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離開帳子,不似在玩笑,嶽雲立在帳裏癡癡的不動,仿佛雷擊過後還沒緩過神。


    緊接著一臉沉肅,眉鎖憂慮進來的是黃縱,他是主管機宜文字,正是嶽雲和高興的正管主事。


    “嶽雲,手頭事物速速交待給高興,你隨相公去吧。”


    “黃叔叔,出了什麽大事?”嶽雲一把拉住黃縱的臂膀。


    黃縱的無奈、痛心、彷徨,此刻大吼了說:“問我?我去問誰個!”


    一陣沉默後,黃縱才大致說出今天發生在張俊都督府裏的尷尬痛心一幕。


    嶽飛帶了幾名軍中要員去張俊都督府,原本是要奉了皇上的折子去同張俊商議接管劉光世的軍隊,不想張俊卻遲疑的告訴他,官家已經改變了原來的意思,暫且由他和嶽飛商議了由誰來接管劉光世的兵馬合適。言外之意就是官家不想將劉光世的兵馬給他,而是問問他嶽飛誰更適合來接管這些軍隊。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說話如戲言一般,出爾反爾。更令嶽飛惱火的是,怕是官家對他心生了提防,不然如何忽然改變了主張。嶽飛心裏火氣頓生。他和眾將和主事欣喜而來,卻是一頭冷水淋頭。


    但嶽飛雖然年輕,畢竟是久經朝中沉浮事,處變不驚,也隻得以國事為重,


    張俊知道此事前後的來龍去脈,還是小心的逐一問嶽飛:“鵬舉,依你看,誰來接任劉光世得職位來統領劉光世的大軍最為合適?”


    嶽飛沉吟不語,似是在思考。


    張俊試探說:“若說威信,王德在劉光世麾下多年,也是威信最高。讓王德做都統製,再安排個文官,我看,就呂祉為督府參議,這樣怕是最為妥當。”


    張俊詢問的眼神看向嶽飛,似乎是在安慰說:“鵬舉,事已至此,官家的聖意如此也是難更改,還是想想如何處置這燙手的山芋吧。”


    張俊對嶽飛的感情和複雜,他欣賞嶽飛的膽色和才氣,幾次嶽飛打了漂亮仗他都直言不諱的對趙構誇獎這位後起之秀,一再提拔嶽飛。嶽飛曾是他的下屬,張俊也是抱了當伯樂的心思樂得去提拔他。但嶽飛後來在軍中官職越來越高,讓張俊都免不了有些妒忌。雖然嶽飛每次見了他還如見了官長一樣的恭敬,謙遜守禮,但在一些大戰中被嶽飛的光彩射得耀眼時,張俊對嶽飛也會生出怨憤。


    嶽飛思忖片刻,微微搖頭:“王德與酈瓊素來不和,兩人有過積怨,一個小心眼,一個大嘴巴。若提拔王德,讓酈瓊在王德手下,必然引起二虎相爭。”


    “不是老夫安排了呂祉尚書為督府參議了嗎?”


    張俊考慮多日的想法被嶽飛輕屑的推翻,心裏有些不快。


    嶽飛卻毫不退步的說:“呂尚書不過是書生,任他再有才華也是不懂軍事,怎麽服眾?”


    張俊心想,怕嶽飛還在為官家忽然改變主意,把劉光世大軍調撥給他,重新任命官員而生氣,於是又忍氣吞聲的問:“那,王彥怎麽樣?”


    嶽飛否定的話語更加是不假思索:“酈瓊本來就看不起那有勇無謀之輩,這還不如王德呢。”


    張俊心裏火氣頓起,想王彥也算你嶽飛昔日長官,你如何如此輕蔑的議論,不定私下如何談論本帥?


    於是又說:“那楊沂中總該可以了吧?”


    楊沂中是嶽飛的結拜兄弟,嶽飛平日叫他十哥,親熱得很。


    不想嶽飛又是搖頭說:“這麽大的事怎麽能草率處之,沂中和王德一直穿一條褲腿,誰都知道。沂中為人是老好人,他和王德在一起,誰管誰呀!”


    張俊怫然大怒,拍案而起怫然冷笑:“放肆!天下莫非你嶽飛,沒人再能統帥劉光世的大軍了!”


    嶽飛驚愕的望著張俊,忽然臉上露出風清雲淡的笑意,緩緩起身,義正詞嚴的毫無懼色反駁:“張都督說是問嶽飛的意見,嶽飛不敢不實言以告,哪裏是為了自己多得些兵馬地盤!”


    於是嶽飛緩緩一揖,一抖袍襟告辭出帳,上疏請求解除兵柄上廬山為母親守墓。


    黃縱的故事講得嶽雲和高興麵麵相覷,高興卻說:“為臣難以盡忠,為子還不能盡孝嗎?”


