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乾皇淩空而立,眼神平靜,看不出喜怒,語氣也很平靜,像似已經看透了一切,也像是放棄了所有,來跟這個隻有名義的兒子做最後的告別。


    邗棟沉心劍道,甚至為了劍心純粹,也不願意想亂七八糟的事情,影響自己。


    對於那種老油條來說,這就是典型的老實人。


    人人都喜歡老實人,因為他不會反過來坑你,隻有你坑他。


    邗棟本來怒火上頭,殺機搖曳,已經下定決心準備動手了。


    老乾皇平靜的幾句嘴炮,就把邗棟的殺機按了下去。


    這老癟犢子想要拿捏邗棟,都不用提前打草稿。


    邗棟現在飄在空中,手握那顆透明的心髒,一時不知該怎麽做了。


    是要拔劍砍這老癟犢子,還是梗著脖子道個謝?


    他以前可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正在這時,後方一道火光極速飛來,女魃著急上火的趕來。


    別的人她不敢說,可她太了解自家男人了。


    邗棟要是那種心若鐵石,能幹脆利落的不顧血脈,拔劍砍他老子的人,一切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邗棟也不會跟她在一起。


    這絕對就是個坑,她能想到的,適合邗棟的最好解決辦法,就是無論是什麽,隻要不去接觸,不往前走,那就不會掉坑裏了。


    隻是最終還是沒用,因為死穴被拿捏了,輕而易舉。


    女魃飛來,邗棟本就有些被撼動的心態,頓時就更加不穩了。


    這時,老乾皇的目光向著邗棟身後望去,淩厲的目光,如同跨越了界限,直接鎖定在女魃身上。


    他露出一絲微笑,什麽也沒說,隻是抬起手,身上的氣息開始湧動,一根手指,遙遙指向了趕來的女魃。


    下一刻,本就心態不穩了的邗棟如同受了刺激一樣,身上的殺氣驟然間爆發。


    那在深海積攢了上千年的殺氣,一次被徹底激發,邗棟的眼睛都被殺氣侵染,整個人灰蒙蒙的,像是一把被殺氣沁透的殺伐之劍。


    “別……”女魃大驚,喊了一聲,想要阻止邗棟出手,卻已經晚了。


    鏘……


    一聲尖銳的劍鳴響起。


    周圍本就受到劍意影響,如同劍氣一樣的罡風,驟然一個停頓。


    霎時之間,所有的罡風都像是潰散消失,被邗棟凝聚到黑劍裏的劍域,這一次沒有擴散開來,而是所有的力量都隨著殺氣,凝聚到黑劍上。


    一道灰黑色的劍光,在拔劍的一瞬間,便如同已經跨越了距離,直接落入到老乾皇的眉心。


    時間都彷若靜止了,一切似乎都定格在了這一刻。


    沒有浩大的聲勢,連那漫天殺機都隨之消散。


    老乾皇臉上依然帶著一絲微笑。


    那平靜之下,他的體內,此刻卻有超越九階極限的力量,凝而不散。


    那一道凝而不散,乃是劍域凝結的巔峰劍光,一路斬過,洞穿他的肉身,洞穿他的煉氣力量,洞穿他的元神,一路向著最深處的地方前進。


    一路上就好似沒有遇到什麽阻礙一般。


    在那不可見的最深處,真正的阻礙出現了。


    無窮的幻象之中,老乾皇的虛影飄在那裏,他的身上,延伸出一根根鎖鏈,那鎖鏈如同麻繩一般,是由兩根互相纏繞在一起的。


    其中有一根從他身上一路延伸到邗棟的幻象之上。


    老乾皇的虛影隻是輕輕動了下手指,那灰黑色的劍光斬過,斬斷了這跟鎖鏈。


    這是血脈的聯係。


    此刻,被斬斷了。


    而後那黑灰色的劍光,沒有遇到其他阻礙,一路橫衝直撞,向著更深處衝去。


    無垠虛空中,大乾的版圖驟然出現,一個老乾皇的虛影在版圖之上出現,他麵色冷酷,一身金色的長袍,上麵繡著一條神龍,像是纏繞在他身上,腦袋越過肩頭,在老乾皇胸口。


