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講,你是女真人的恥辱,是低賤的漢女的兒子。這話本是主上-你那皇爺爺的金口玉言,你要時時的用這鞭痕提醒他老人家銘刻於心。”


    小王爺緩緩轉過身,沒有眼淚,沒有痛苦,望著父王那平淡的眼神反含了絲輕蔑。


    “別恨父王,要恨就去恨他。是他逼父王趕走你額娘,是他罵你額娘是漢人賤女,是他在所以兄弟麵前羞辱你阿瑪額娘,是他逼的!”


    黑鷹看到四狼主瘋狂般的笑,人在仇恨迷了心時就會接近瘋狂,就會沒了理智,就會六親不認的冷血。


    而小王爺那剛毅的嘴角掛出絲嘲弄:“作為男人,無能保護妻子;作為父親,隻能用虐待兒子去報複自己的父親。該是同情你,還是鄙視?”


    小王爺終於說話了,這是這些年來黑鷹頭一次聽他用這種尖利的話語去對抗四狼主,他那父王。


    四狼主眯起眼,鞭子再次飛舞時,小王爺那寬肩乍腰的身軀又櫛風沐雨。


    黑鷹忍不住進來勸住:“主上在等著小王爺去赴宴。”


    四狼主扔下鞭子揮揮手,示意開恩放他們離去。


    玉離子小王爺頭也不回的從四狼主身邊走過,黑鷹追上他,卻不見他說話。


    那晚,平日頑強威武的老皇帝完顏阿骨打,那當年滅了大遼的英雄,竟然為了孫兒玉離子一背縱橫交錯的傷落了淚:“你~~你又去同他提你母親了?”


    完顏阿骨打曾經幾次責問過兒子金兀術,玉離子是多麽出眾的孩子,為什麽總要打他,就因為他這個父親當年反對兒子去娶了個漢女?就因為他曾對這個四兒子失望鄙視嗎?


    每次阿骨打對孫兒示好,帶了孫兒在身邊撫慰,孫兒回去就要招致毒打。幾次他追問原因,兒子的答複很簡單:“以下犯上,目無尊長,頂嘴忤逆。”


    兒子隨即的反問就是:“兒子教訓自己的兒子,也錯了嗎?”


    他不再去追問金兀術,他知道這個心結怕一輩子難以解開了。


    黑鷹記得主上那老淚縱橫的臉,拉著玉離子小王爺的手在顫抖,吩咐人取來一個錦緞覆蓋的包裹。


    錦緞掀開,露出一幅金光燦爛的軟甲。玉離子知道這個皇爺爺隨身的寶物,那是當年大宋上貢給大遼國的寶貝,是當年皇爺爺揮軍大破遼國時從宮廷裏得到的。


    這金絲軟甲是金線、巨獸筋、千年苟藤麻等至柔至韌的極品鉤結而成,看上去似是個半截的短褙或是個對搭,但解開就是條柔韌無比的繩索,配上鋼鉤飛爪就是飛鉤套索的暗器。繩索時就是攻城爬牆的暗器;環繞在手就是飛鞭兵器;穿在身上,就是刀箭不入的寶甲。


    “皇爺爺,這是您的護身寶物,玉離子不能受。”


    不顧玉離子的推脫,阿骨打撫弄孫兒的手說:“玉離子,好孫兒,你才真是皇爺爺的驕傲,是女真人的海東青。這寶甲穿在你身上,可以護身。孫兒平安,爺爺就安心了。再者,有這禦賜寶甲護體,你父王知道其中的分量。”


    黑鷹聽到主上的話心裏一陣欣喜,這話他當然明白。皇上賜了小王爺護身寶甲,四狼主再咬牙切齒也不敢違旨對小王爺皮鞭相向了。


    黑鷹同小王爺回府,四狼主正抱了子龍兒小王爺在哄逗,見了他們沒有理會,問了句:“怎麽說?”


    不等玉離子小王爺答話,其實四狼主也不期待玉離子答話,黑鷹就搶前說:“主上見到小王爺的傷~~他~~他哭了~~”


    四狼主抬頭看看黑鷹,又看看麵無表情的玉離子,忽然露出快意的笑:“原來他有軟肋,他有怕,他有記掛。”


    “又賜你什麽金銀寶貝了?”金兀術問,每見到孫兒受委屈,皇上惟一能補償的就是賞給這個寶貝孫兒各樣的奇珍異寶。就如兩年前他同幾位兄長辛苦從中原掃蕩來的寶物,第一個獲得恩許去挑揀的即不是大王粘罕,也不是父皇的寵兒二哥完顏宗望,而是玉離子這個寶貝孫兒。


    玉離子抖落袍子,赤裸的身軀上罩著那鏤空的金絲寶甲,背上的鞭痕隱約可見。


    金兀術忽然笑了,大聲朗笑說:“護身符嗎?就能難倒我嗎?”


    邊說邊取過鞭子指了玉離子身上的寶甲傲然的吩咐:“脫了。”


    金甲在身上,他抽打玉離子就是抗旨;金甲不在身上,何來抗旨呢?


