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河愣愣的讓了條路,毫無惡意的傻笑著撓了撓頭,道,“少爺,你方才唱的真好聽。”


    他小麥色的肌膚被窗戶外透進來的陽光鍍上一層溫暖的顏色,讓人覺得他更加憨厚可靠。


    高玉繩離去的步子慢了下來,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別人的誇讚,


    他低了低頭,鼻子發酸,小聲問道,“真的嗎?”


    “真的!”


    沈山河給予了由衷的肯定。


    後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漸漸玩到了一起,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沈山河是他唯一的聽眾。


    沈山河說,如果這輩子能一直聽高玉繩唱曲,就這麽老去,好像也挺不錯的。


    可惜事與願違,和平的日子轉眼就到了頭。


    戰火紛燃,很快席卷了高玉繩家所在的城池,百姓流離失所,越來越多的人死於戰火之下。


    高玉繩的家也不能幸免。


    那個夜晚,敵軍突襲,整個城鎮陷入巨大的恐慌,逃竄之中,很多親人都被無情的殺害。


    隻有沈山河,自始至終拚命護著高玉繩,兩人連夜逃了出去,不敢停留,一路向北,向著本朝都城所在的地方。


    戰爭最是無情,他們哪還來得及帶細軟銀兩、幹糧衣裳呢?


    兩個少年,什麽都沒有,隻有兩雙手,兩雙腳。


    所謂由奢入儉難,高玉繩再與家人不合,也過慣了吃喝不愁的日子,這驟然由雲端跌入穀底,是個人都受不了。


    他很快就得了風寒感冒。


    吃不飽、穿不暖、睡不好,加上根本沒錢買藥,他骨瘦如柴,一個小小的感冒也一直不見好轉,為了給他治病,兩人在一個鎮子裏歇了腳,沈山河到處去找苦力活做,賺來的錢也全部都拿來給他買藥的。


    那段日子可謂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唯一的光便是始終陪在自己身邊的沈山河。


    後來,沈山河做工碰上了善心的雇主,得知他的境況後還額外允準高玉繩同他一塊去家裏住下,雖然隻是下人居住的簡陋屋子,但比起在野外風餐露宿,條件已經是好了很多。


    在沈山河的精心照料下,高玉繩的身體逐漸好轉,兩人年紀漸長,沈山河愈發魁梧結實,生的劍眉大眼,不苟言笑時看上去還有那麽幾分不好惹。


    高玉繩則不同,越是瘦高清秀,身材勻稱,白白淨淨的。


    他沒有忘記唱戲這回事兒,如今既沒了家人的束縛,他仍想在這方麵闖出些名堂來,沈山河也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


    沒多久,鎮上便來了個戲班子,據說是要進國都給皇上唱戲的。


    高玉繩抓住了這個機會,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加上他本就天賦非凡,他很快被戲班子的老班主賞識,收做了弟子,教他規矩、培養他的技藝。


    同樣的,沈山河也因為做事勤勞、任勞任怨,得以與他同進了班子裏,雖然隻是個幹雜活的,但到底兩人還是仍舊在一塊。


    一同出發北上之前,高玉繩尋了個晴好的日子,與沈山河至江邊。


    擺一簡單的香爐,插上幾根香,上


    臨蒼天,下踏大地。


    兩人誠心下跪,祈願道,“我高玉繩。”


    “我沈山河。”


    “今日在此起誓,皇天厚土為證,日月可鑒此心,今生今世願義結金蘭,成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誓言已定,日後二人便以兄弟相稱。


    在北上的路途中,高玉繩的唱功漸漸爐火純青,他的身形風骨渾然天成,天生就該披上袍子,扮上旦角。


    他唱的戲越來越出名,人也跟著越來越出名,快到國都時,已有好些達官貴人親點他唱曲,其中最受歡迎,他唱的最好的一曲,便是《霸王別姬》。


    再後來,老班主壽終正寢,將戲班子托付給他,他的唱法、身板融百家之長,‘京劇’的名稱也一點點響亮了起來。


    但就在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意外再次出現了。


    有一位大官看中了高玉繩唱曲的技藝,想將此等才子圈養起來,獨自享有他的才華,便建造了一處極為奢華的梨園,邀請高玉繩及他的班子入駐其中。


    他那時恰三十出頭,正是最紅火的時候,人紅是非多,為了避免卷入世俗紛爭,他答應了官員的邀請,自以為能在此梨園中閑雲野鶴一般,每日不過唱戲品茶、教導弟子,這樣了卻餘生,也是不錯的。


    一開始梨園的生活的確和想象中一樣的美好,可在過了將近一年之後,事情開始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原本那位官員隻是隔三差五要請高玉繩去唱上一出,現在卻基本每天都要點高玉繩的戲,而且經常是在晚飯過後,一唱就要唱到深夜。


