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林楓亭的異樣。


    他的表情竭力隱藏在一片黑暗的風雨中,可眼神閃爍中,還是露出了一抹近乎絕望的無奈與苦澀。


    “怎麽了?”


    夏至出聲問道。


    林楓亭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怎麽說,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做。


    王天縱還能在生死之間徘徊。


    而輪回宮主,卻已經是徹底踏入了死門。


    沒人知道輪回宮主還在林族,就連林族都沒幾個人知道。


    如今輪回宮主的身體已經沒有了生機,隻是憑著最後一絲絲氣息,勉強算是活著,林楓亭無法形容那種無限接近於寂滅的狀態,東歐一戰太過慘烈,輪回宮主自以為一切都是天衣無縫,李天瀾的世界已經是萬裏晴空,可隱藏在暗中的真相卻像是萬丈深淵,不動聲色的吞噬著一切。


    林楓亭深深呼吸,也許到了那一日,自己也要真正做出選擇。


    但好在不是今日。


    所以王天縱還有時間。


    輪回宮主,也有時間。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夏至深深看了一眼林楓亭,靜靜道:“關於那一劍的真相,關於東城皇圖...”


    夏至低下頭,聲音微顫,輕聲道:“三哥,求你...”


    林楓亭的身影微微僵硬,隨即恢複了平靜:“真相很無聊,你也未必原意相信。隻是說那一劍的話,目前的結果並不算是意外。天縱在東歐時確實天下無敵,無人能夠超越。但人力終歸是有限的,麵對那一劍...”


    他想了想:“不要說站在那裏的是有著永生的天縱,就算東城皇圖本人帶著永生站在那,一樣擋不住那一劍。”


    他自嘲的笑了笑:“雖然那本身就是他的劍道。”


    “為什麽?”


    夏至死死的盯著林楓亭。


    林楓亭卻沒有看他,而是看著李天瀾所在的方向,輕聲道:“你快要見到了。”


    這也是他今日來這裏的目的。


    “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嗎?”


    他笑著問道。


    夏至有些疑惑的看著林楓亭,她當然知道林楓亭來這裏的目的,但卻不知道具體的原因。


    “我現在...”


    林楓亭咳嗽一聲:“我現在的傷勢很重,東歐的時候,天縱沒想殺我,但在能留我一命的基礎上確實也沒有留情,等他醒了,我會跟他算這筆賬。而現在的情況是,我如今的戰鬥力連一個普通的驚雷境,甚至燃火境都不如,在戰鬥方麵,我幫不上天瀾,自然也幫不上你們。”


    他用力喘息了幾聲,沙啞道:“我就是一個台階,讓你們雙方都可以下的來的台階,我不來,你們就不會認真的談談。”


    “沒什麽好談的。”


    夏至的聲音冷淡道:“我們不會交出惡魔軍團,更不會給雪舞軍團和東城家族道歉。”


    “帝江很難是天瀾的對手。”


    林楓亭搖了搖頭:“你們沒有談判的籌碼。”


    “宏魏不行,我可以。”


    夏至的聲音極為平靜。


    “你若強行出手,不管天瀾如何,你自己的下場能好到哪去?”


    林楓亭搖了搖頭:“你若是有事...”


    他意味深長道:“聖宵可還在東歐呢,跟王逍遙一起。”


    夏至平靜的眼神裏猛然多了一抹淩厲而狂烈的瘋狂,但這一抹瘋狂背後卻又是如此的無助。


    她咬著牙,一字一頓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有顧忌。所以一直沒有出手,也沒辦法全力出手。就算你不顧一切,難道真的能殺了李天瀾?”


    夏至現在根基半廢,沒有境界,可刹那之間的爆發,她的實力不會遜色於任何巔峰無敵境高手,包括神,包括林楓亭,甚至包括不曾突破前的王天縱。


    李天瀾不會是夏至的對手,就算有十三重樓也不行,但打不過,未必就會死。


    而夏至一旦出手,後果幾乎就已經注定。


    “想想他醒來後看到的北海,你一旦隕落,聖宵在東歐能好到哪去?那樣的北海,是他想要的嗎?”


