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裏是衛所內部,可這個廣場,乃是衛所晾曬糧食的地方。


    即便是衛所操練軍隊,也絕對不會到這裏來。


    突然出現的這些軍隊,到底是何方神聖?


    廣場上的眾人,一個個端著飯碗,有點緊張的站了起來。


    中年男子一臉凝重的走到了最前麵,直麵馬背上的段天明:“你們是何人,竟敢擅闖隴西所屯田區?”


    這中年男人,此刻雖然是一身布衣打扮,也不過是為了下地幹活方便而已。


    若是發生戰爭,屯田兵披肩上陣,他也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帶領五六十人的百戶所總旗。


    馬背上的段天明一怔。


    也是,這裏怎麽說也是軍屯之地。雖然說他們的千戶大人已經成為了東廠的階下囚,可這些負責屯田的軍戶,不見得就一定知情。


    右手伸進腰間,摸出了東廠的梅花令,舉了起來。


    雖然自己的主要職責就是屯田,可朝廷的皇帝詔令,該領會的卻是一道也沒敢錯過。


    看見這黝黑的梅花令,當即明白,眼前之人,乃是來鞏昌府負責賑災的東廠之人。


    也是將後來補充的拿五百軍戶的家屬,控製起來之人。


    急忙彎腰,將手中的飯碗放在地上,雙拳抱起朝著段天明就是一禮:“原來是東廠大人,不知道您帶著隊伍,來咱們曬穀場有何要是?”


    “原來這裏是曬穀場,我以為是衛所的操場呢。”段天明將梅花令收了起來,“敢問這位軍戶,咱們隴西所兩年前陣亡了一批大約五百名士兵,他們的家屬分別住在哪裏?”


    抬起右手,中年男子往西一指:“順著官道一直走,過了三棵大槐樹,他們都住在一個地方。”


    “謝了。”段天明點點頭,調轉馬頭,向西而去。


    “等等。”中年男子突然叫停。


    “你有事?”


    段天明停下馬,疑惑的回過頭看向中年男子。


    “那些人,大人準備怎麽處置?”看著遠處的段天明,中年男子道。


    “那些人?你指的是遇難士兵的家眷們?”段天明問道。


    “嗯。”


    “處置?為何要處置他們?”段天明聽得有點不明所以。


    中年男子抬起頭,朝著麵前努了努嘴:“北方那些後來的軍戶家眷,不是已經被大人派人控製了麽。”


    “這是兩個不同的陣營,做的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事情。而他們所要麵臨的結果,也會大不相同。”段天明不由得笑了起來,“這位軍戶,看樣子你對西麵的這些家眷很是在意?”


    抱起雙拳,中年男子再度行禮:“大人有所不知,當初這五百名士兵集體出事之後,留下的孤兒寡母,耄耋老人不計其數。作為家中的頂梁柱,他們不在,家幾乎也就倒了。他們若是做了壞事,朝廷如何處置都不為過。可他們若是為朝廷犧牲了性命,還望大人多多照顧他們。”


    段天明臉上帶著微笑,策馬往回走了幾步:“以你來看,他們是做了壞事,還是為朝廷現身的。”


    “衛所給他們每戶發放三十兩銀子的撫恤金,他們應該是為國捐軀了。”男子沉聲道。


    “多少,三十兩撫恤金?”


    “三十兩銀子雖然不少,可作為屯田軍戶,家中沒了勞力,坐吃山空,這銀子又能支撐多久?有這些銀子,不如免去他們的賦稅,對他們來說,更為有用。”


    段天明苦笑著,點了幾下頭。


    鞏昌衛指揮使張興的供詞上寫著,每一戶發放五十兩銀子的撫恤金,這怎麽到了家眷手裏,一下子就變成了三十兩。


    那二十兩銀子呢?憑空飛走了不成?


    到底是張興在說謊,還是說,鞏昌衛的撫恤金,到了隴西所裏麵,就被扣掉了二十兩?