    似是察覺到危險,那神龍虛影,驟然睜開眼睛。


    大乾的版圖,也在此刻亮起了光華。


    龐大的大乾國運,無可計量的神朝之力,在這一瞬間,開始被激發,從遙遠的大乾,隔空投送而來。


    那道幾乎沒有遭到任何阻礙的劍光,此刻終於遇到了真正的阻礙。


    神朝之力,與千年殺氣加持的劍域碰撞到一起。


    這是最激烈的碰撞。


    那一瞬間,遠在大乾的新乾皇,驟然睜開眼睛。


    他站起身,遙望向西北的方向,眼中寒光凜凜,嘴角開始上翹,表情逐漸扭曲。


    “我最敬愛的父皇啊,原來你是打著這種主意啊。”


    他隻是感應了一息,便咧著嘴大笑出聲。


    “身為兒子,我怎麽能看到你遇險而無動於衷呢。


    你怕是就等著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好,我如你所願。”


    新乾皇伸手一翻,大乾玉璽被其單手托著。


    他沉聲低喝一聲。


    “咄!”


    大乾玉璽便大放光華。


    新乾皇親自調動大乾國運,調動大乾的神朝之力,隔空助力老乾皇。


    得到了新乾皇助力,另一邊,神龍虛影與灰黑色劍光的碰撞愈發激烈。


    那無堅不摧的劍光,刺入神龍虛影頭部,在其身體之中穿梭,每前進一點都會被消耗一部分力量。


    然而,鋒銳到極致,再加上殺意殺氣加持,以劍域化劍,這世上幾乎就沒什麽能真正與其硬碰硬的。


    那叫以己之短,搏人之長。


    神龍虛影的崩散已成定局,哪怕有新乾皇在全力隔空相助,那也架不住老乾皇自己擺爛。


    大乾宮城裏,新乾皇感受的最為明顯。


    他在察覺到老乾皇擺爛的一瞬間,就知道老乾皇要幹什麽了。


    那老癟犢子就是為了斬斷他與大乾之間的聯係,完完全全的以一個純粹的修士之身,來麵對後麵的一切。


    身為神朝的皇帝,哪怕是活著退位了,那也不可能斷開聯係的。


    隻是調動神朝之力,沒法像當代乾皇那般極限了而已。


    這個烙印,這種聯係,是他自己根本沒法撇開的。


    新乾皇感應的明白,甚至還知道,老乾皇就篤定他這個大孝子,在察覺到老乾皇遇到極大的危險,甚至觸發神朝國運護體時,必定會出手相助。


    結果便是,借人之手,斬斷了與神朝國運的聯係,又能借新乾皇之手,來兜底保證本人不會真的被一劍砍死了。


    新乾皇明知道這一切,還是要出手。


    他知道,他這位父皇,是絕對不可能去賭真的被擊殺的可能的,哪怕他不出手,他的父皇也絕對不會死。


    他更不想讓老乾皇徹底自由。


    大乾,是最強的助力,也是最強的束縛,甚至於,每一個臣民,都是束縛。


    “父皇啊,孩兒最是孝順了,絕對不會看你受傷的……”


    新乾皇的笑容有些扭曲,他怪笑著伸出一隻手,單手結印,沛然偉力,驟然轟擊到新乾皇的胸口。


    他的胸膛,皮開肉綻,肋骨斷裂。


    他咬著牙,單手抓出了自己的心髒,用力一捏,一滴滴金血,仿佛不要錢似的,噴湧而出,直接落入到大乾玉璽上。


    新乾皇的麵色,瞬間蒼白如死人,氣息都暴跌了一個小境界。


    “父皇啊,孩兒最是孝順了……哈……哈哈哈……”


    得到了新乾皇不惜代價的心血加持,另一邊,大乾版圖內,驟然湧現出一絲絲金中泛紅的刺目光輝。


    那灰黑色的劍光,在洞穿絞碎了神龍虛影,斬斷了老乾皇與大乾國運之間聯係,即將刺入老乾皇虛影的一瞬間。


    金紅色之中,泛著一絲不祥的光輝,與那已是強弩之末的灰黑色劍光碰到一起。


    這一次沒有激烈的碰撞,而是兩邊一起湮滅,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裏隻剩下一個老乾皇的虛影,他腳下的大乾版圖,慢慢的遠去、消散。


