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祖背負著瞎眼的母親向山裏行走,步伐沉重,汗水濕透衣衫。


    “兒呀,到哪裏了?累就停下歇息片刻。”杜氏老夫人顫巍巍的摸著兒子的臉。雖然眼睛看不到,但她的鼻子耳朵能感受周圍一切。


    “娘,葉兒不累,天黑前走出這片樹林,翻過苦嶺就是安吉境,葉兒雇一套車馬,娘就不必如此辛苦。有個十日,就能趕到臨安去尋找舅父。”戚繼祖回答,頭發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


    “兒呀,娘渴了,歇息片刻。”杜氏夫人拍拍兒子,戚繼祖小心尋塊大石,放了娘坐下。


    自己伸展腰身,傷口仍是疼痛。


    仰頭看天,夕陽無限,山川披霞,萬竹浴金。


    可惜壯麗河山,娘自幼失明的眼睛看不到。就連他的模樣,娘也隻能無數次的靠手去摸索感覺。


    “娘,水。”戚繼祖遞上水葫蘆。


    杜氏夫人搖頭:“兒呀,去給娘打些清冽的泉水,去去火氣,涼涼心火。來的路上,聽到溪水淙淙的聲音。”


    那溪水已經走過多時,戚繼祖卻毫無怨言的應了聲:“是。”


    將娘挪至一片蔥鬱遮涼的樹下,將幹糧放下,躥跑回去去打溪水。


    母親哪裏是想喝水,是有意讓他放下負擔休息片刻。


    戚繼祖一路走著采摘山果,心想還有一段艱難的路要走。


    來的路上似乎是見到一處溪水,但原路走回卻看不到。


    越走越遠,戚繼祖忽然發現走了岔道,心裏暗自後悔,慌跑了回去,折回正道取水,看了天色漸暮,心中懊惱。母親一定等急了。


    從來就是母子相依為命,娘是他最親近的人。母親自幼雙目失明,聽人說,因為母親是杜充元帥的堂侄女,所以爹爹在杜大人帳下時才娶了母親為妻,並因此得到杜充的倚重。父親後來揭竿起義,背叛了外公一家,外公就同母親斷絕關係。好在他是戚家長房長孫,奶奶在世時極為偏寵,盡管父親三妻四妾,身邊女人不斷,母親仍是戚家大夫人。母親為了他吃盡辛勞,他如今身邊最親的人隻有母親。


    父親投降了宋軍,戚繼祖看來是奇恥大辱,但他畢竟阻攔不了父親的去意已絕。戚繼祖心中對平日色厲內荏的父親多了絲鄙夷。


    血,一灘鮮血。


    就在母親歇身的那塊大岩石邊。包裹、行囊都規整的擺在原處,卻不見了母親的蹤影。


    戚繼祖驚愕,手中的水落地飛濺,慌得四下叫嚷,娘卻毫無蹤影。


    “娘呀!”山穀回音。


    那灘血,戚繼祖看得心驚膽戰。莫不是嶽飛狗賊出爾反爾追上山傷了母親性命?莫不是爹爹發現了他帶母親離去追趕而來?


    猛抬頭,石塊旁樹上有醒目的刀劍刻字。


    “戚繼祖,令堂在張俊大人軍中。”落款是“嶽翻”


    戚繼祖勃然大怒,難道嶽飛言而無信,傷害了母親。


    戚繼祖趕到張俊的營帳,不顧阻攔衝了進去。


    中軍仗裏,張俊看了怒氣衝衝一頭大汗的戚繼祖看了嶽飛笑道:“人言戚繼祖凶狠,但是個大孝子,果然不假。”


    “我娘呢?”


    “葉兒”母親的呼喚,戚繼祖仿佛無視了一切,仿佛天地之大,隻有他和母親,撲到母親懷裏。


    母親摟了他,哭了說:“兒呀,快去拜謝六將軍,是他救了為娘。”


    一旁的嶽翻指著地上一頭死去的猛虎,那虎眼圓瞪。


    “娘,娘你沒事吧?”


    “多虧六將軍趕到,救了娘,不然猛虎吃了娘,娘就見不到葉兒了。”


    戚繼祖驚駭的目光,嶽翻不屑的罵:“妄稱是孝子,將母親獨自放在深山。苦嶺近來有虎,官府都有文告,如何如此粗心大意?”


