好!”


    “你這個20年不上班,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吹逼找鄰居玩的全職廢物,少在這裏假惺惺的說愛我,你從來就沒有為這個家庭努力過,你從來就沒有為了我而努力學習成長,你在奮鬥的年紀就成了個無業遊民,把手給我放開!”


    “你這爛人,廢物!虧你長得還算好看,可你一點都不努力,完全就是個沒長腦子的垃圾!”


    “你就知道生,就知道生!你以為我不記得當初你生的是女兒,又沒錢交罰款生二胎的時候,你和你的男人在我小學放學回來的時候每天吵成什麽樣子嗎!你們從床頭打到床位,從臥室打到客廳,從鼻青臉腫打到吐血,我不知道床單上是什麽你還騙我說是月經!”


    “你老是三更半夜偷偷抱著我哭說媽媽沒用,聽見老師說我上課不用心你就拿尺子打我,你怎麽不想想是你騷擾我睡覺!你怎麽就認識不到自己是個廢物!你怎麽就不能學一門手藝報個成人大學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


    “你有什麽理由不工作,你有什麽理由不努力!”


    “你就怕鄰居說你閑話,你怕你男人不高興,覺得你是認為他撐不起這個家,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當廢物嗎!”


    “還有你,你這樣的垃圾男人,見到自家女人和任何男人有接觸就要開飯桌上的家庭會議!你在工作上受氣不順心,永遠就要在家人身上展示你的無上權威來找安慰找存在感!你們知道我這二十幾年來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我想我終於大學了,我自由了,我可以掌握知識改變命運,永遠不要再回你們這個家,我可以得到力量改寫我的人生,我不要這樣的悲劇!”


    “我再說一次,放開!你們這樣的垃圾,除了製造家庭悲劇以外毫無意義,你們有什麽資格左右我的人生!”


    “為什麽你們就不能清醒一點,接受我就是林淑雨的事實!你們什麽時候給過我選擇,我隻是想要活成我自己啊!”


    林淑雨的力量極大,縱使林母聲嘶力竭的慘叫著,也被她猛地掙脫,一巴掌下去,惡狠狠的抽翻在地,連帶著一腳踹過去,林母連連慘叫。


    林父急了,猛地衝上去想要阻止林淑雨,卻被她猛然一腳踢中要害,悶哼一聲捂著小腹撲倒在地。


    “來人啊!快來人啊!她這是要殺人啊!”林母瘋狂的掙紮著,一大幫保安警衛回過神來,猛地衝向暴打父母的林淑雨,然而林淑雨似乎心意已決,迅速轉身想要跳樓,卻正好被疾步衝過來的冒牌精神體算中,再度把她推出了體外。


    “等等,她又要來了!”林淑雨眼神急切,竟然主動伸手擺好動作,讓一幫警衛迅速用繩索反捆雙手。


    “怎麽,怎麽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啊!我的力量,我的力量怎麽會……”


    林淑雨看著自己的手,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但她還是用盡全力的勒住自己的身體,勉強奪回一點身體控製權,朝著羅夏苦苦哀求示意。


    “放手!我才是真正的林淑雨,為什麽你們寧願要個假貨也不要我,你們根本不配當人,畜生都比你們有人性啊!”


    林父掙紮著爬起來,死死的掐住林淑雨的身體,滿眼冷漠,一字一句的說道:“也許你真是我的孩子的一部分,你知道的比誰都多,但是,爸爸我現在不想要你這個孩子,我不需要你給我講什麽大道理,我甚至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算是那個林淑雨是假的,爸爸也不要你,爸爸寧願撿個孩子來養也不要你,聽明白了嗎?”


    林淑雨猛然愣住,渾身發抖,四周泛起詭異的黑氣。


    緊接著,羅夏看見天空降下一道無比暴躁的赤雷,一瞬之間,林淑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渾身上下恢複了焦屍的模樣。


    “對,媽媽也不要你了,人們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你這樣的孩子一點都不懂事,一點都不乖,一點都不懂得家庭成員之間的寬容和忍讓,像你這樣的廢物,長大了也找不到男人,一輩子守活寡。”


    “不,不要這樣,不可能,我不會消失的,我不會死的,我明明已經……”林淑雨震驚的看著父母,身體一寸寸的透明消失,近乎絕望的朝羅夏喊道,“救救我,現在能救我的隻有你了啊!”


    “你怎麽能讓這些怪物混到現實世界!你不能這樣!要是你再這樣冷漠的不聞不問,離開了你我到底要怎麽活啊!”


    羅夏轉身就要走下天台,u看書wuukanshu 卻被心理醫師一把拉住,林淑雨也哀嚎著看向羅夏:“求求你了,不要離開我!給我一點點愛,一點點,最基本的愛就好了,讓我保持存在,我真的不想消失成虛無啊!你現在不幫我,難道你就不怕你自己也會遇到這麽一天,整個世界沒有一個人會來救你的絕望嗎!”


    “不要走啊!你要是現在走了,我該去哪裏,我要怎麽辦?我已經無家可歸了,救救我,我什麽都可以做,讓我當你的狗和奴隸隨便使喚都行!我不想消失,那太可怕了,我承受不了!不要放棄我啊!”


    林淑雨的力量比野獸還要恐怖,就算被一幫人拔河一樣拉扯著,她還是掙斷了繩索的束縛,一步步的抓到了羅夏的手腕。


    羅夏歎了口氣,回身看向林淑雨,眼前猶豫又複雜,他知道不管自己怎麽選,真林淑雨和代替林淑雨,隻能活一個。


    也許她們的初衷都沒有錯,命運隻是為了讓自己,或者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無奈命運糾結造化弄人,一路走到今天,人生之中確實有邁不過去的砍,生命之中確實有解不開的結,當善意的謊言被戳破時,沒人能接受那慘痛的真相。


    “坦白地說,親愛的……我不在乎。”羅夏冷冷的甩開林淑雨的手,毅然決然的不再回頭。


    很快,他的身形淹沒在幽暗漆黑的樓道之中,除了那個正在崩潰消失的精神體,所有人的內心都是空洞而迷茫的。


    直到這時,女人的嘴角才隱約變得詭異,忍不住底下腦袋低聲笑道:“現在,我才是林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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