    林楓亭問道。


    一道目光突然落在林楓亭身上。


    林楓亭轉頭看過去,人群中,王月瞳身邊,宋詞靜靜的站在那看著他,眼神很純粹。


    林楓亭突然想到了某個結局。


    那是屬於女人的時代。


    他笑了笑,看著宋詞,輕聲道:“你撐不起北海,就算可以,想必也很辛苦,那不是你想要的。”


    宋詞的小嘴微微張開,一臉愕然,莫名其妙。


    林楓亭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


    我能殺他。”


    夏至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


    她沒有去說後果,隻是反複的強調著這個事實。


    無論她的後果會如何慘烈,她站在這裏,就有著可以威脅到李天瀾生死的力量,自然也就有著跟李天瀾在最後時刻談判的籌碼。


    林楓亭猶豫了下,還是沒有多說。


    他想說現在的夏至確實可以殺了李天瀾,但一會就不一定了。


    他想說真的要阻止李天瀾的話,現在就應該馬上調走帝兵山埋伏著的惡魔軍團。


    但惡魔軍團本就是李天瀾的目標。


    調走?那接下來也就沒法談了。


    所以他不再多說,靜靜的坐在那,等著自己可以扮演一個台階的時刻。


    風雨淩亂。


    梟雄台上一片沉寂。


    帝兵山下同樣一片靜默。


    李天瀾迎著風雨,已經站了很長世間。


    風雨帶著寒意席卷而過。


    之前的傷勢被一點點壓下去。


    所有的憤怒也逐漸平複。


    李天瀾的眼神愈發專注純粹。


    前方就是上山的道路。


    他的道路。


    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前進。


    僅剩下幾把劍的十三重樓在他周身旋轉飛揚。


    李天瀾抬起頭望向山頂,緩緩踏出一步。


    “誰敢與我一戰?”


    下一秒鍾,他的聲音在整個帝兵山範圍內響起,平緩,從容,自信。


    向前。


    第二步落下。


    “誰配與我一戰?”


    這聲音帶著風雨,帶著無盡的黑暗從山下蔓延過來。


    這一刻整個北海都是一片沉寂。


    無窮無盡的劍氣以最猛烈的聲勢在李天瀾背後洶湧匯聚。


    他的身影沿著小路向前。


    劍氣越來越多。


    小路蜿蜒。


    盡頭便是山頂。


    浩浩殿堂連綿成片,坐落在大片的鮮花綠草中,靜謐,唯美,威嚴,帶著不可褻瀆的凝重感。


    隻不過此時此刻,山頂沒有開燈,所有的宮殿都處在黑暗中,隻有陰沉。


    這就是北海王氏。


    北海王氏的全貌,第一次出現在了李天瀾眼前。


    李天瀾笑了笑,淡淡道:“不過如此。”


    他轉身回望著來時的山路,無比陰沉而又美好的風景,再次開口道:“不過如此。”


    隨著他的聲音,在他的身後一直匯聚的劍意陡然之間開始呼嘯湧動。


    天地間像是有無數的長劍在摩擦碰撞,聲音整齊劃一,那是無比淩厲尖銳的聲響,壓製了帝兵山的風雨,壓製了北海的狂潮,蓋過了天地的悶雷。


    “轟!”


    巨大的轟鳴聲毫無征兆的響了起來。


    似有成千上萬把劍同一時間呼嘯揮斬。


    雪亮的劍光一瞬間照耀著整個帝兵山的山路,像是白晝在擴散。


    洶湧的劍光刹那之間撕裂了帝兵山上山的山路,劍氣朝著四麵八方飛射,如同一個閃耀著光彩的圓環,不斷擴散。


    混亂到極致的聲音隨著劍光擴散一刻不停的響起。


    從山下到山頂。


    那條走過無數人,走過無數高官,無數將軍,無數大人物的山路陡然之間被劍光完全撕爛,如同潮水一樣的劍光衝入了道路兩側的山林。


    古樸的涼亭,漫山花海,整齊的樹叢,平整的草地,清澈的湖...


    劍氣在帝兵山上不斷肆虐,撕裂著遇到的一切,像是無數道暴風同一時間吹過帝兵山,洶湧的劍光裏,帝兵山的來路上的一切在瞬息之間就已經變得千瘡百孔。


    一片風雨的黑暗裏,崩塌的涼亭,渾濁的湖水,崩碎的山林,殘破的花,溝溝壑壑的道路。


    美麗被撕碎後,醜陋第一時間出現在帝兵山上,看上去無比猙獰。


    這覆蓋了上千米的一件呼嘯不絕,給無比美麗的帝兵山直接留下了一道顯眼的傷疤。


    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都呆呆的看著這一幕,心如死灰。


    巨大的恥辱感讓梟雄台上每一個人都雙眼通紅。


    隻有王月瞳靜靜的站在那。


    她沒有動,就連氣息都沒有變化,但晶瑩的淚水卻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無息的流淌著。


    李天瀾的身影依舊在向前。


    磅礴大雨中,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發光,在綻放著劍意,無窮無盡的劍意從他腳底飛射出來,轟鳴的破碎聲連綿不絕。


    帝兵山耗資無數連綿宮殿一座又一座的被撕碎。


    無窮的劍光照耀著李天瀾的臉,他的表情平靜而威嚴。


    “轟!”