    黑鷹心裏慘然,對這不公已經是義憤難填,子龍兒小王爺卻在四狼主腿上說:“父王不氣,哥哥又惹父王生氣了嗎?”


    回到房裏,黑鷹為玉離子上藥。小王爺那腰線分明的身軀上斑駁著鞭痕,而那雙深邃的眼睛卻露出希望的光彩:“黑鷹,你說,到了中原,就能找到我額娘嗎?”


    “會的,一定的,老天知道小王爺這份心,都會幫小王爺的。”


    因為這個,黑鷹加緊了派人四處去為小王爺打探王妃的下落,或許隻有王妃的出現,能告慰小王爺那顆在皮鞭下揉碎的心。


    今天,他終於探聽出些眉目,而小王爺似乎也在暗自盤算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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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兵水營裏,猶如困獸般的金兀術更是坐立不安,他低三下四的去向韓世忠求和買路,韓世忠卻囂張的指了他痛罵說:“想活命也容易,還我二帝,還我疆土,就繞爾活命。”


    兵敗如山倒,可他輸不起,他不能輸!


    金兀術麵對長江,望了宋軍水營旗艦林立封鎖江麵,心中不由感歎。


    如果兵敗,他不如就把劍自刎死在這裏,總之他不能回金國,他不能去父皇麵前自取其辱,那樣他會生不如死。


    “難道真是天要亡我嗎?”金兀術心裏暗罵,轉眼看到不遠處的船弦邊,黑鷹正和玉離子指點了如黛的遠山說話。兒子那矯健的身姿,英武的容貌,時時散著野性張揚的美。金兀術知道父皇阿骨打疼愛這個孫子如愛護自己的眼珠,惟有玉離子才是父皇的最愛,父皇的軟肋。


    金兀術臉上掠過絲慘然的笑,暗咬鋼牙,如果真到了絕地,他死之前一定要先送這個孩子去地府,他絕對不會讓那老匹夫遂意!


    猛然間,記起今天是玉離子的生辰,四月十八日,兒子今天該是虛歲滿十五歲了。


    記得那年他和妻子若鴻在責難和嗤笑聲中生下這個寶貝兒子,小生命捧在手裏是那麽的可愛。孩子除去了肌膚和嘴都很像他,那時若鴻還嘲笑他說:“剛出生的嬰兒都是皮膚細膩,怎見得長大就不隨你滿腮的大胡髭,皮膚粗黑?”


    但若鴻沒等到應證這點,就沒緣再見到兒子。而金兀術卻每每想到此事,目光就不由停在兒子赤裸的脊背上感慨,其實當年他的斷語是對的,兒子果然是皮膚少了些他的粗糙,也沒有女真人天生的絡腮胡髭的跡象。安靜時那帶了幾分清傲和不羈的薄唇,骨子裏沉澱的寧靜,時時帶出源自母親的傳承。


    兒子玉離子的出生並沒得到滿朝文武和親朋好友的祝福讚美,甚至由於這孩子是漢妃之子,生來就注定是賤種,是奴隸。父皇那不屑的目光逐漸變成厭惡的鄙視,金兀術一心想證明給父親看他的優秀出眾,證明他雖然沒天生如兄弟們那堅實的腰板,武藝高強,但他有的是計謀,可以以巧剩拙的取勝。


    他越是急於找機會表現給父皇看,博得父皇的賞識,卻招致更多的譏諷怨毀。


    兒子兩歲了,同妻子若鴻十分親昵。金兀術曾幾次試圖到父皇麵前討了恩旨,為兒子特赦開脫了賤籍。父皇都是鄙夷的嗬斥:“賤種天生就是賤種,你自甘墮落不成器,就令你兒子恨你一輩子吧。是你這個無能的阿瑪,帶給自己的兒子一世悲哀,讓他抬不起頭做人。”


    金兀術暗下決心,他會讓這個兒子出色,出色到人人爭羨,出色到阿瑪能心甘情願的承認這個孫子。


    金兀術訓練玉離子是頗花了番心思,日夜不停。仿佛前一輩人的苦難就加在了這個幼童的身上。玉離子摟了娘的腰啼哭撒嬌,都被他這個阿瑪咬咬牙抓去接著去練功。


    一次二哥完顏宗望找到他安慰說:“四弟,阿瑪是個隻看實力的人,他信奉有本領的人總會占居上風,沒能力的人就該被踐踏ling辱。這點他對所有的兒子都是一樣。當年你自幼多病,所以他也沒有過多苛求你做什麽。一匹不能飛上蒼天捕捉獵物的海東青就連隻山雞都不如,這是事實,非份的想法隻能令你更煎熬。”


