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那持刀的手下,當著眾人的麵,抽了兩個大嘴巴子,楊康認為,這紅衣漢子起來之後,更應該囂張跋扈才對,卻是沒想到,他居然對自己行禮,還自稱“草民”。


    心中的怒火,頓時稍微的消失了一點。


    這種江湖人,說好惹,是因為自己是官。無論走到哪裏,官府的地位,永遠都是高高在上。


    說不好惹,是因為這些人行走江湖,居無定所,大部分都是身懷武功。


    真的捅了簍子,大不了一走了之。想要尋找他們,難於登天。


    但是,這種江湖人有一個優點,那就是義字當頭。隻要得到了他們的認可,兩肋插刀都是如同喝水吃飯一般的尋常小事。


    馬連山也是說了,此人彈指可開巨石,身手自然了得。


    況且,從剛才那手下保護此人睡覺的狀態來看,也是忠心耿耿,而且目中無人的主。


    忠心,是因為義。目中無人,乃是實力使然。


    若不是他們來工地找茬,楊康還真想收服了他們,作為自己的暗中勢力。


    身後的馬連山,看見段天明那副恭敬的態度,心中也是忍不住的一陣冷笑。


    “我還以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高手,原來也不過是懼怕官府,奴顏婢膝的江湖神棍罷了。原本還想著,要對付你,必須上報西安府,調動衛所的兵力才行。而今看來,你也是利字當頭,畏懼權勢的牆頭草,我還真是高看了你。”


    楊康可不這樣認為,他有著自己心裏的想法。


    對方手下的實力和氣勢,自己已經見識過了。現在突然這般恭敬的和自己說話,必然是有所祈求。


    也罷,你給我台階下,我也不打你的臉。


    “嗯,”楊康點點頭,臉色緩和了下來,“聽負責此處工地的馬掌櫃說,你想要給工程盡一份力?”


    “是的。”段天明站直了身子,“草民雖然混跡於江湖,手底下有著百十號的兄弟,可也不屑於給一些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做打手,來換取酬勞。聽說知縣大人在這裏興修水利,便來此想謀一份差事。靠著自己勞動換來的銀子,花著也實在。”


    “馬掌櫃說,你想要一半的工程?”


    “馬掌櫃沒有真正理解我的意思,我想要的是全部。”段天明的這句話,讓楊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打算給你一半的工程,乃是看在你身手了得的份上,我想拉攏你成為我的人而已。


    但現在,你說要全部的工程,那我幹什麽?我的計劃如何實施?我的女婿就這樣被你生生的踢出局?


    “全部?你能否給我一個將工程全部交給你的理由?”楊康淡淡一笑,嘴角上揚,似乎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麽理由支撐著對方,可以提出這種荒謬的要求。


    抬起左手,段天明揉了揉鼻子:“我可否單獨問大人一句話?”


    “單獨問話?”楊康麵帶詫異,回頭打量了一下馬連山眾人,又抬起右手在眾多衙役身上一一指過,“這些都是縣衙的人,你的意思,他們也都不能聽見?”


    “不能。”段天明一臉認真的道。


    “好,我們去前方說話。”楊康一指幾丈開外的一排柳樹。


    “嶽父,不可。”馬連山急忙衝了過來,擋在了楊康的身前,“他的手下剛才都敢用刀指著我,嶽父不可隨他走遠,超出衙役的保護範圍。”


    楊康轉頭,看向段天明:“你會對本大人動手?”


    “不會。”


    “聽見沒,他並無惡意。”笑嗬嗬的看著馬連山,楊康抬起右手,在他的肩頭拍了兩下,徑直朝著遠處走去。


    十幾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連同那些工地上的工人,站在馬連山的身後,看著楊康和段天明離開,心中很是不解。


    從縣衙出發的時候,知縣大人還是一副怒氣衝衝,準備將人拿下的樣子。怎麽這一刻,態度急劇轉變,居然願意和對方去單獨交談?


    馬連山心中也跟著有點不滿。


    對方的手下,當著您的麵,打了我的管家。你不但不出手拿人,這會還要將我們都避開,單獨交談,您可是藍田的父母官,就這樣讓一心為您辦事的百姓心寒嗎?


