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中,王月瞳的背影越來越遠。


    天色漸暗,細雨微涼,她平靜卻又無比堅強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下山,前行。


    直到消失。


    王月瞳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夏至靜靜的站著,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像。


    “你有沒有跟她說過你的故事?”


    林楓亭突然問道。


    夏至出自北海夏族,她的家族曾經是夏族一個很重要的分支,如今卻早已覆滅。


    而當年夏家的覆滅,與北海王氏的老族長有著最直接的關係。


    但最終夏至還是嫁給了王天縱,心甘情願,不顧一切。


    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故事。


    但其中的因由,卻很少有人知道,林楓亭也不知道。


    可站在夏至的立場上,說北海王氏是夏至的仇人,其實並不過分。


    就如同現在的李天瀾與北海王氏。


    如果王月瞳知道了夏至的故事,也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或許她還會離開北海王氏,但就算回到李天瀾身邊,也比她現在漫無目的的獨自離開要好。


    夏至沒有回答林楓亭的問題。


    視線中王月瞳的身影越來越遠,終於完全消失。


    夏至悄然紅了眼眶,掏出了手機。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越走越遠,無數次想要強行將她拉回來。


    她可以不是李天瀾的女兒。


    隻要她回來,依舊是北海王氏的小公主。


    怎麽樣都好。


    但那一夜的劍光卻在她腦海中不斷的閃閃爍爍。


    劍光刺入李天瀾的胸口。


    刺入王月瞳的胸口。


    糾結,絕望,無力,撕心裂肺。


    所有的情緒似乎都容納在劍光裏。


    所以一直到她走遠,夏至都沒有阻攔。


    因為王月瞳離開的很平靜。


    沒有留戀與牽掛,也沒有糾結與不舍。


    那是真正的平靜,徹底的放下了一切,隻帶著屬於她自己的自由。


    “也許這樣是最好的吧。”


    夏至輕輕說了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林楓亭。


    她拿起手機開始撥號,眼神卻依舊望著王月瞳消失的方向。


    在那份平靜中,她看得到王月瞳的寧靜,那是真正的放下,放下了李天瀾,放下了北海王氏。


    如果這是她自己選擇並且認定的結局,夏至隻能選擇祝福。


    因為選擇無關對錯。


    電話接通了。


    夏至沉默了下,輕聲道:“安排一輛車,送月瞳去機場。”


    電話那頭的人恭敬的答應下來。


    “順便給我安排一下吧。”


    林楓亭道:“我去臨安。”


    他如今留在北海王氏已經沒有了意義,李鴻河如果近期隕落的話,林楓亭也想過去見他最後一麵。


    夏至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的點點頭道:“明天吧。”


    “怎麽,你還怕我追上月瞳,掌控她今後的行蹤嗎?”


    林楓亭一眼就看出了夏至的想法,摸了摸鼻子,苦笑起來。


    “你不能否認有這種可能,不是嗎?”


    夏至反問道。


    她不等林楓亭回答就已經轉過身走向山頂,平靜道:“這樣是最好的,北海以後不會去找她了,我也不希望李天瀾找到她。她的今後...”


    夏至頓了頓,輕聲道:“會很幸福的吧?”


    林楓亭沒有回答,他無法定義幸福,也看不到王月瞳離開帝兵山的未來。


    平平淡淡隱姓埋名,找一個或許她不愛但卻很愛她的普通男人過一輩子?找個工作,簡簡單單,朝九晚五?


    又或者...


    林楓亭想了很多種可能,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他不確定王月瞳的未來會不會幸福,但卻認可夏至的觀點。


    這樣的結果,


    對她而言也許是最好的。


    北海王氏最終會穩住陣腳。


    而東皇宮也會不斷膨脹。


    仇怨的種子已經種下,一個弱女子夾雜在兩大勢力中間,她根本承受不住那樣的重量,巨大的壓力會將她完全撕碎,無論身體還是靈魂。


    離開最好。


    放下最好。


    一輛車頂有些破損的黑色轎車沿著山路下山,路過了夏至和林楓亭,最終追上了獨自一人默默行走的王月瞳。


    “小公主。”


    車輛停在王月瞳身邊,司機第一時間下車,聲音恭敬道:“夫人讓我送您去機場。”


    王月瞳怔了怔。


    帶著秋意的風雨零落不絕。


    她下意識的緊了緊原本屬於唐詩的小外套,默默點頭,坐進了車裏。


    車輛緩緩啟動,一直向前。


    王月瞳點開了窗戶,看著窗外的一草一木。


    北海行省,聖州城,帝兵山,浩浩殿堂。


    蒼穹與大海。


    她記在了心裏。


    需要記在心裏的,都是過去。


    都已經過去。


    王月瞳關上了車窗,閉上了眼睛。


    車窗合攏的瞬間,一輛黑色的奔馳與王月瞳的車輛擦肩而過,背道而馳,最終漸行漸遠。


    從這一日開始,曾經環繞著無數光環的北海王氏小公主,徹底消失在黑暗世界的視野中。


    車輛緩緩向東。


    而黑色的奔馳一路向西。


    西方是帝兵山的方向。


    奔馳後排的座椅中,剛剛動東歐回來的王聖宵睜開了眼睛。


    給他開車的是蒼穹。


    原本被他帶到東歐的北海王氏精銳,以及暗中已經對他效忠的精銳全部都被王逍遙留在了東歐。


    王聖宵不是沒有爭取過。


    但王逍遙的態度卻前所未有的強硬。


    他放王聖宵離開了東歐。


    但僅僅是允許王聖宵帶走一個蒼穹。


    王聖宵看了蒼穹一眼,揉了揉額頭。


    之所以讓自己帶走蒼穹,不是因為二叔不想留,是因為他覺得控製不住蒼穹才對吧?