    朝廷的正規衛所,現在都已經變得這麽黑暗了麽?


    不遠處,剛才離去的老者,手裏端著兩個破碗,裏麵的湯麵冒著騰騰熱氣,看著麵前那幾百人,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隊伍,不禁楞在了原地。


    三名孩子,肚子已經餓的咕咕叫,看見飯碗,恨不得撲上去,將碗裏的飯全部倒進肚子裏。


    可眼前的這些人,一個個冷漠的眼神,加上腰間冰涼的配刀,使得孩子靜靜的待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中年人走上前去,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臉上擠出一絲微笑:“爺爺給你們盛好飯了,去吧。”


    三名孩子瞬間便躲在中年男子的身後。


    片刻之後,又偷偷的探出腦袋,打量著段天明等人。


    “去吧,去爺爺那吃飯。這些大人都是好人,不怕,不怕。”轉過身,中年男子將孩子往老者的方向輕輕推了推。


    或許是饑餓,或許是心中害怕。


    三名孩子飛快的跑向老者。


    中年男子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幾名孩子,便是那些死去士兵的遺孤。她們在這附近,已經遊蕩了將近兩年。現在才這麽高一點,兩年前,她們有多大?若不是大家你一口我一口的接濟著她們,她們恐怕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像她們這樣的孩子,還有很多。不但有孩子,更多的老人無人贍養,活活餓死的,不計其數。若這些士兵真的是為國捐軀,還望大人稟明朝廷,給他們一條活路。”


    說著,中年男人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麵,再也不顧自己的尊嚴,“噗通”一聲,跪在了段天明麵前。


    看著遠處三名孩子的光腳丫子,段天明的臉色逐漸陰沉了下來:“你確定,朝廷給他們的撫恤金,都是三十兩。”


    “小人乃是隴西所的一名屯田總旗,在那邊有著不少認識的人。他們死後,小人去看望過他們的家眷。朝廷確實給了三十兩銀子的撫恤金。”中年男子道。


    “好,我知道了,該怎麽做,我心裏有數。”段天明調轉馬頭,頭也不回的向西而去。


    自己以前在錦衣衛做事,可錦衣衛,並沒有屯田一說。


    他沒想到,衛所的屯田軍戶,日子過得,比尋常百姓好不到哪裏去。


    也罷,今個就好好看看,這沒有了家中頂梁柱的衛所家眷,到底將日子過成了什麽樣子。


    半個時辰之後,三棵兩人合抱的大槐樹,出現在了段天明眼前。


    大槐樹後方的不遠處,便是一片低矮的土坯建築群落,延伸了兩三裏地。


    “步子放慢一點,不要驚擾了他們。”段天明朝著身後的隊伍,大聲叮囑了一句。


    整個隊伍的前進速度,瞬間便緩了下來。


    身後那漫天的灰塵,也隨著馬蹄放緩,而漸漸消失。


    段天明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朝著“村子”走去。


    “咦,段役長,這些軍戶是不是信佛?”旁邊的一名校尉,驚出了聲音。


    “信佛?信那些整天嘴邊掛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老禿驢?”段天明不屑的回了一句。


    校尉抬起右手往前一指:“您看,那房子門口,是不是坐著一尊佛像?”


    段天明抬頭,順著校尉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處低矮的土坯房門外麵,還真的坐著一個人。


    這麽大的太陽,自己趕路是沒有辦法。這好好的不進屋裏涼快著,坐在大太陽底下,是怎麽一回事?


    段天明雙腿一夾馬肚子,快步向前走去。


    隻到百十丈距離的時候,段天明總算是看清楚了。


    門口的大太陽底下,一名身著黑色布衣的老人,靜靜的坐在一塊石頭上。


    身子佝僂,臉上全是皺紋,一眼看去,已經是蒼老至極。


    這樣一名耄耋之年的老者,暴曬在六月的大太陽底下,就不怕有個三長兩短麽?


    翻身跳下馬,段天明徒步向著老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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