    四月的柳樹,已經是枝葉茂密。阻擋著熾熱的陽光,使得樹蔭下一片陰涼。


    走到最邊上的樹蔭下,楊康雙手背負,看向那河道蜿蜒延伸而進的山穀,緩緩開口:“此處已無他人,不知壯士想要詢問什麽?”


    “此處,名義上是藍田的水利工程。草民想問的是,這真的是一項水利工程麽?”站在楊康的旁邊,段天明低聲問道。


    “哦?”楊康回頭,眼睛中明顯的有點不安。


    可畢竟是做了十多年的知縣,大風大浪即便見識的不多,可歲月的沉澱,使得他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淡淡一笑:“水利工程,還有真假之分麽?”


    “當然有。”段天明一本正經的看向對方,“若是真的想造福百姓,即便是為了做出政績而作為,那也是真工程。”


    “哦,接著說。”楊康眉頭微皺,靜等下文。


    一個混江湖的,還會有這等見地?加上他不凡的身手,恐怕是大有來頭。我且聽聽,你還有什麽與眾不同的見地。


    “若是借著水利工程之名,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就是假工程。”


    楊康臉色一變,很是嚴肅的盯著段天明,似乎想從對方的臉上,看穿心底。


    段天明知道,這一句話,應該是已經捅到了楊康的要害。


    趁著窗戶紙還沒捅破,又轉移了話題:“若是真工程,我願意盡自己的最大能力,快速的完成這項工程,給百姓造福,也給知縣大人做出政績。但若是假工程,這處工地我絕不插手,就此離開。”


    聽到段天明最後一句話,楊康提到了嗓子眼的心髒,又緩緩的放了下去。


    嚇我一大跳,還以為你是真的知道了什麽內情,原來隻是一個義字當頭心中裝著百姓的莽撞漢子而已。


    不知不覺間,對段天明的稱呼,從壯士變成了俠士。


    “另有所圖?趁機貪一些銀子麽?”楊康笑了起來,“俠士可能對本知縣有點誤會,為官十餘載,我自認為還算是一名好官。不敢說視銀子如糞土,但不義之財,從來不取。”


    對方的言語中,無不表達著來此的目的,是為百姓出力。自己堂堂知縣,覺悟還比不上他?


    更何況,這麽多年來,自己還真的沒有做過什麽貪贓枉法的事情。


    當然,前幾日的事情除外。


    “這麽說,這是一處真的水利工程了?”段天明笑了起來。


    老狐狸,為了自己的虛名,你果然上當了。


    一指下麵的河道,楊康緩緩開口:“此處乃是兩股溪流的匯集處,遇上連陰雨季節,山洪暴發,不但岸上的良田被衝毀,附近的村莊,也有著被毀壞的危險。現在距離陰雨季節尚有幾個月的時間,趁機加固河堤,拓寬河道,重新規劃河道走向,解除此處隨時可能發生的災害,縣衙義不容辭。”


    聽著楊康厚顏無恥的給自己臉上貼金,段天明心中一笑,幹脆單刀直入。


    “如此說來,大人將此處工程交給草民,才是上上之舉。”


    “哦,為何?”


    段天明撿起一塊石子,對著河道裏的一塊石頭故伎重演。嘩啦一聲,就將那塊石頭從中間破開。


    “普通工人,破開這塊石頭需要多久?”


    “我明白了,俠士是想說,用你來施工的話,可以大大的縮短這項工程的工期。”楊康笑了起來。


    “而且,會節省更多的費用。”段天明又補充了一句。


    可楊康,混跡於官場十多年,勾心鬥角的事情,已經是家常便飯一般。


    “利害本官都明白,讓馬掌櫃負責此處工程,那是募捐的諸多商賈一致通過的。而對西安府的上報材料上,我也是將馬掌櫃作為現場負責人填寫上去的。半道上突然換人,不管是對哪一方,我都是不好交代啊!”


    楊康麵露難色,緩緩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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