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自己的身份還是王天縱的態度,李華成最終還是沒能跟他好好談談。


    堪稱無窮無盡的劍氣在廣場上空不斷垂落凝聚。


    空氣逐漸降溫。


    整個雪舞軍團被死死的禁錮在這裏,沒有絲毫脫困的可能。


    李華成站在廣場邊緣,隔著模模糊糊的劍氣,看著視線盡頭處的模糊燈光,沉默了很長時間。


    王天縱的那道劍意已經消失。


    天地一片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華成的身體才動了動。


    他緩緩轉身,聲音低沉的對身邊的秘書道:“走吧。”


    黑色的紅旗已經在他身邊停下。


    李華成坐進車輛後排,車輛啟動,趕往蔓酈絲酒店。


    戰火已經在整個東歐燃燒。


    蔓酈絲酒店的宴會完全是在烏蘭國的高壓之下勉強進行,不管身份如何,那裏依舊是李華成需要主持的大局。


    ......


    燈光灑滿王天縱的全身。


    視頻已經結束。


    王天縱低著頭,一動不動,甚至不曾向李華成離開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大致能夠理解李華成的想法。


    東歐亂局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整片東歐都將落入北海王氏的掌控,因為有了東城無敵對雪國的牽製,整個中洲也有了跟北海談判的資格。


    北海確實屬於中洲。


    這一點沒人會否認。


    但屬於北海的東西,和屬於中洲的東西,卻是有區別的,這一點同樣沒人可以否認。


    李華成想做的是分蛋糕。


    如果真的拿下東歐,北海王氏能得到什麽,中洲又可以得到什麽。


    東歐的利益太大,北海王氏能拿,但卻吃不下,所以王天縱並不介意將部分利益甚至大部分利益都分給中洲,但分給中洲不等於是分給學院派,也不等於是分給豪門集團,因此這蛋糕怎麽分,就有很多講究了。


    李華成如果是站在總統和學院派領袖雙重身份上來分蛋糕,那就免談。


    這就是王天縱的態度,但卻不會是最終態度。


    李華成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中洲六大集團,學院派如今看似站在權力的最高點,可中洲內部的刀光劍影何時停歇過?甚至自從李華成上位以來,中洲無數的風雲就是在針對學院派,身份到了他們這種地步,所謂的得罪和不得罪,完全就是笑話。


    而王天縱的那一句免談,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交易。


    李華成不會喜歡他今日的態度。


    而王天縱也不喜歡學院派往日的立場。


    這樣的交易,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做起來並不困難,無非是雙方稍微的改變一下而已。


    王天縱笑了笑。


    中洲建國數百年的時間裏,北海王氏起起伏伏,但卻從未掉出過中洲頂級豪門的序列,中洲所謂的六大集團,無非是當下的排名而已,豪門集團鬆散,北方集團勢弱,特戰集團與學院派相似而又不同,前者多年來一直試圖穩固自己的地位,肅清李氏的影像,地位一直不穩,學院派雖然在李華成的帶領下顯得生機勃勃,但底蘊終究是差了些。


    王天縱沒有看輕過任何人,可對於特戰集團和學院派這種崛起迅速短暫底蘊嚴重不足的新貴,多少有點看不上眼,整個中洲,能說得上是根深蒂固穩如磐石的,無非就是西南的太子集團與北海王氏的東南集團,隻有他們這樣的底蘊,才能在交易的時候拿出無數的籌碼。


    東歐這塊蛋糕,王天縱隨手切一塊出去,整個學院派估計都會迫不及待的撲上來,連擺架子都顧不上。


    王天縱靜靜的想著,愈發心平氣和。


    決戰還未開始。


    他不確定決戰之中會如何,但此次李天瀾若是能不死,王天縱到是想要看看,當李天瀾麵對吃下了北海王氏蛋糕的學院派時會是什麽表情。


    筆尖在雪白的宣紙上緩緩移動。


    王天縱的動作越來越慢。


    從與夏至聊天到現在,整個筆尖不過在宣紙上移動了數公分的距離。


    漆黑的墨汁在紙上劃出了一個一字。


    那道黑色的線條似乎凝聚著全世界的鋒芒,帶著雷霆,帶著暴雨,帶著烈火,濃烈而冰冷,隱而不發。


    王天縱的眼神平靜祥和,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專注。


    他緊緊握著筆。


    纖細的毛筆此時卻仿佛有著堪比天地的重量,筆鋒繼續移動,就像是一筆要劃出一整片世界。


    王天縱閉上眼睛,回憶自己的一生。


    他的天資其實真的不算太過出眾,不如夏至,不如林楓亭,亦不如李狂徒。


    但如今他卻走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為什麽?


    王天縱不否認自己有今日的成就,是因為壓力,是因為北海王氏數百年的輝煌造成的令人窒息的壓力。


    但他卻從來不肯承認真正的原因。


    那是恐懼。


    是不敢麵對。


    他恐懼北海王氏在自己手中落寞,不敢麵對一個落魄的北海王氏,不敢麵對北海王氏遼闊的疆域,數千萬的臣民,帝兵山上的一草一木。


    數十年的時間,巨大的恐懼如同野獸,無時無刻的都在啃食著他的內心,清醒時分,午夜夢回,每分每秒,如同潮水般的恐懼和壓力在數十年前就將他徹底淹沒。


    那種完全窒息的恐懼會讓人發自靈魂的顫抖顫栗,會讓人喪心病狂,會讓人失去理智,會讓人徹底崩潰。


    王天縱是強者。


    但沒有人能想象他在巨大的恐懼中哭出來的樣子。


    又能是什麽樣子呢?


