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點。


    東歐的星空愈發寂寥。


    寒月將夜幕染上了一層淡白,寂靜的山巔上,林楓亭吸著煙,迎風看著南美蔣氏基地所在的方向。


    公孫起眉頭緊皺的站在另一側,思考著秦微白所說的新時代,思考著中洲在所謂的新時代中的位置。


    沒有燃火在身邊的秦微白手中拎著一個很秀氣的背包,她將背包打開,從裏麵拿出一隻保溫杯,喝了口溫水,同樣也在沉默。


    立場一直都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有人才會有立場,有立場就會出現政治,有了政治,就有利益。


    利益擺在最中間的位置,圍繞著利益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方向。


    但世界上不止是隻有利益。


    還有未來現在以及過往。


    世界就像是一個金字塔的形狀,本身是靜的,越往上越安靜,位置越少,人越少。


    最上方的一小部分人的敵對來往,糾纏博弈,最終全部變成了恩怨。


    恩怨糾纏,才變成了如今這個複雜而詭譎的世界。


    林楓亭想著林族的今後,想著北海王氏的過往。


    如果東歐亂局注定是林族和北海王氏分道揚鑣的起點,那麽秦微白的加入勢必會給林族的未來帶來無法掩飾的巨大變化。


    林族有了秦微白,注定就會前所未有的接近李氏,接近李天瀾。


    而在秦微白的新時代裏,李天瀾和李氏,就是紛爭的焦點。


    到時林族如何隱世?


    數百年來,跟北海王氏的情義又何去何從?


    這些都是林楓亭需要考慮的問題。


    公孫起考慮的同樣複雜。


    倘若東歐亂局之後真的是新時代,對於李天瀾無疑是有利的,但中洲的利益卻肯定會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


    公孫起是兵馬俑部隊的第一人,是中洲的中立勢力。


    但他姓公孫的時候,才能中立。


    若是換個姓氏,如何中立?


    中洲是國。


    曾經是家。


    現在是李天瀾。


    中間是自己。


    秦微白的一句三舅將所有的東西全部串聯起來。


    家國與個人。


    公孫起站在最中央,同樣要考慮如何取舍。


    山風愈發凜冽,吹過山巔,帶起淒厲尖銳的呼嘯聲。


    公孫起深深呼吸一口,看了秦微白一眼。


    這一聲三舅從她嘴裏喊出來。


    何等的榮耀?又何等的沉重?


    秦微白沒有注意到公孫起的目光。


    林楓亭在思考林族和北海王氏的情義恩怨。


    公孫起在考慮他的家國。


    秦微白隻是在靜靜的想著李天瀾。


    風將她的長發與脖頸間的絲巾完全吹起來。


    自然而濃鬱的體香隨著風充斥在整個山巔。


    秦微白的眼神有些迷離,有些喜悅,有些幸福。


    這一刻,所有的大勢危機,陰謀詭計,爾虞我詐,腥風血雨似乎都在離她遠去。


    從臨安到東歐,離開他已經是第十三天。


    度日如年。


    她真的很想他,想和他在一起的‘不多’的一切。


    山風淒冷。


    眼角眉梢都洋溢著深情與溫柔的她捧著手裏的保溫杯。


    如此溫暖。


    手機短信提示的聲音響了起來。


    秦微白拿出手機看了看。


    用了三年的手機壁紙依舊是她和李天瀾當初依偎在天空學院宿舍裏的照片。


    一行簡單的短信擋住了她的臉龐。


    “李天瀾殿下已經到達總統府。大局已定。”


    秦微白靜靜的看著手中的短信。


    她眼神中的溫柔和相思逐漸褪去,變得平靜,變得清晰,變得淡然。


    刹那之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公孫起和林楓亭同時轉身。


    秦微白站了起來。


    “天瀾成功了。”


    秦微白看著林楓亭和公孫起。


    她的聲音很輕,但一種難以想象的強勢氣場卻陡然從她身上彌漫出來。


    自信,從容,清冷,驕傲。


    高高在上!


    林楓亭和公孫起不由自主的轉移目光。


    夜色依舊深沉。


    但站在夜色下的秦微白卻仿佛陡然間變得無比耀眼。


    林楓亭自嘲一笑。


    或許不願意承認。


    但這個世界,有些人,無論出身,確實天生就是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


    比如秦微白。


    同樣也有些人,天生就應該在黑暗的深淵裏攀爬掙紮。


    比如李天瀾。


    她與他的相互接近。


    是上與下,是前與厚。


    就像是天與地在緩緩相融。


    當他們真正麵對真正的彼此的時候,必然會產生新的世界。


    和新的時代。


    “接下來?”


    林楓亭問道。


    “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事情了。”


    秦微白輕聲道:“有罪的,都應被審判。”


    這句話的聲音同樣很輕。


    但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公孫起卻明顯感覺到了周圍空氣的森冷冰寒,仿佛周圍的整片山區都變得無比陰森。


    一日之間,三位無敵境高手隕落。


    接下來,則是秦微白對整個黑暗世界的審判。


    “會不會太急了一些?”


    林楓亭和公孫起同時開口問道。


    話一出口,兩人的眼神終於在今晚有了第一次的對視。


    “哪裏急了?”


    秦微白看了兩人一眼。


    公孫起沉吟不語。


    但了解秦微白的林楓亭卻突然感受到了一種極為沉重的壓力。


    或許除了他自己,包括林族各大分支的人都不清楚為什麽他會讓秦微白做林族的代族長。


    不是因為他要用林族幫助秦微白,至少不全是。


    起碼在林楓亭心裏,讓秦微白做林族族長,是因為他想要讓秦微白幫助林族。


    至於原因?