    一句話點出了諸多無奈。


    嶽飛掛冠留書後,就去了江州廬山東林寺,給亡母“持餘服”守孝。


    而父親這種令人吃驚的犯上舉動,令嶽雲驚駭之餘也有了擔心。


    白天,嶽飛頭戴箬笠,身披草衣,手持尖擔,腰插板斧,足著芒鞋。帶了嶽雲穿行在山間,不時用手捧了清冽的泉水喝過洗把臉,或是望著秀麗山川慨歎。


    嶽雲有時看了時機勸父親:“爹爹,大臣的辭呈,都要官家恩準才可以,爹爹如此掛印扔下大軍來廬山,是不是欠妥。”


    嶽飛回頭看看兒子,兒子如今十九,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


    “此事不是你為人子的能議論的,不要再說了。”父親的話有些厲聲,嶽雲沉默不語。若是父親如此說話,就是在警告他不要再不知進退的討打。


    山端飄過一陣烏雲,父子二人去一個山洞避雨。


    嶽雲又看看父親的臉色試探說:“高興哥昨天來過,見父親在寺裏頌經進香,沒能等了父親出來就走了。高興哥說,兵部侍郎張宗元被張俊都督派來鄂州監管嶽家軍。但將士們都不服他,不聽號令,處處頂撞,士氣低落。有很多人見父帥不大可能再回嶽家軍,都紛紛辭職解甲歸田而去。”


    “當兵打仗為了是國家朝廷,又不是為我嶽飛。”嶽飛怒道。


    “爹爹,官家不會生氣吧?畢竟爹爹掛印而去,讓旁人看來多少有點撂擔子賭氣的味道。”嶽雲調皮的扮出笑臉,父親卻望望洞外的雨簾,伸手憐惜的摸弄他的頭,忽然一把將嶽雲掀翻在腿上,舉手就要打。


    慌得嶽雲連聲喊饒,如逗趣一般,嶽飛放開他說:“皮子癢了就說話,爹如今除去軍務,有的是時間教子齊家。”


    嶽雲卻如大人一般整理衣襟威坐了說:“父親,嶽雲都是大人了。”


    見父親看了他冷笑,忽然逗鬧的說:“爹爹,雲兒都給爹爹生了個小雲兒了,爹爹若是閑來無事,去逗弄孫兒罷了。”


    大雨過後,嶽飛回到草棚,除去鬥笠,露出青布包巾,脫去蓑衣,身下灰布衫兒,露出布裩下截。脫下芒鞋,瀝去泥水,重複穿上,進了屋。


    一進屋,牛皋和王貴卻在屋裏正哄逗嶽雲一歲的兒子嶽申。


    “兩位兄弟怎麽今天得閑來廬山看為兄?”嶽飛笑了問,仿佛自己真是一賦閑的農夫。


    牛皋大聲嚷了說:“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呀,怕張俊現在才是後悔得腸子都要斷了。淮西兵營出大事了,酈瓊叛變帶了四萬人馬去投奔偽齊的劉豫了。”


    嶽飛上次同張俊對於淮西大營諸將的議論眼光十分獨到,而且評論的也到位,隻不過張俊多心,誤以為嶽飛是貪圖權勢,故意刁難才如此危言聳聽的說王德和酈瓊的關係。


    王德這回升職後,總在提防酈瓊不服自己,處處和酈瓊作對。加上手下平日討厭酈瓊的人在身邊鼓動,讓他去呂祉尚書和張俊麵前說酈瓊的壞話,酈瓊也不甘示弱,讓自己的部將聯合起來去呂祉麵前誣告王德。呂祉天天焦頭爛額,忍無可忍後就去向張俊都督訴苦。


    張俊也別無良策,就決定罷免酈瓊的兵權,殺了他以絕後患。這樣總算能安撫一方,不至於兩邊都大亂。


    不想議事的時候,這些話被一位平時同酈瓊交好的部將聽了去,偷偷通知了酈瓊。


    酈瓊被逼無奈,殺死呂祉,率領四萬多淮西大軍投降了偽齊劉豫。


    酈瓊顯然是被張俊和呂祉、王德逼反的。朝野俱為震驚,張俊的無能造成今天不可收拾的局麵,如果他當初認真聽了嶽飛的分析和勸阻,也不會為朝廷帶來如此憂患。


    淮西大軍是守衛皇家行在的根本,趙構被這事鬧得寢食不安,急忙招張俊來朝議事。


    當初張浚知道嶽飛擅自離職,還曾怒氣衝衝的向趙構告狀說:“嶽飛私心過重,竟然敢靠辭職來要挾官家和朝廷,不給他劉光世的兵馬他就如此胡來,哪裏有大將之風,不然抓來嚴懲!”


    但趙構畢竟是考慮事情周全,嶽飛是軍中不可或缺的大將,趙構隻有忍氣吞聲,找了幾名大臣去廬山請嶽飛出山,並告誡他以社稷為重。


    這時嶽飛的反應連嶽雲都無法理解他了。


    父親對來勸說的大臣說,既然皇帝沒有恢複中原驅逐金賊的想法,也根本不顧靖康之恥,三軍都十分泄氣,他去了也是於事無補。甚至上書說:“而陛下審重此舉,累年於茲,雖嚐分命將臣,鼎峙江、漢,而皆僅令自守以待敵,不敢遠攻而求勝。是以天下忠憤之氣,日以沮喪;中原來蘇之望,日以衰息。歲月益久,汙染漸深,趨向一背,不複可以轉移。此其利害,誠為易見。”


    臣子公然指責皇帝,這是犯顏膽大的舉動,嶽雲為父親謄寫這個折子時曾試探了幾次問父親的意思。


    但父親的意思很堅決,就這麽寫,他是不打算回朝廷,就想在廬山老死一生了。


    “我要靜心為母親守孝,不想見旁人。”嶽飛吩咐說,李娃知道丈夫是算準近來朝廷要不停有官員來勸他回返,廬山東林寺怕要熱鬧非凡了。


    回到房裏,鞏玉蟬偷偷的推推嶽雲問:“官人,父親這麽做,會不會惹出麻煩。臣子和皇上鬧氣,就同孩子同長輩耍脾氣一樣,總是有一方要有退步才能下台,而退這一步的不會是官家吧?”


    嶽雲無奈的歎息,父親性子上來,他是勸不得的。


    這時來人稟告說,農司李若虛大人奉旨來東林寺求見嶽飛。(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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