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壓江鎮的夜晚半月微明,沒有繁星當空。


    陸小路在藤椅上醒了過來,感受著早春濕冷的氣息,縮了縮身子,攏了攏衣服。


    她有些不適應,許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冷,念想到此,不禁覺得有些悲哀,這當真是山下凡人的感受啊。


    站起身來,覺得腰有些酸痛。她感覺有些古怪,這應該就是疲憊的感覺吧,微微歎息一聲,收起了藤椅,一把提起來走進了屋子。


    坐在點了燈的桌子前,單手撐著腦袋抵在桌子上,看著搖晃的火光怔怔出神,仿佛要透過火光看到那些過往。


    清麗的臉龐,映襯著火光,她低聲呢喃道:“這倒是暖和許多啊!”


    冷暖自知。


    白弱依舊坐在門檻上,迎著微微晚風和淡淡的月光,她覺得肚子下邊有些暖和,雖然有些奇怪,但是這種舒服的感覺並沒有讓她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就隻是當做了體內寒毒解了後的別樣體會。


    突然想起些什麽,她小跑著到了睡房,從一間陳舊的櫃子裏取出針線來,五種顏色的紡線。將手頭針線和幾根纖細的藤條擺在桌子上,然後在油燈裏添了些鎮上買的桐油,小鎮這邊梧桐樹很多,所以桐油賣的很便宜,比不得桃花巷裏麵富貴人家用的燃起來有淡淡清香的花鬆油。


    攆了一下燈芯,燈光變得明亮起來,上邊冒著的黑煙淡了許多。


    陸小路看著少女的動作,有些奇怪,撥了撥垂在胸前的頭發,輕聲道:“丫頭,你這是幹嗎?”


    白弱看著她,眨了眨眼睛,捂嘴輕輕笑了笑,沒有回應。將纖細柔軟的藤條彎在一起,在兩端相接之處搓了搓,成了一個收放自如圓環,接著拿起針線便開始圍著圓環縫了起來,手掌玲瓏,手指青蔥,昏黃燈光下的她,溫柔至極。


    陸小路認真地看著她手上的動作,沒有說話。隔著一盞油燈,熱氣帶起額間發絲搖晃。


    ……


    “第十二次!”


    白夜重重地喘著粗氣,費力地咽了口口水,坐在院子青石板上,雙腿叉開。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太極的第一個動作上接連失敗十多次。


    於是乎他開始思考,自己這樣硬著頭皮做到底行不行的通?


    夜裏起了些霧,他望著頭頂半月,在霧氣下變得朦朧起來,柔和至極的月光毫不保留地傾灑在這片土地上,一如它對待萬物如常。


    他想不通這些關節,記得陸小路說過,這條路沒有什麽捷徑,隻顧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便是。他站起身來,攤開雙手,靜靜地看著手心,自語道:“除了力氣變大了些,好像沒有什麽不同。”


    一步一個腳印的話,那就繼續。


    起勢,氣沉丹田(這座天下叫氣田),半蹲,腳步虛浮,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向右呈抱拳狀。


    白夜望著夜空,滿臉恍惚,有些不確定地喃喃道:“成了?這就成了?”


    他收起動作,站直了,麵無表情。


    這算什麽?


    水到渠頭自然直?失敗了十來次,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成了?可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啊!


    他有些不理解了,於是乎再一次做這第一個動作。


    一氣嗬成。他低手再次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皺眉搖頭,不明白不明白。


    霧氣重了些,月亮變得愈發朦朧起來,隻是隱約可以見到輪廓了。


    他嚐試開始第二個動作。右抱拳後,是左野馬分鬃。


    白夜到了右抱拳的動作後,突然有些緊張起來,這第二個動作估計也會很難,使勁兒咽了口口水,猛然發力。


    為了給自己加油鼓勁兒,大喝道:“野馬分鬃!”


    轟!