    他一身金色長袍上的神龍,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罡風層裏。


    一切都彷若靜止了許久。


    一個瞬間,所有的一切,都恢複了流動。


    女魃的嘶吼聲,從遠處飄來。


    邗棟單手握劍,遙遙指著老乾皇,眼中帶著一絲震驚。


    老乾皇的眉心,隻有一點寸許的血痕,他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向著大乾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切都基本跟他預料的差不多。


    想要撼動邗棟的心神,實在是太容易了,引他在這種情況下,直接全力出手,也太容易了。


    他這個兒子的天賦,實在是太過可怕,甚至是因為天賦太強,有壓垮境界的趨勢。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了,他有一天想要斬斷他與大乾的聯係,在十階之路未開之前,普天之下,就隻有邗棟能做到。


    他自己的力量,有太深的大乾烙印,他自己不可能做到的。


    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他才發現,邗棟的劍,比預想的還要強太多了,區區九階,便凝劍域入劍。


    強到劍心先動,近乎本能的巔峰一劍,可能真的有可能會將他斬了。


    這代表失去了掌控。


    他不會去賭這種事的,他要的是在自己掌握之中。


    所以青萍去做了一次試探,他心裏便有底了。


    這邊沒有任何意外,隻是新乾皇那邊卻有了一絲意外。


    他這個孝順的兒子,不但全力以赴,甚至還拚著境界跌落,也要助他。


    老乾皇隻是感覺到一絲意外,卻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當年的太子可能不會這樣,可如今的新乾皇,登基之後,宅心仁厚,孝順有加。


    老乾皇不覺得這裏麵有多少真心,但若是為了穩固皇位,當年的皇子也都還在,至少現在這麽做,沒什麽問題。


    老乾皇甚至做得對,初登大寶,在威信極強的太上皇還活著的時候,以現在的策略是最穩的選擇。


    這次演這麽一出,誰都再也無法撼動其皇位。


    無論是誰,都必須稱頌。


    付出的代價,也僅僅隻是跌落境界。


    哪怕老乾皇此刻明白,他這次其實並沒有遭受重創,也斬斷了與大乾國運之間的聯係,可是就因為新乾皇太過賣力,導致他的金袍上,隻是神龍消失,金袍本身卻還在。


    那是大乾之力具象所化。


    還是跟大乾有那麽一點聯係。


    哪怕這點聯係,影響很小,隨便一個正兒八經的朝廷官員,都會有這種神朝之力的聯係。


    老乾皇抬起的手,匯聚的力量,並沒有向著女魃攻擊,他抬起的手觸摸到自己眉心的血痕,匯聚的力量將那一絲血痕恢複。


    仿佛他在抬手的時候,就是為了恢複那點當時尚未出現的傷勢。


    那裂口其實也是他主動裂開的,肉身、神魂、力量都是如此。


    老乾皇臉上依然帶著一絲微笑。


    “道友斬我一劍,也斬斷了你我血脈聯係,從今日起,你我便兩清了。”


    老乾皇說完這句話,便看也沒看女魃一眼,更沒有再多看邗棟一眼,一步跨出,便消失不見。


    罡風層裏,老乾皇俯瞰了一下已經占地一兩千裏方圓的錦嵐山禁地,隱約之間,還能感覺到一絲特別的神韻暗藏錦嵐山之中。


    想到曾經感受到那種遠超他理解範疇的神韻,他的眼中帶著一絲忌憚,繼續向北前進。


    這次,他隻是路過,順便辦個事而已。


    因為那麽大一個銀湖,說沒就沒了,他隻能重新選一個地方了。


    這次,他選的地方是極寒禁地。


    這是備選的地方,因為沒法完全掌控才作為備選,他之前還真沒打算用。


    銀湖流走,入南海,他是不可能去南海的,不受控的地方更多。


    老乾皇來得快,走得也快。


    等到女魃過來的時候,邗棟已經收劍了。


    “發生什麽了?他又在利用你是不是?”


