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的氣氛,瞬間冰冷。


    段世雄雙眼怒睜,帶著鐐銬的雙手,緊緊握住。小拇指上的指甲,更是深深的陷入到手掌的皮肉裏,一絲殷紅的血跡,緩緩出現於掌心之中。


    自從自己納妾以後,嶽父黃安良就從未上門。


    或許,作為一名擁有實權的三品朝廷武官,自己的女婿竟敢納妾。無論是在同仁麵前,還是在屬下茶餘飯後的消遣中,這都會被當做一個笑柄,來插科打諢。


    為此,說黃安良有除掉小妾之心,段世雄相信。


    但要說,他會連同自己的親閨女也一同除去,段世雄就是打破腦袋,也不會相信。


    “在你的眼裏,黃安良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肖塵伸出右手,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以前,我感覺他就是英雄。雷厲風行的作風,整個衛所上行下效。由於昌平州,也在延慶衛的防區之內,那些偶爾巡邏過來的延慶衛軍士,無不是軍容嚴整,作風優良。那個時候,我還會暗暗竊喜,這就是自己嶽父的隊伍。”


    “那現在呢?”


    “現在,我總算是看清了他的廬山真麵目,他就是一個陰險的無恥小人。但有一點,我始終想不通,也不相信,他會對黃氏動手。”


    “嗬嗬,一個自私的人,關鍵時刻,他會犧牲除他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這又如何說?”段世雄問道。


    “這件事情,我能查到你這裏,是你嶽父沒有想到的。其實,在此之前,延慶衛已經是我追查的目標。之所以提出讓他給你送行,也完全是我故意而為之。我也是就想看看,他對你的態度,來判斷你們對於此事的參與程度。”


    “那你判斷的結果是什麽?”


    “此事,你們參與與否,還不能明確,但有一點,你們都是知情人。你若不知情,他不會殺你。他若不知情,更不會殺你。”


    段世雄搖了搖頭,臉上現出一絲苦笑。拖動著沉重的鐐銬,向前走了一步。後背靠在牆上,溜了下去。


    “這無論如何,還是難逃一死。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段世雄一聲長歎,雙眼裏的光芒,漸漸消失。


    “不會,你隻不過是一個知情人,罪不至死。”


    “你的膽識,注定參與不了此事;而你的能力,恕我直言,還沒有參與此事的資格。”肖塵淡淡一笑,用腳踢了下地上的稻草。


    一些稻草的枝葉,殘留在了他的快靴之上,他又急忙跺了幾下,將枝葉抖落。


    “嗬嗬,”段世雄一聲苦笑,“我是膽小一些,你不會感覺,我連女人都不如吧?”


    “是的,你連你的夫人黃氏,都不如。她對此事的知情程度,遠遠高過與你?”


    “是麽?就因為他是黃安良的親閨女。”


    “不僅如此,還因為她的性格,遺傳了她的父親,陰險,但沉穩。”


    “何以見得?”段世雄似乎心有不甘。


    一個女人,都可以被用沉穩兩字形容,而自己,得到的評價,隻是膽小。自己的這一生,做人還真是失敗。


    “在黃安良答應送你一程的時候,她就開始動手下毒,這不是默契,這是提前約定好了。而且,一個婦道人家,怎會隨身攜帶毒藥,還是慢性但絕對致死的毒藥。很顯然,他們的目的,就是要你死,而且不留痕跡。”


    “所以,她知道的內情,遠比你多,你也別不服。”


    “這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要被滅口?”段世雄的臉上,現出一絲不屑。


    “殺你,對黃安良來說,隻是眨眨眼的事情。但殺黃氏,你以為黃安良不會心痛?他也是為了保全自己,不得已而為之。因為他知道,自己所參與的這起陰謀之大,所犯的罪之重。”


    “不就是殺了一個富戶,搶了一家客棧,還誤殺了三名太監而已,還陰謀?這恐怕不能成為他黃安良誅殺自己親閨女的理由吧?”


    “你,還真是愚蠢之極。我本來還想著從你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看來,費盡心思抓捕歸案的你,在這件事中,狗屁不是。”


    肖塵轉身,一腳跺在那厚厚的隔牆上。


    一陣抖動,隔牆上那毛糙的牆皮,連同灰塵紛紛落下,落在段世雄那淩亂的頭發上,使得他看起來更為邋遢。


    看著有點激動的肖塵,段世雄一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頭發,又彎腰將上麵的牆皮,灰塵抖落,道:“難道不是?”