    戚繼祖無語,帳外一陣喧嘩,戚方撥開眾將進來。


    一改這些時降將唯唯諾諾的卑躬屈膝,在兒子麵前的戚方反是威風八麵,迎上前揪起戚繼祖,迎麵一掌,戚繼祖半邊臉紅腫,跌倒在地上。


    “畜生!”戚方嗬斥:“背了母親離家出走,險些害了母親性命。你罪無可恕。”


    嶽翻鄙薄戚方的貪生怕死,若說誰在大庭廣眾抖威風教訓兒子他都會覺得是家規嚴謹,隻是戚方,這懦弱的匹夫,分明是借題發揮,在眾人麵前炫耀他做老子的威風。


    戚方已經掄起馬鞭,劈頭蓋臉的狂抽。


    杜夫人淒慘的哭跪在地,尋聲摸爬過來:“老爺,老爺饒了葉兒,是妾身的過錯,沒有阻攔葉兒。”


    “娘,別過來!”戚繼祖厲聲製止。


    “跪好!”戚方踢著兒子嗬斥:“看不打死你,讓你忤逆不孝!”


    嶽翻上前要去製止,卻被嶽飛拉住。戚方鞭責繼祖,純是家事,外人如何攔阻。眾人旁觀不語。


    戚繼祖默默承受,俯身受責,毫無怨言。


    嶽飛終於開口說:“都出去,人家管教兒子,旁人在此無益。”


    沒人看戲,戚方自然不必再抖威風,這才停下手仍然罵個不停。


    竟然眾人圍觀,無人去解勸,多是對戚繼祖心懷嫉恨,也是對戚方奴顏媚骨的鄙視。


    傅慶看了眼嶽翻,低聲罵了句:“這小畜生骨頭還硬。”


    嶽翻走近前,掏出一方手帕俯身遞到戚繼祖眼前。


    少年抬起頭,緊促的眉頭,嘴角不停痛楚的抽搐,卻是沒有眼淚。


    輕聲一句:“多謝。”接過帕子貼回母親身邊,鎮定的口氣說:“娘,兒子無事,你摸,好好的。”


    捏了娘的手在自己臉龐撫摸,嶽翻卻心疼難言。


    “葉兒,卻拜謝六將軍。”戚方吩咐。


    戚繼祖忍了傷痛,跪拜嶽翻救母之恩。


    “不用謝我,你自去拜相公,是相公聽說你帶母翻越苦嶺,又聽張大人說起虎患,才派本將上山攔你。”


    “畜生,不從父名,冥頑不靈,拒不歸降是為不孝,待叔伯們散去無人為你討情,看不打死你。”


    “戚繼祖願追隨六爺麾下,憑六爺驅使。”戚繼祖冷冷的一句話,眾將麵麵相覷。


    回到嶽家軍駐地,戚繼祖接了母親同住。


    戚方也不反對,妻子在他眼裏無非是一傀儡擺設。反是兒子執意不留在張俊大人帳下,去隨了嶽翻頗令他懊惱。


    嶽飛早年從軍,杜充元帥對他也算有知遇之恩。雖然他對杜充畏敵如鼠的性子十分鄙薄,但私下對杜充還是敬重如父執,就像他對待老長官張俊和劉光世一般。


    嶽飛將杜氏夫人安頓在自己府中,同夫人李娃和母親作伴。


    杜氏夫人雖然眼瞎,但開朗好言,同戚繼祖兩般的性格。嶽府上下對杜夫人十分喜歡。


    孤傲冷峻的戚繼祖才到嶽家軍,屢屢招致宋營將士尋仇毆打。


    戚繼祖隻招架不還手,幾次都是嶽翻及時趕到拉開製止。


    傅慶笑罵:“你是不是拿戚繼祖當兒子了。”


    “著!這個主意不錯。”嶽翻忽然心裏促狹,一次拉過戚繼祖逗趣:“給六叔做兒子如何?”


    戚繼祖瞟嶽翻一眼,無語吹著竹葉兒。一旁的安娘和月兒刮了臉偷笑。


    “怎麽,還嫌你六叔不夠資曆當你爹?”嶽翻不服,想戚繼祖的生父是那麽不堪,為了活命保全富貴,不惜出賣自己的親生骨肉。


    安娘在屋裏刺繡,月兒驚歎安娘竟然有如此精致的繡工。


    在汴京皇城,宮裏的繡娘繡龍袍錦被時,也是同樣栩栩如生。


    安娘指著房梁上吊的一樣大小幾十個五顏六色的荷包神秘的問月兒和繼祖:“猜,這些荷包是做什麽的?”


    荷包掛在房梁上,繡的圖樣各異,別致典雅。


    繼祖納罕,月兒也不解的搖頭。荷包該是掛在腰上,如何的懸於梁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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