    哭就是哭。


    他哭過很多次,瘋過很多次,但哭過瘋過,最終還是要承受著這一切,用最平靜的態度,死死的咬著牙帶著北海王氏向前。


    他在這種環境裏挺了過來。


    於是他成了今日的劍皇。


    以他今日的武功,已經完勝北海王氏的曆代列祖列宗,甚至已經可以追平先祖,成為北海王氏有史以來最強的族長。


    筆鋒在紙上微微顫動。


    那種麵對任何人的自信開始緩緩剝落。


    王天縱的眼神依舊平靜。


    如今的他依舊恐懼。


    東歐亂局到了這一步,北海王氏早已無路可退。


    他想要戰爭。


    中洲和雪國的戰爭。


    北海王氏會是這次戰爭的核心力量。


    一切都無比清晰明了。


    這樣一場戰爭,北海王氏要麽勝,要麽死。


    不會再有第二條路了。


    生死之間,完全是海闊天空與萬丈深淵的區別。


    真的。


    不會再有第二條路了。


    要麽勝,要麽死。


    必須要勝。


    王天縱輕輕笑了起來,他必須勝利,北海王氏也必須勝利,但無比嚴峻的局麵,無比龐大的壓力,無比濃烈的恐懼這一次卻始終不曾讓他邁出最後的一步。


    或者說,他已經邁過了那最後一步。


    悄無聲息。


    但他卻可以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狀態不夠圓滿。


    差一線。


    就差一線。


    王天縱肯定自己如今已經邁進了那個至高無上的境界,但他卻始終想不通自己差的那一絲到底在哪裏。


    他如今已是這個時代的天驕。


    但天驕狀態不圓滿。


    前方似乎還有路,隻差小半步,甚至一個腳尖的距離就可以到達終點,但重重迷霧包裹著那裏,看不穿,想不透。


    黑色的線條在紙上不斷延伸。


    無數的消息開始在他頭腦中回放。


    劫斬殺阿瑞西斯,近三千名聖裁武士全軍覆沒。


    李天瀾一路浴血,正在衝向摩爾曼斯。


    北極軍三萬先頭部隊直接衝進了摩爾曼斯,正在圍剿天都煉獄。


    暴君出現在極地聯盟總部,開始聚集極地聯盟的殘部。


    東歐所有國家都已經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完成站隊的同時,也意味著東歐各個角落的戰火開始徹底燃燒。


    轟鳴大勢。


    一片亂局。


    沒人看得清未來,沒人想得通以後。


    遠方戰機的轟鳴聲穿透夜幕。


    一道無比純淨的劍意鋪灑長空,無比純淨,生機勃勃。


    筆尖在紙上的劃動逐漸加快。


    王天縱笑的愈發明顯。


    他不等了。


    也不能等了。


    麵對著前方的迷霧,他終於明白了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他看不透。


    那便不看。


    想不通。


    那便不想。


    王天縱猛然握緊了手中的毛筆。


    毛筆劃過宣紙,被拉長的字跡刹那之間爆發出無窮的鋒芒,宣紙燃燒起火,衝向外界的夜空。


    王天縱的身影離開房間。


    下一秒,他的身影出現在廣場上方。


    然後消失。


    向上。


    他的身影在空中不斷升騰。


    他的手掌張開,對準了遠方。


    遙遠的夜幕了,拿到無比純淨帶著生機的劍意陡然爆發出了一震轟鳴。


    戰機落地。


    懷抱劍盒的王聖宵剛剛走出機艙,名貴的劍盒驟然炸裂。


    黑色的巨劍帶著無比雀躍的情緒飛向了遙遠的夜空。


    厚重的劍身開始旋轉。


    雕刻在劍身上的日月星辰,山川湖海一瞬間仿佛活了過來。


    劍鋒穿過夜幕,在星光之下燃燒起火。


    一南一北,相隔遠方。


    一人一劍帶著義無反顧的堅決朝著對方衝了過去。


    升高。


    都在升高。


    王天縱還是沉默。


    漆黑的九州寒劍氣衝天而起,帶著喜悅,帶著歡快,帶著殺機。


    至高的夜空中,人與劍在最高點交匯。


    撕裂高天的劍意刹那之間浩蕩天地,整片天地似乎都悄然明亮了些許。


    雷基城泛起了晨曦的第一縷微光。


    王天縱手持九州寒,依然是淚流滿麵。


    他站在高空,看著下方。


    雷基城的燈火已經變得微渺,一片茫茫。


    微弱的星光灑遍世界。


    清澈的光芒照下來,照亮重重關山,千萬裏的山河,彌漫著硝煙。


    王天縱握著九州寒,看向了摩爾曼斯的方向。


    天空中閃過一道流光。


    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風雨停歇。


    寂寥的星光下,晨曦越來越亮。


    東歐越來越亂。


    整片大勢,都在隨著這一道劍光走向終點。


    已近終局。


    必有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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