    肖塵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床邊,又坐了下來:“說吧,將你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吧。”


    心底,卻是將這段世雄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


    明明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還費盡心思的和自己玩了半天心機,還真是一個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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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我說。”段世雄沉思了一下,道。


    “那天,我接到順義縣同鄉張知縣的死亡信函,對他的死亡,感到深切的悲痛。對他的死因,更是感到萬分的震驚。。。。。。”段世雄低著頭,摳著指甲縫裏的汙垢,開始回憶當天的事情。


    原來,當天段世雄正在坐堂,審理一起鄰裏之間的日常糾紛。


    一名衙役匆匆跑進了大堂,將一份信函放置於案幾之上。


    “哪裏來的?”段世雄側頭看向衙役。


    “回大人,順義縣加急送來的。”


    拆開那封信函,讀完之後,段世雄的臉色瞬間蒼白。


    尤其是看到,張知縣被人一劍捅破喉嚨而死,他忍不住的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咽喉。


    匆匆將正在審理的糾紛,處理完畢。他拿起那封信函就離開了州衙,回到家中。


    小妾懷有身子,正在房內休息。堂屋裏隻有黃氏坐在桌前,做著針線活。看那樣子,應該是一件嬰兒的衣物。


    雖說因為納妾的事情,這黃氏和段世雄沒少吵鬧。但是經過黃安良的訓斥之後,倒也想開了許多。


    看著黃氏手中的嬰兒衣物,段世雄還是頗為感動。


    順手將順義來的信函放置與桌麵,端起桌上的茶壺,抬頭便飲。


    平日裏,段世雄雖然膽小怕事,但也是以一副溫文爾雅的形象示人。哪裏有過這種豪放的飲茶風格。


    瞅了一眼他那蒼白的臉色,黃氏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


    “老爺,看你臉色蒼白,氣血不穩,是不是發生什麽大事了?”黃氏關切的問道。


    放下手中的茶壺,看了一眼關心自己的黃氏,段世雄道:“順義張知縣死了,被人一劍捅破了喉嚨。”


    黃氏一愣,隨即表情又回複自然,將手邊的針線活往牆跟前一推,右臂擱置在桌麵上,看向段世雄。


    “張知縣死於非命,按照大明律令,老爺必須前往處理。老爺是怕那凶手,對您不利?”


    “不是,凶手已經當場服毒自殺。隻是,聽聞張知縣是被捅破喉嚨而死,我這不由自主的有點膽怯。”


    說著,將那信函往黃氏麵前一推:“這是順義的信函,夫人過目一下。”


    拿起信函,黃氏將有點遮擋眼睛的劉海往旁邊一撥,不動聲色的看完,隨即將信函又裝進了信封,推回給段世雄。


    “依我看,這事沒有這麽簡單,老爺此去還真是有點危險。要不,將此事上報給父親,看看它老人家是什麽意見,實在不行,排點軍士過來,隨老爺一起去往順義縣,這樣或許會安全許多。”


    想起身為延慶衛指揮使的嶽父,段世雄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連順義縣的捕快頭領都一同被殺,自己州衙的這些捕快,又有幾分能力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若是能得到延慶衛的軍士一同前往,他還不信,凶手即便還有同黨,豈能是衛所軍士的對手。


    “好,那我現在就親自去往嶽父那裏一趟。”說著,段世雄立馬起身,牽出後院馬廄裏的駿馬,帶了兩名家丁,就朝著幾十裏外的延慶衛駐地而去。


    到了延慶衛,軍營裏的守衛識得這是自家的姑爺,急忙進去匯報。


    片刻之後,段世雄就來到了延慶衛的行營大廳。


    行營的最上方,坐著一臉慈祥的嶽父大人。


    一身寬鬆的布衣,絲毫沒有一點架子。若不是下方幾名端坐著的盔甲千戶,還真以為這是一個一位笑容可掬的鄰家大叔。


    “世雄,這麽火急火燎的來到衛所,有什麽事?”黃安良指了一下旁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嶽父請過目。”雙手將那封信函遞於黃安良,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或許是因為外麵天寒地凍,這椅子不光是椅麵,連扶手都傳過來一絲溫熱。


    看完信函,黃安良的臉上依舊帶著慈祥。


    將手中的信函往段世雄跟前一推:“這清河店的凶殺案,不是已經有官府出麵處置了麽,怎麽還有人去順義縣討要安民告示?不過也罷,既然他討要,你就順著他的心意,讓縣丞寫一份安民告示就成。”


    “這寫安民告示沒有啥問題,隻是,一想起那張知縣被人捅破喉嚨而死,我這雙腿就不由自主的發抖。嶽父可不可以,派出一些軍中的將士,隨我一同前往順義縣。”段世雄小心翼翼的問道。


    “胡鬧。這延慶衛的軍士將領,都是各司其職,哪能說走就走。再說了,那凶手都已經當場服毒自殺了,你還在怕什麽?”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這就回去,明天一大早去往順義縣處理此事。”


    段世雄即使心中有一百個不願意,但既然嶽父已經將話說道了這個份上,他便也不願再繼續看人臉色,就要起身告辭。


    “等一下。”就要踏出大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黃安良的聲音。


    段世雄心中一喜,莫非嶽父大人考慮到我的安危,又準備派出軍士,保護我的安全了?


    急忙轉身,可憐兮兮的看向黃安良。


    “既然有人來討要安民告示,那就是說處理清河店凶殺案的官府,在敷衍了事。你去了,就不要再提說官府處理之事,隻管給他一張安民告示,打發他離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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