    還有好幾次,幹脆深夜派人來叫高玉繩。


    高玉繩涉世未深,一心隻有唱戲這一門子事兒,心中對這位大人是毫無防備,但他的結拜兄弟沈山河可不這麽認為。


    沈山河覺得那老東西是沒安好心,一肚子壞水,故而屢次在深夜高玉繩給官員唱戲後,欲要將其留宿之際,出現在跟前,殺他個措手不及,說起話來又是客客氣氣,隻說是高玉繩身子骨弱,晚上必要保證安眠才可。


    借著這話,十數次在官員麵前安全帶回了高玉繩。


    隻是高玉繩雖無恙,但沈山河就沒這麽幸運了。


    官員自有一套辦法對付沈山河。


    那就是征兵。


    戰爭雖未波及此處,不過卻也沒有停止,朝廷年年都要征兵,身強體壯的適齡男子,都要入伍,上前線。


    官員給出了最後通牒,高玉繩與沈山河中,必有一個要去應這道征兵的旨意。


    戰場風雲突變,生死難測,沈山河不會讓高玉繩去的。


    他何嚐不知道此事乃是那位大人一手設計,可人在屋簷下,要顧慮與低頭之事太多了。


    沈山河找到高玉繩,篤定道,“賢弟,明日就是招兵的日子,我自會去向大人明說,讓他送我入軍中,你安心留在班裏……”


    “不行,阿山哥,我不同意,”高玉繩徑直打斷他,說話的語調溫潤如玉,道,“還是由我去向大人說,讓他出麵擺平此事,能讓咱倆都不


    必去上戰場。”


    他拉住沈山河的袖口,勸道,“你我都是經曆過戰爭之人,好不容易從戰爭中存活下來,不要再羊入虎口了。”


    “阿山哥,衝鋒陷陣多有死傷……你若真是去了,我怕這一去就是永訣。”


    沈山河反握住他的手,拉他到桌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歎息道,“賢弟,有件事我要叮囑你。”


    “大人雖然表麵上對戲班子的事兒很上心,對你很好,但我看他沒安什麽好心,你一定要長個心眼,提防於他。”


    高玉繩擔憂的望著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了,但你也要答應我,咱們可是在天地之間發過誓的兄弟,我不同意你去參軍。”


    沈山河看了他好一會兒,好似敗下陣來一般笑了,笑的爽朗,掩去了眼底的哀傷,忽然轉了話題,道,“好,最近班裏事兒多,我都好久沒聽你唱戲了,今晚月色真美,不如你再為我唱幾句可好?”


    高玉繩欣然應下,道,“當然好。”


    他起身,率步先出了屋外,踏著清冷的月光,看著沈山河跟在他身後轉圜出來,站在門口的陰影中,他朗然一笑,擺了身形,清了清嗓子,悠悠唱來。


    “漢兵將吾困,四下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賤妾怎聊生。”


    “大王休要把銳氣敗,還須早早作安排。”


    “大王他把妾身戀,難舍難分淚漣漣……”


    誰曾想,等到第二天早晨,高玉繩醒來之際,已遍尋不得沈山河的蹤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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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壓著一封信,信下麵還有一方精致的手帕。


    他將信打開,果然是沈山河的字跡。


    “賢弟,見字如麵。”


    “為兄這一世,與你能成知己,實為幸事,如今到了緊要關頭,唯有我應征入軍,方能護你一時安寧,大人他居心不良,若我三年探親之期未歸,你一定要早作打算,離開梨園,另尋別處安身。”


    “你放心,我在軍中會照顧自己,這兒有一方手帕,是我上街采買時,見鄰街那位繡娘的繡工極其出彩,便托她為我做了這一帕子,本想在你生日之時送你的,現在給你,其中心意不變。”


    “你的唱功極佳,各方麵都是一等一的好,為兄願你能在自己的理想之路上開花結果。”


    “或許人這一生,有何名,便應了何命,我父親為我取名‘山河’,初心便是希望我能保衛河山、為國效力,如今真到了這般時候了。”


    “勿念。”


    “沈山河之筆。”


    他就這麽走了。


    高玉繩腦子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他拿起那一方帕子,果然是細膩精巧,極其趁手。


    他把帕子收好,一路直奔出了梨園,往官員的居所去了。


    奈何真是送上了門,再不得自由。


    一見他少有這種氣勢洶洶的模樣,官員便知他定是為了沈山河之事來尋自己。


    便道,“高班主,沈山河那小子今日卯時便去應征了,此時怕是隨軍出發走了已有個二百裏地了,你就是想追,也追不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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