    王聖宵自嘲的笑了笑,這麽說,蒼穹是值得自己‘信任’的?


    “少主,用不用通知夫人?”


    蒼穹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王聖宵,開口問道。


    “不用。”


    王聖宵搖了搖頭:“回家而已,用不著搞什麽歡迎儀式,家裏已經夠亂了。”


    他回帝兵山沒有通知任何人。


    王逍遙近乎已經跟夏至徹底翻臉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通知帝兵山。


    蒼穹點了點頭,知道王聖宵心情不好,沒有說話。


    “回去之後你辛苦一下,我現在身邊能用的人不多,這件事還是要交給你來辦。”


    王聖宵長長出了口氣,似乎想要將長久以來積壓的憋屈一次性吐出來:“在北海監獄盡量安排一下好一些的房間,監獄那邊,你打個招呼。”


    “北海監獄?”


    蒼穹的表情一變,變得有些不自然。


    北海監獄是足以讓黑暗世界很多大人物聞之色變的敵方,中洲的荒漠監獄號稱是世界上防範最嚴密的監獄,但那是不算北海的情況下。


    幾乎很少有人知道北海監獄的存在,嚴格來說,北海監獄才是世界上防範最嚴密,造價最高昂,也最讓囚犯絕望的監獄。


    即便荒漠監獄再怎麽殘酷,終究還是在地表。


    而北海監獄,則建立在深海!


    除了少數人,沒人知道北海監獄的具體坐標,就算知道,也是束手無策,監獄建立在深度將近五百米的深海中,常年不見天日,對立麵的囚犯而言,就算是巔峰無敵境,關在裏麵都隻能等死。


    越獄的想法完全不存在。


    北海監獄很小,可以關的囚犯也很少,監獄整體完全是由是多種合金融合之後的特殊金屬打造,真要越獄,就算有人打穿


    了堅固的不可思議的合金,也要麵對深海數百米下的巨大壓力,還有北海軍團海軍日夜不間斷的巡邏與火力覆蓋,那是最絕望的囚籠,沒有之一。


    蒼穹欲言又止,他很想問問王聖宵想要把誰放到北海監獄。


    “給薑哥準備的。”


    王聖宵的語氣無比平靜。


    薑哥?


    帝江?!


    北海監獄?!


    蒼穹開車的手掌猛地一抖,沒敢說話。


    王聖宵也沉默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突然笑了笑:“李天瀾上山之前,薑哥給我打過電話。”


    蒼穹含糊的嗯了一聲,聲音有些複雜。


    “他調走了大部分的力量,選擇自己獨自麵對李天瀾,看上去是讓北海王氏承受屈辱,實際上是保存北海王氏的力量,自取其辱。”


    王聖宵輕聲道:“那個時候我還天真的在想一切都有回旋的餘地,可是現在...”


    他苦笑起來:“也許那個時候,薑哥就想好了自己的結局了吧?”


    七大持劍家族損失慘重。


    北海王氏損失慘重。


    梟雄台最前方的台階破裂。


    銀月劍至今插在梟雄石上。


    實際的損失,精神上承受的屈辱。


    李天瀾離開北海的這些日子裏,北海所有的不滿都鋪天蓋地的落在了帝江身上。


    北海王氏內部,持劍家族,各個豪門,甚至普通民眾,罵聲洶湧,帝江在北海王氏的聲望瞬間跌落穀底。


    尤其是李天瀾在擊敗帝江後跟他說的那些話。


    沒人聽到那些話。


    但所有人卻都看到了那一幕。


    結果呢?


    帝江竟然到現在都在說李天瀾當時什麽都沒說!


    北海各大勢力對帝江的懷疑已經到達了頂點。


    帝江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進北海監獄,是他自己要求的。


    讓王聖宵現在回來,也是帝江之前要求的。


    這是最完美的時機。


    對待帝江的問題,在夏至還在拖延的時候,王聖宵將他關進最令人絕望的北海監獄,在平息罵聲的同時,也可以贏得這些人的全力支持。


    帝江是王聖宵掌控北海王氏的絆腳石。


    而在北海王氏需要王聖宵的時候,這塊絆腳石自己帶著無數的屈辱和王聖宵上位的阻礙,用最直白的方式滾到了一邊。


    王聖宵的眼神複雜,喃喃自語道:“都是我無能啊...”


    “少主。”


    蒼穹猶豫著喊了一聲。


    “別安慰我。”


    王聖宵微笑著,那完全是強撐起來的笑容,但此時看上去卻已經變得越來越自然:“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他看著窗外,喃喃道:“如果不是我無能的話...如果我有李天瀾那樣的實力,在東歐也許就可以幫到父親,二叔也不會如此激烈,薑哥更不會被我親手送進北海監獄...如果我有李天瀾那樣的實力...這一切,也許都不會發生了。”


    蒼穹緊緊咬著牙,沉默不語。


    王聖宵看著窗外的雨絲,深深呼吸了數次,才輕聲道:“會好起來的。”


    蒼穹用力的點了點頭。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王聖宵拿出手機看了下號碼,笑著接通,喂了一聲。


    “聖宵。”


    電話中,宋詞的聲音響起:“月瞳離開帝兵山了,剛離開不久。”


    “她說她不會再回來了,但也不會去找李天瀾。”


    王聖宵猛然回頭,看著不久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那輛黑色的轎車。


    轎車早已走遠,他的視線中隻有風雨。


    王聖宵眼神一片複雜。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輕聲道:“你想走嗎?”


    “嗯?”


    宋詞有些疑惑。


    王聖宵笑了笑,柔聲道:“我也送你離開吧。帶著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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