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山再次睜開了眼睛,熟悉的場景再次出現。


    依舊是自家兄長的焦急麵容,依舊是家徒四壁的沈家小院。


    這一世,他迷迷糊糊地前去趕考,路途中卻意外結識了一個青樓女子,名魚幼薇。


    這女子不但身姿樣貌出眾,並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最令沈青山癡迷之處在於,她那不輸於任何男兒的詩歌詞賦,連沈青山都甘拜下風。


    二人短短兩次接觸之後,便互相引為知己,日間彈琴賦詩,夜間抵足而眠。


    奈何春闈大考在即,沈青山背負著厚重期望,不得不狠心與佳人辭別,繼續趕往涿州府城。


    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魚幼薇不惱不怒,親自將沈青山送至碼頭,並含笑為他整理衣裳,甚至還強行塞了大筆盤纏。


    沈青山緊緊握著佳人柔荑,眼角有些濕潤,終是免不了心中不舍,在眾人見證之下,發誓金榜題名後定會衣錦還鄉,娶她過門。


    窮酸書生,青樓名妓。


    這一向都是人人津津樂道的談資,隻不過今日的主角似乎動了真情,書生在舟上不斷揮手,名妓則沿著岸邊追逐呼喚。


    他說,一定會回來迎娶她。


    她說,會在這裏一直等他。


    沈青山看著眼前這一幕,那致命的熟悉感再次出現,令他不自覺地掉下了眼淚。


    讀書人,皆是負心人,最負癡心人。


    沈青山千裏迢迢來到涿縣,不出意外地獨占鼇頭,一朝高中,春風得意。


    但還未等他來得及著手返鄉,便被榜下捉婿,盧氏一大家閨秀,仰慕他的驚人才華,甘願以身相許。


    沈青山不願辜負佳人,多次婉言謝絕,卻不料觸怒了那盧氏小姐,探知沈青山的身份背景後,直接以勢壓人。


    若沈青山不願與她成婚,她便命人屠了十裏長街,並且派人將魚幼薇淩辱致死。


    “一個青樓賤婢,也敢與本小姐相提並論?”


    沈青山未曾想到,他春風得意之日,卻成了大禍臨頭之時。


    盧氏執掌涿州天下,即便在修真界亦是七大世家之一,根本不是他這個窮酸書生可以拒絕輕慢的存在。


    所以,他低頭了。


    在盧氏小姐的見證下,寫了一句誅心話語,托人轉交到了魚幼薇手中。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


    “三心兩意紅塵女,怎配我這狀元郎?”


    癡等數載,散盡家財,日日癡癡等候,隻為他金榜題名。


    然而最終結果,卻隻等來了這封字字誅心的絕筆信。


    佳人自嘲苦笑,從此一病不起,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清晨,一如那日送別愛郎時清澈,投身於悠悠江水之中。


    而沈青山卻在盧氏小姐的幫助之下,一路青雲直上官運亨通,甚至入朝為官,成為宰輔重臣,人人稱讚的翰林大學士。


    二十年後,大學士重遊故地,隻身回到了那處碼頭,隻見一孤墳煢煢孑立,無人祭拜,無人清掃。


    這位載譽天下的大學士,俯身耐心拔去了墳前雜草,而後望著孤墳痛哭流涕,最後趁仆人不注意,毅然決然地投身江水,與她作伴。


    她不知道,這首絕筆詩,並未寫盡。


    “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


    “三心兩意紅塵女,怎配我這狀元郎?”


    “十裏紅妝九族亡,庭前折柳淚百行。”


    “願卿消愁結新歡,莫恨我這負心郎。”


    江水悠悠,道不盡愛恨情仇。


    沈青山再次睜開了眼睛,心裏如刀割般難受,撲簌簌地掉下了淚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般心痛,他隻知道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又是一世,鬣狗怪為禍平安縣,兄長沈清嶽枉死於妖獸之口,他也被妖氣入體,命不久矣。


    但正當他感到絕望之時,一位大慈恩寺的得道高僧出現,不但替他化解了體內妖氣,還傳授他佛門秘法,自此沈青山踏上了佛道修行之路。


    佛修清苦,清心寡欲,戒律森嚴,主修功德以此提升自身修為。


    沈青山追隨高僧遊曆世間,一邊降妖除魔,一邊積攢功德,空閑時間還得敲打木魚誦讀經文,修佛法悟佛性。


    但他背負兄長的血海深仇,哪裏甘願如此靜心參悟佛法,奈何佛性未定,沈青山亦是不能掌握佛法,習得神通。


    高僧曾多次勸說,希望沈青山放下心中執念,忘記那血海深仇,如此方可修得佛性,真正皈依佛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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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對於沈青山而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此這般,一晃幾年時間過去,一師一徒足跡踏遍了整個涿州,他們斬殺了不少妖魔,拯救了無數百姓,但沈青山依舊未能修出佛性。


    反倒是因為這些年的遊曆,沈青山見多了妖魔吃人,鬼魅亂世的慘狀,心中積攢的戾氣愈發濃鬱,這更加使得他與佛門漸行漸遠。


    一日,師徒二人聽聞此地有一座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村子中的百姓自給自足,很少與外界溝通往來,使得那世外桃源成了人人向往之地。


    高僧早就注意到了沈青山愈發積攢的戾氣,故而帶著他前往這世外桃源,準備用桃源村的安寧祥和,驅散他心中不斷積攢的戾氣。


    然而等他們好不容易尋到桃源村時,卻是隻見到了慘絕人寰的一幕。


    一修士為煉製一件法寶,竟然血祭了整個桃源村,屍橫遍野,怨氣衝天,唯獨一個幼童四肢盡斷,如同豬狗一樣被扔在了屍山麵前等死。


    高僧勃然大怒,飛身上前與修士大戰在一起,沈青山則上前查看幼童傷勢,卻是驚恐地發現從那幼童身上,他感受到了一股致命的熟悉與親切。


    這種感覺,幾乎令他絕望。


    “我……好……恨啊!”


    話音一落,怨氣滔天!


    幼童四肢盡斷,渾身被血水覆蓋,唯有腦袋能動。


    當他被沈青山抱起,卻發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毒嘶吼。


    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眼睜睜地看著家人鄉友被剝皮抽筋,抽取血肉生機,死無葬身之地,他自己亦被打斷了四肢,躺倒在血水中屍山前等待死亡降臨……


    沈青山很難想象,這孩子內心會是何等痛苦。


    他輕輕將孩童抱在懷中,眼睛有些濕潤,溫聲安撫道:“睡吧,睡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


    “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快睡吧……”


    孩童終於閉上了眼睛,衝天怨氣卻盡入沈青山體內。


    他明白這是桃源村所有人的遺願,希望他能為他們,討個公道。


    高僧並未歸來,似乎遭遇了不測。


    沈青山苦苦等候了半月有餘,卻等來了重傷垂死的高僧。


    “蟲豸……世家……邪魔……”


    “蒼生……苦啊!”


    高僧狀若癲狂地說出了這兩句話,而後將一身修為渡入沈青山體內,就此當場圓寂。


    沈青山再次失去了親人,將高僧與桃源村眾人一一埋葬,最後踏上了複仇之路。


    他要為自己,為高僧,為桃源村的百姓,討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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