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大廳,隨時可以聽見林尚禮那如釋重負的歡快笑聲。


    麵對小李子端上來的雲南普洱,肖塵沒有絲毫端起來品嚐的欲望。


    看著廠公大人和段天明相談甚歡,不得已,也隻能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附和的接上一兩句話語。


    一想起廖向河那穩如泰山的表情,看看眼前廠公大人的興奮。


    心中的疑點到了嘴邊,又被他生生的壓了下去。


    “時候不早了,廠公大人早點休息,明天還要進宮麵聖,我們就先回駐地了。”實在找不到任何交流的心情,肖塵站了起來,拱手說道。


    “好,你們連日辛苦,我自作主張給你們放一天假,明天允許你們睡個自然醒。”林尚禮嗬嗬的笑著。


    結案的喜悅,讓他連東廠校尉的每日晨練,都給肖塵二人取消了。


    聽聞此言,段天明心中一陣激動:“這大冬天,能睡個自然醒,可是一件最美不過的事情啊。”


    “嗯,睡吧,這是對你們的額外獎勵。”


    “還是廠公大人體貼下屬。。。”


    幾番客套之後,肖塵便是跟著段天明,回到了十三役駐地。


    推門進入自己的房間,一股溫暖的熱氣撲麵而來。


    將頭上的官帽摘了下來,往桌上一扔,連快靴都沒有脫,合衣躺在了自己的那張小床上。


    側頭看了一眼旁邊那專門給三兒搭建的小床,肖塵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仔細算算,自己已經有快十天沒有去看望三兒了,不知道他跟著王族長,又認識了多少個字。


    一想到這,肖塵的腦海又浮現出第一次將三兒的模樣。


    一身破爛不堪的舊棉衣,小小的臉蛋被凍得通紅,腳上穿著不知道哪裏撿來的,兩隻不對稱的大人棉鞋,麵對自己的靠近選擇了躲避。


    若不是三兒給自己提供了當時王三遇難的情況,恐怕這一輩子,自己都會以為王三的死,隻是一起意外事故而已。


    王三死在了錦衣衛的計謀之下,而為了掩蓋真相,又有十幾名無辜的百姓,被錦衣衛殺害。


    而今天,罪魁禍首廖向河已經簽字畫押,等待他的將是誅殺九族。


    但為什麽,自己沒有一點喜悅?


    到底是何人授意張善人毫無節製的發放饅頭,來加深清河店百姓的惰性和依賴性,讓他們習慣吃嗟來之食,而忘記了原本應該擁有的勤勞和刻苦?


    回顧這起看似勝利的結案,仔細想想,其實是打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敗仗而已。


    黃安良寧可犧牲自己的女婿,閨女,也要保全廖向河;而廖向河幹脆利落的認罪畫押,又是用自己的性命,保護著誰?


    這種寧死不屈的人,任何的毒刑拷打都沒有用,任何的威逼利誘都沒有用。


    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付出生命,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心中有著一個信仰,而這個信仰,到底來自於哪裏?到底是什麽?


    想到這裏,肖塵的心裏莫名的有些煩躁。


    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拿起桌上老家夥留給自己的酒壺,仰頭就是一口。


    高度數的燒酒,火棍一樣從嗓子捅了下去,有點微苦的後味,一如肖塵現在的心情。


    縱使自己發現了此案的種種疑點,可麵對廠公大人想要結案的決心,自己的聲音,是那麽的無足輕重,微不足道。


    縱使自己可以一刀劈下廖向河的左臂,麵對廠公大人一心求功草草結案,依然是那麽的無計可施。


    這就是權力。


    若自己此刻紫衣加身,那麽此案的進展,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下去。


    若是按照自己的意願,不將廖向河那高昂的頭踩在腳底,自己就絕對不會草草結案。


    造成目前這一切的原因,還是因為權力。


    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壺,肖塵想要拿起來再喝一口,手到了半空中,卻又停了下來。


    借酒消愁,那隻是弱者的行為。


    真正的強者,酒對他們來說,隻是一種高興時的釋放方式,隻是一種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灑脫。


    拿起床邊的小凳子,肖塵坐到了火爐旁邊。


    看著爐子上冒著熱氣的水壺,肖塵又想起了自己那次清河店趕回,三兒從床上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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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兒是幸運的,若不是遇見自己,今年的這個冬天,能否熬得過去,都不一定。


    自己也是幸運的,若不是王三,十幾年前,自己在那個舉家團圓的大年夜,都已經凍死在了老家的破廟裏。


    但是,又有多少人,並沒有這麽幸運。


    拿起一塊木炭,肖塵輕輕的放進了火爐之中。


    感受著屋內舒適的溫度,肖塵不禁又想起了昌平州,那在州衙大牢當獄卒的老李。


    省吃儉用,老娘的身下,依舊是一個破爛的光席。


    老百姓苦啊,在這個權力當道的大明王朝,能活下來,都是大運氣。


    原本已經苦不堪言的生活,還要被強行卷入到那些權力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設下的陰謀之中去,無辜的被奪走生命。


    肖塵的心裏,升起一種強烈的無力感。


    自己隻是一名東廠的普通校尉,想要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顯然是一個笑話。


    連皇上都解決不了的問題,自己想要去解決,無異於癡人說夢。


    可是,自己是一名校尉,一名東廠負責查案的一線校尉,若是都不能堅持自己的原則,還有什麽資格指責別人,沒有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想到此處,肖塵的心裏一片明朗。


    若是為了照顧廠公大人的心情,而放棄了自己對此案的疑點,恐怕這個心病會永遠的積壓在自己心底。


    即便是查不出這廖向河真正的所圖到底是什麽,但至少要讓他知道,不是每一個東廠的人,都是那麽的急功近利。


    明天,廠公大人就會進宮麵聖,用不了多久,這廖向河一定會被處死。在這之前,自己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從廖向河的嘴裏,挖出有用的東西。


    此案,在東廠已經完結,但在自己這裏,隻是剛剛開始。


    肖塵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酒壺猛灌了一口。


    隨後,將扔在床上的離刃提在手裏,出了十三役的大門,向著東廠大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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