    自他體內傳來一陣悶響,緊接著受到自上而下的壓力。瞬間他感覺到頭頂出現了一塊巨石,將他向下壓去。


    沒有任何反應時間,他膝蓋一彎便要跪下去。與此同時,霧氣蓋住了整個月亮,院子裏一時間變得昏暗起來。


    他連忙雙手撐在地上,勉強支撐住不跪在地上,可是身上的壓力愈來愈重。他很清楚這股壓力不是來自體內的符篆,符篆的重量是分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可是這道壓力,全然是自上而下。


    腦袋承受不住任何力量,直直地低了下去,緊接著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個字來,喉嚨好似被什麽東西死死卡住,動彈不得!


    他極力地向上抬頭,想要看清是什麽東西壓在自己身上,可是這股鋪天蓋地的力量讓他使不上一點力氣。


    彎到極致的雙腿不住地顫抖,下一刻便要直接跪在地上,撐在地上的雙手也已經彎了起來,正當他要堅持不住的時候,自腦海突然升起一種念頭,


    不能跪下去!


    這種莫名的念頭自出現的那一刻,便瞬間變得堅定起來,好似這便是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能跪!


    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預兆,就是這麽簡單,就是不能跪!


    他的臉色已經漲的通紅,眼中布滿了血絲,脖子彎曲的痛楚刺激著他的大腦,一種將要斷裂的感覺襲來。


    心頭猛烈顫動起來,他聽著自己愈發沉重和吃力的心跳,一種不祥的預感升起。


    那股壓力逐漸形成一道浩瀚的氣息,不斷侵蝕著他的意識,這是一種讓人臣服的壓力。與此同時,那道不跪的念頭也愈發高漲起來,不斷地與侵入意識中的浩瀚氣息對抗。


    頭痛欲裂!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眉心深處的顫動,好似那片地方正經曆著難以言喻的衝擊。雙手撐在地上,指甲深深陷進青石板之間的縫隙裏,指甲折斷,向四周漫去淺淺血絲,帶來的痛楚已讓他感受不到了。


    終於,左腿承受不住壓力,失去了任何知覺,重重地跪在地上,與此同時,左腿的所有壓力瞬間消失,劇烈的酸痛感襲來,他猛然吸了一口冷氣。


    這種感覺告訴他,隻要不再抵抗就會變得輕鬆起來。


    但越是如此,他的眼神越發清明,堅定了不跪的信念,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意誌,那道浩瀚的氣息變得憤怒起來,壓力瞬間倍增。


    白夜雙手瞬間彎曲,抵在地上,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唯有右腿半曲著,u看書 ww.uukanshu 如何顫抖也不願跪下去。


    他的心跳變得緩慢起來,可是越發沉重,每一次跳動似乎要跳出來。全身的血管鼓脹起來,如同小蛇一般不斷地在體表扭動。


    眼前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睡意如同潮水般湧上來,不斷衝擊著最後一道防線。


    很難以理解這是一種怎麽樣的感覺,是要睡著了嗎?


    如果睡著了,一定會跪下去吧。


    跪下去後會怎樣?


    他不知道,但是他覺得那樣一定會很不好,極有可能比自己死了還不好。


    所以,他選擇繼續撐著。


    隻是,那道浩瀚的氣息似乎並沒有給他任何回轉地餘地,覺得不耐煩了,開始最後一次壓迫了。


    也正是這個時候,屋子裏正在針織縫補的少女偏過頭,輕輕地看了一眼院子裏的白夜。


    少女有些疑惑,剛才還在做著那個奇怪的動作,怎麽現在站著一動不動。輕輕搖搖頭,不去想了,繼續鼓弄著自己手頭的事情,似乎是想到些什麽,嘴角不自意地揚起。


    一瞬間,霧氣散去,月出。


    白夜猛然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已經冒出來的月亮,喃喃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記得自己剛才似乎是快要跪在地上了的,怎麽下一刻便站在這裏出神了。


    接著不待他繼續思索,一道極為細柔的月光輕輕落在他的身上,整個人籠罩著一股淡淡的朦朧之意,身體泛起瑩瑩微光。


    一股豁然開朗的感覺傳來。


    屋子裏,陸小路猛然轉過頭去,看向白夜,眼睛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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