    邗棟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斬斷了他與大乾國運的聯係,我能感覺到,他是故意的,隻是,我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沒法收手了。”


    說著,邗棟伸出手,拿出了那顆透明的,還在跳動的心髒。


    女魃心神一跳,沒有去管那顆心髒,隻是走上前,輕輕的將邗棟的腦袋抱在胸口。


    她太明白了,哪怕提前給邗棟叮囑的再多,也沒有用的。


    她的男人隻是在乎她,才會如此輕易的被撼動了心神。


    現在說什麽都無用了。


    老乾皇已經利用邗棟,做到了想要做的事情。


    “走吧,我們回家。”女魃輕聲念叨了一聲。


    邗棟還是執著的托著那顆跳動的心髒,他也想女魃徹底完整。


    女魃接過心髒,取出一個盒子,將其放進去。


    她不信老乾皇會這般好心,真的會給一顆甜棗,她寧願不要。


    回到了錦嵐山之南,女魃翻出來自己沉睡的棺材,將那個裝著心髒的盒子放在棺材裏,徹底封了棺材之後,將其扛到槐樹林邊緣。


    對著槐樹林微微欠身。


    “有勞諸位幫忙保管一下。”


    槐樹林裏,立刻走出來一堆餓鬼還禮,將棺材拖進了槐樹林。


    一顆顆槐樹的巨大根部湧動著鑽出落葉層,包裹著那口棺材,將其沉入到槐樹林之下。


    邗棟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閉嘴,聽夫人的安排。


    棺材被沉入到了槐樹林之下,女魃又拿出一封信,將這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寫下來,遞給一個餓鬼。


    “有勞通知一下卿少爺,有重要的事情,這封信也要親手交到卿少爺手裏。”


    回到小院,女魃坐在那自己生悶氣,她還真沒法怪邗棟,因為邗棟的心是好的,對上老乾皇被輕鬆拿捏也沒轍,最終隻能自己生悶氣。


    邗棟回到小院之前,把自己的劍都沒帶回來,插在槐樹林邊,那把劍積攢了千年的力量,這次算是徹底耗盡了。


    數天之後,接到了通知的餘子清回到了錦嵐山,拿到了那封信。


    信裏女魃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寫信也隻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便第一時間書寫下來。


    餘子清問了一圈,沒人察覺到什麽情況,當時的戰場距離錦嵐山還有些距離,而且在罡風層裏,而且隻是一劍而已。


    後續老乾皇肯定也沒靠近錦嵐山。


    餘子清看的眉頭緊鎖,有些震驚,這老癟犢子的野心可真夠大的。


    怕是從很早之前,就已經計劃好今日這一幕。


    女魃的出現,女魃跟邗棟的相遇、發展,是不是也都是為了給邗棟一個巨大的破綻,好確保這一幕不會出意外。


    畢竟,若是邗棟心中無女人,拔劍怕是真成神了。


    這種情況,老乾皇得費多大力氣,才能讓邗棟配合出劍,還是在心神被撼動的情況下出劍。


    餘子清感覺到腦殼疼,不是他想陰謀論,實在是這太像了……


    真有人是這種又壞又冷血又能計劃的這麽好麽。


    信裏說,最後老乾皇一路向北而去。


    他這是要重新選擇新的渡劫之地了,北邊有什麽?


    餘子清能想到的,可能有聯係的,就一個極寒禁地了。


    這家夥可真敢啊,不但斬了跟大乾國運的聯係,還敢在之後跑到極寒禁地渡劫,他是真怕天劫不夠強嗎?


    行,老子就如你所願。


    餘子清去錦嵐山之南,看了看邗棟,寬慰了兩句,這種老婆男加老實人,誰也沒轍。


    又跟女魃聊了好半晌,知道了槐樹林裏,埋著那顆心髒。


    完事了,餘子清便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群山深淵。


    好久都沒來山君這裏了,這次是有件事,必須要跟山君說一聲。


    “大哥,有個事,我得提前跟你知會一聲。


    影響有點大。


    我決定了,讓大兌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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