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路在不喜歡酒的同時,也不喜歡別人碰自己,更加不喜歡是男人。


    雖然剛才碰自己的隻是個少年,並且是個她沒有惡感的少年,並且那個少年應該是出於好心。


    但是她就是不喜歡。


    她是個很保守的人。


    有著山上神仙的出塵縹緲,也有著山下凡人的保守自矜。


    對於許多人來說,喜歡有理由,不喜歡也有理由,但是對她來講並沒有理由。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心裏想著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陸小路愈發覺得神氣。便轉過頭,眼中發亮地看著白夜,全然忘記了剛才的不快。


    陸小路連忙問道:“‘天生我材必有用’,這句話是你說的嗎?”


    見到陸小路這般歡喜的樣子,白夜愈發難以理解她的性格了,倒真是這江南的天氣,陰晴不定,東邊下雨西邊晴,西邊下雨東邊晴。


    也隻是一上午的相識。


    白夜搖搖頭,他還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強裝這種事情終究是做不出來的。看了十幾年的書,肚子裏有些墨水,倒是記得許多的佳句名言。


    陸小路再問:“那這句話是誰說的呢?”


    白夜瞧著,覺得她應該是很喜歡這句話了,便問道:“你很喜歡?”


    陸小路連忙點頭。


    仰著頭,回想起在那個偏僻角落看書的日子,嘴角輕輕的畫出一抹弧度,眉頭極其舒展。那是他為數不多的輕鬆快樂的時候,他現在倒是很理解以前看到的那句話了:有的人活在當下,感歎著昨天,希冀著明天;而有的人活在精神世界裏,一晃便是一個歲月。


    那段時光,他忘卻了自己當下的不幸,忘卻了自己三餐的艱難,忘卻了居無定所,流浪街頭。


    他幾乎隻記得,他所追求的的精神世界,裏邊有著無限大的美好。


    一晃便是整個少年時代。


    那些日子了,書便是他唯一的朋友,現實生活中的他是孤獨的,而精神世界的他確實那麽熠熠生輝。


    白夜回想著那段時光,突然笑了出來,很輕鬆,很開心。


    他笑著對旁邊的女子說:“你知道那句話所在的全文是什麽嗎?”


    不待回答,少年輕鬆的念了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越往後念著,少年越是激動,直到一句與爾同銷萬古愁,竟是淚流滿麵。


    大唐詩仙李白所作。


    白夜神色恍惚,雙手撐地,呆呆地望著天。


    天的那邊是另一座世界。


    人生得意須盡歡。可是少年郎並不得意。


    讀過這首詞的人很多,感受皆不相同。白夜當初讀到,他感受到的是一種豪放,快意恩仇的感覺。


    現在他念到,竟是那麵對浩瀚世界無奈的感覺。


    陸小路也是神情恍惚。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她仿佛看到一人執劍,直引大江水倒流;她仿佛看見大江之邊的快意恩仇;她仿佛看見一人淩空獨立,腰佩六尺青酒壺,大笑一聲,萬裏雲層皆蕩去。


    人生得意須盡歡。


    於是她又笑了起來,站起身來,身上氣息流轉。


    縱劍直上,眨眼即逝。


    白夜看著一瞬便已經在天邊的流光,十分震驚。


    原來陸姑娘真是個大劍仙啊。


    ……


    上北下南。北邊一處大雪原,四下是一片白色,風雪相交,天上更是烏雲密布。狂風呼嘯,帶起刺耳的破空聲,大雪如鵝毛,蓋住了前方的視野。


    北原北,這裏四季如此。惡劣的天氣讓生活在這裏的生靈幾乎都是皮糙肉厚,最為常見的雪狼較中州的普通山狼強壯不少,這便是活下去的選擇。


    茫茫雪原之中,行走著一個高大的書生,有些清瘦,有些單薄,臉上一直都帶著輕輕的笑意,如同春風,和這雪原的呼嘯狂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前邊是一大群雪狼,最中間的雪狼較周圍的高大許多,脖子上的那一圈白毛看上去也更加的柔順,便是這群狼中的頭狼。群狼站在一起,皆冷冷的盯著前邊的書生,隻帶頭狼發下指令便要衝上前去將那書生撕碎。


    頭狼的青色狹眼一直注視著青衫書生,它倒是生出了些靈智,眼中不再全是野獸的暴戾的敵視。它微微弓著身子,脖頸處的雪白毛發豎起,尾巴垂下,直直的指著身下雪原。這是對敵之時的戒備姿勢。


    在它的眼裏,前麵那青衫書生是闖入了它的領地,自然是要相之示威,將其趕出領地。但同時它又從那人身上感受不到一絲危險的氣息。uu看書ww.uukansh


    雪狼這種生物,還未有脫離野獸的範疇,有著純本能的感知危險的能力。在頭狼的眼裏,對麵那人確實是闖入了自己的領地,而且隻有一個人。


    看似狼群成百上千,而那人獨一,但是它本能的意識到,那人並不是那麽簡單的。敢在這片雪原獨自一人行走的,自然不簡單。


    書生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前方的雪狼,想了想,似乎是自己踏入了它們的領地。


    他便輕輕搖頭,向前踏出一步,消失在這片雪原。


    眼前之人突然消失,頭狼的狹長的眼睛縮了縮,脖子上的毛發炸立。


    那人果然不普通。


    沒了威脅,狼群散開,身上的白色毛發同著茫茫白原一般,漸漸地隱匿於雪原之上。


    書生此時來到了一座很高的雪山之巔,踩在上邊,他嘴裏輕輕的說著:“別人找不到你,可我找得到。”


    說罷,輕輕抬起右腳,一腳踩下。


    萬裏雪山一瞬消散,蹦碎在這片雪原,掀起的雪浪向四周散去。


    書生輕輕招手,向四周散去的雪浪再次循著原跡平複下來。


    砸死花花草草可不好。


    旋即想起這裏沒有花花草草,倒是有許多的雪原野獸。


    砸死小動物也不好。


    雪原之下傳來一陣刺破蒼穹的慘叫,立馬又被打散。


    書生望南,隔著一座大陸,一片汪洋,與那坐在門檻望北的少年對視。


    君不見,雪山崩於前。


    少年不知有人正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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