    金兀術想,二哥的話是對的。他不過對父皇來說是個沒用的廢物。記得十二歲那年生,他同兄弟們比摔跤,他輸了。摔倒他的六弟得意的叉腰立在倒在地上的他眼前時,他忽然縱身躥起來,又同六弟打起來。這回,他用了中原師父教他的絕技,避其鋒芒尋了機會,幾次都將黑熊般結實的六弟絆倒。看得目瞪口呆的哥哥們也不服的同他比試,都被他如法炮製的摔在地上。金兀術那時得意的搓搓手,邀功般衝向驅馬過來的阿瑪,隻想得到一句誇讚。而等待他的卻是阿瑪揪起他的一記耳光,半邊臉都沒了感覺,牙齒居然打掉了兩顆。


    阿瑪罵他說這是投機取巧。


    “給我吞下去!”阿瑪的馬鞭指著地上的他,命令他將打落的牙齒吞進肚子裏。


    那天是他難忘的,額娘看了他的目光也如看一隻病貓或小可憐蟲。


    本來他已經默認了一切,本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進行。隻要玉離子能學有所成,比別的皇孫們出色,就一定會得到父皇的賞識,就一定有機會得到父皇的恩賜,開脫賤籍做上小王爺,成為他的繼承人。


    但一切都被那場突如其來的恥辱給打亂了,那是他一生揮之不去的夢囈。那令他痛不欲生的一幕,注定他這一世不會饒恕那個老家夥。


    因為這個,他咬牙送走了若鴻,他要逼兒子發奮,他要逼兒子有朝一日不僅是出眾的得到父皇的恩寵,而起他要讓阿瑪親口來求他,讓玉離子成為女真部落將來的統領,去傳承完顏家族的江山基業。


    兒子同生母分別時那慘哭哀號,若鴻抱著孩子泣不成聲不肯撒手。


    “若鴻,你必須要走。慈母多敗兒,有你在眼前,你我都會不忍,都會放縱寵溺這孩子。直到有一天,他長大了發現他原來是個低微的奴隸,他會恨你我一生一世。既然帶他來到這個世上,我完顏宗弼的兒子一定要仰起頭活下去。”


    夜裏孩子哭鬧著找母親,他就咬緊了牙,拿了那虯結的皮鞭抽打孩子瘦小的脊背。與其讓玉離子承受將來更大的恥辱,不如讓他從小就在皮鞭下發奮。


    凡事都不應該有開始,因為有了開頭就習慣成自然。


    延請的巴圖魯們交孩子摔跤,中原的武師交孩子武藝。六歲時兒子能把一部《孫子兵法》倒背入流,八歲時孩子在狩獵比賽中拔了頭籌。那天父皇完顏阿骨打看著玉離子的眼光滿是驚奇,這孩子馬術高超,臥鞍俯身散馬蹄,揚手彎弓射大鷹,骨子裏透著女真人的豪情。


    當場完顏阿骨打一拍桌案,傳旨給了玉離子特赦,給了若鴻正名。而金兀術已經沒了一絲一毫的欣喜,隻是在兒子被帶去皇宮飲宴玩耍歸來時,狠狠得責打了兒子一頓,冷冷的對他說:“你不許叫皇爺爺,隻許叫主上;不許叫父王,隻能呼狼主。因為你是漢女的賤種,這是你皇爺爺親口說的,你要恨,就去恨他。”


    隨即心裏隱隱的快感,完顏家族若幹皇子皇孫,居然不如一個賤奴出眾,這該是父皇完顏阿骨打英雄一世後的悲哀呢,還是他的慶幸。


    孩子逐漸長大,雖然不改初衷的想念母親,對他這個父王已經怕是隻含了這個名分在嘴邊了。


    金兀術不知道兒子想些什麽,小小年紀就寡言少語。偶爾金兀術看到兒子對海東青和戰馬說話,但一見他就默默的走開。他從小教兒子下圍棋,沒了若鴻的日子他隻有同玉離子下。兒子的棋藝越來越精湛,雖然父子間隻用這冰冷的雲子默默交流,從布局中金兀術已經看出了兒子的氣魄已經是無法遮掩了。而他手上始終有著那“法寶”,他能用皮鞭肆意的折磨這孩子,若果原來是為了玉離子能發奮逃脫苦海,如今變成了去戲弄那年邁的父皇。


    可能是年紀大了,父皇阿骨打越來越疼愛玉離子,他愛看著玉離子低頭吃飯的樣子,也愛帶了玉離子出去打獵放鷹。無比的恩寵都令其他兄弟們羨慕得嫉妒,而金兀術卻暗自的得意,終有一天要讓你難過得痛不欲生。


    可是今天,麵對滔滔江水,難道這長江真要成了他完顏宗弼的葬身之地,難道他多年的心血都要付之東流?難道真要讓那老匹夫得意?


    金兀術再看時,兒子和黑鷹已經不見,心裏不由暗笑:“老匹夫,不知道玉離子暗下是不是也如此罵我這個阿瑪?可這怨誰?我都不知道該去怨誰。”


    “四狼主,有人揭榜了!”平日穩重深沉的軍師哈密赤今天欣喜若狂,“小王爺張的那些求賢榜,終於有人揭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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