    劍皇與夏至平日裏起居的帝王殿轟然破碎,內部所有的家具電器都被撕扯成了碎末。


    這一刻的李天瀾就像是一個巨人在揮舞著兵刃,在雄偉的帝兵山上毀滅著一切,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疤。


    北海行省所有人心中的聖山轉瞬之間就已經變得支離破碎。


    澎湃的劍光肆虐著一座又一座的宮殿。


    李天瀾的腳步越來越快。


    劍光也越來越淩厲。


    碎木,牆壁,殘破的電器不斷飛舞著。


    “哢嚓...”


    劍光落下的瞬間,一道仿佛站在厚重合金上的特殊聲音陡然響起。


    李天瀾猛然轉頭。


    世界悄無聲息的安靜下來。


    沒有任何的前兆。


    黑暗之中,漫天紅光!


    猩紅的光芒照亮了夜幕,照亮了雨水。


    漫天大雨就像是不斷低落的血。


    東南西北。


    左右兩側。


    六個方向,猩紅如血的光芒瞬息之間變成了一個整體。


    那仿佛是最濃鬱的領域,直接將李天瀾鎖定在了中間。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出現在李天瀾周圍。


    惡魔軍團!


    六名惡魔。


    他們將李天瀾包圍起來,但卻距離李天瀾很遠。


    無數猩紅的光芒從他們的眼睛裏綻放出來,流淌到了全身。


    天際驚雷咆哮。


    閃電變成了猩紅色。


    一片沉寂的突兀中,六名惡魔同時抬起了手臂。


    這一次他們不再空手。


    六名惡魔手裏,每個人手中都握著一把劍。


    長劍出鞘的聲音陡然之間響徹夜空,帶著紅色的光芒,劍氣衝天!


    東方以北海王氏的王道劍起手。


    森然的劍氣呼嘯不絕,在暴雨之中不斷交融。


    西方,詭道劍。


    南方,霸道劍。


    北方,帝道劍。


    左側,聖道劍。


    右側,天道劍。


    劍光如潮,刹那之間匯聚在了將李天瀾包圍的領域裏麵。


    六道劍光帶著數之不盡的劍氣,如同怒浪一般開始交融,而劍光交匯的中心,就是李天瀾。


    這是北海王氏的六道劍。


    這是北海王氏的惡魔軍團。


    這是最新的,還有著劍道本能與自我意識的惡魔。


    是北海王氏唯一一組還可以憑借著劍道殺敵的底牌。


    他們全部都出自王氏。


    劍道想通,劍意相通。


    劍光匯聚,六道輪回。


    有六道輪回劍。


    自然有六道輪回陣。


    衝天而起的猩紅劍光逐漸填滿了猩紅色的領域。


    不同方向的劍氣愈發磅礴,劍氣的邊緣開始匯聚。


    數之不盡的劍氣開始交融到了一起。


    那是近乎完美的交融。


    六個方向,六把劍,幾乎是眨眼之間變成了一劍。


    這一劍帶著森然瘋狂的殺意,足以劈開天地。


    這是惡魔軍團蓄謀已久的埋伏。


    這一刻的李天瀾,正好站在六名惡魔埋伏的中心點。


    所以這一劍也無比完美。


    六人合力一擊,威力雖然不到巔峰無敵境,但卻也相當於一位無敵境高手全力爆發之下出的一式六道輪回。


    僅這一劍,就足以重創李天瀾!


    李天瀾靜靜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劍光。


    他的眼神沒有凝重,反而有些疑惑,繼而變得喜悅,最終變成了歡喜。


    他想不通為什麽會遇到惡魔軍團的埋伏。


    難道北海王氏以為惡魔站的足夠遠,不必自爆,就能跟自己一戰?


    風雨之下,猩紅如血的光芒裏,他笑了起來。


    十三重樓出現在他身前。


    李天瀾握住了軒轅劍。


    這一次,出乎他的預料,軒轅劍在他手中猛然震動,似乎想要掙脫出去。


    李天瀾愣了愣,下意識的鬆開了手掌。


    “嗡。”


    天地間驟然響徹一道清鳴。


    漆黑的軒轅劍爆發出了一抹無比清淡悠遠的清光。


    如水的光芒一瞬間照亮了血紅色的領域。


    梟雄台上,清鳴響起的瞬間,完全是處於本能,夏至臉色巨變。


    她的身體幾乎是一瞬間跳了起來,再也不複剛剛的從容與鎮定,她死死的看著李天瀾的方向,身體顫抖。


    她的表情扭曲著,如同白日見鬼一樣,帶著不可思議的情緒:“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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