    因為有些人,天生就應該高高在上。


    “我現在把握不住天縱的狀態。”


    林楓亭實話實說道。


    雷克維亞古堡前到底發生了什麽,林楓亭至今都沒有清晰的影像資料,一些文字情報根本無法讓他判斷王天縱現在的狀態,武道走到他和王天縱這種程度,判斷稍微一個失誤,也許就是截然不同的結局,更何況現在王天縱再次突破,林楓亭本就已經不是他的對手,這種時候,他的判斷就更加不能失誤。


    他現在把握不住王天縱的狀態。


    他相信秦微白也把握不住。


    王天縱的突破,對他們每個人而言,都是意外。


    最大的意外。


    “最起碼現在看來,黑暗世界沒有人可以把握住王天縱的狀態。”


    秦微白靜靜道:“既然把握不住,那不妨將他想象成最強的。”


    “他現在本來就是最強。”


    林楓亭挑了挑眉。


    秦微白點點頭嗯了一聲:“在黑暗世界確實最強,但在武道上不是。”


    現在的王天縱確實舉世無敵。


    可在半步天驕之上,確實還存在著真正的天驕。


    或許這樣的天驕現在不存在。


    但天驕二字在武道中所代表的含義確實真實存在的。


    王天縱在武道上不是最強。


    但秦微白卻願意將他想象成最強的。


    這並不僅僅是給他們增加壓力。


    林楓亭的眼神閃爍了下,聲音不由自主的變得凝重起來。


    他的聲音很慢,似乎壓的夜空都微微震蕩:“你的意思是...天縱會在東歐邁出最後一步?”


    秦微白沉默了很長時間。


    王天縱現在是半步天驕。


    最後一步,自然就是真正的天驕。


    一個人就可以掀翻整個黑暗世界的天驕!


    林楓亭緊緊的盯著秦微白,等著她的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秦微白才點了點頭道:“他會。”


    林楓亭的身體震動了下,沙啞道:“你的推測?”


    “不止是推測。”


    秦微白搖了搖頭。


    林楓亭內心突然不知道是什麽心情。


    秦微白的答案不止是推測,那基本上就是無限接近了事實。


    王天縱。


    在東歐亂局中會完全突破?


    他今年五十多歲的年紀,從巔峰無敵突破半步就已經是奇跡。


    難道還會再次突破?


    林楓亭有些恍惚,再次回憶起王天縱那張臉龐,他竟然覺得有些恍惚。


    這一刻,他終究還是想起了當年他們年輕的時候。


    天資絕豔被李老,被王老,被林老一致認為有望天驕的夏至。


    她在四人中第一個突破無敵境,天資才情堪稱第一,但最終卻為了北海王氏毀了自己的天驕根基。


    極端偏執從不後退的李狂徒同樣有著在劍道之上登峰造極的潛力,在最終卻在一場叛國案中褪盡了熱血。


    性子懶散的自己,懵懵懂懂,一路隨心,一路修心,也到了如今的巔峰無敵境。


    王天縱呢?


    林楓亭突然發現這一刻,自己竟然已經記不清楚王天縱年輕時的樣子。


    他們四人中,王天縱是老大。


    但王天縱那時並沒有什麽所謂的王者氣質,他的天資也不是最出色,四人中突破無敵境最晚,他當老大,隻是因為他的年紀最大。


    林楓亭的印象中,王天縱似乎一直都是沉默的,以往他們聚集在一起的時候,他始終都是靜靜的看著他們玩鬧,靜靜的修行,靜靜的戀愛,靜靜的突破,一切都是無聲無息。


    不是刻意低調。


    而是他們四人中,王天縱似乎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一位。


    夏至,李狂徒,林楓亭,王天縱。


    這是當年的四人。


    站在一起足以橫掃全世界的四人。


    如今再次回首,天資最高的廢了根基,最是認真偏執的成了罪人,閑散隨意的依舊閑散隨意,一直沉默的王天縱卻成了中洲劍皇,成了神榜第一,如今甚至已經開始朝著天驕邁步。


    過往的歲月如同長河,在林楓亭耳邊不停回想,掀起滔天巨浪。


    林楓亭內心沒有嫉妒。


    他卻是已經逐漸忘記了王天縱年輕時的樣子,可細細回想,王天縱如今的一切,卻又像是他應得的一樣。


    “天驕啊...”


    林楓亭喃喃自語了一聲。


    一人掀翻整個黑暗世界的天驕是何等風采?


    林楓亭自知不可敵。


    但這本該無敵的天驕,如今卻並非真的無敵。


    最起碼輪回宮內,還有巔峰狀態下的天驕一劍!


    是極端淩厲舉世無雙的真實虛幻?


    還是晝夜交替瘋狂爆發的光明黑暗?


    “原來到頭來...東歐這一局,是輪回宮和北海王氏的戰場。”


    林楓亭語氣複雜的笑了笑。


    “戰場是所有人的戰場。”


    秦微白輕聲道:“王天縱再強,也要麵對輪回宮的這一劍,而如此龐大的戰場中,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位置,先生自然也有先生的位置。”


    “所以我不曾讓先生去雷基城,如果有可能的話,接下來的時間,直到決戰之前,我甚至不想讓先生出手。”


    林楓亭眯起眼睛,隱約間他似乎懂了秦微白的意思。


    “你想讓我為自己蓄勢?”


    亂局大勢之中卻不出手,無疑是要讓他保持在最巔峰的狀態,為最巔峰的一劍蓄勢。


    但天驕就是天驕。


    蓄勢再強的巔峰無敵,也隻是巔峰無敵。


    “可以這麽理解。”


    秦微白說道:“嚴格的說,在最終決戰之前,我想請先生藏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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