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城。


    神國內的丁卯城,與現世的丁卯城的界限,已經沒有那麽清晰了。


    神國的天穹,直接被撕碎掀飛,到現在也沒有恢複過來。


    而且看樣子,一時半會是沒法恢複了。


    慶雲已經徹底化作了灰色,恍若連續的陰天,雲層越來越低,越來越壓抑。


    府城隍的七層高樓,已經崩塌了,府城隍根基未毀,可其本尊和意識,卻已經被餘子清的劍吃了。


    這便是典型的強行擊殺。


    城中,依然殘留著大量的穢氣,這對於那些地祇和香火之道的修士來說,便是沾染不得的東西。


    沾染一點,可能就會讓他們的修行之路出現了汙點,不致命,但是比致命還要讓人難受。


    毀人前程,比殺人父母還要惡劣。


    而那座一直恍若美玉堆砌,璀璨的寶石點綴的九層高樓,此刻變得遍布斑駁。


    一塊塊化作灰石的美玉,便如同一塊塊病斑,點綴其上。


    九層高樓的最高一層,也已經坍塌了過半。


    邪氣、魔氣、不祥之氣,不斷的從那缺口之中逸散出來。


    九層高樓之內,兌皇趺迦而坐,氣息起起伏伏,很是紊亂。


    他一口氣扛下了四顆異力隕星,每一次都得拚盡全力,以絕對的力量,強行頂住墜落的異力隕星。


    這還是因為,他提前去阻攔了,若是站在地麵上,任由那異力隕星凝練到極致,速度加速到極致。


    便是他也不可能攔得住。


    他不會死,深受受創都不會太嚴重。


    但結果必然是神國被摧毀,一點懸念都沒有。


    尤其是最後,一口氣強行接住兩顆異力隕星,讓他消耗極大。


    而且異力侵蝕,到了現在也沒辦法徹底驅逐。


    因為除了異力侵蝕,還有那極為惡心人,跟香火之道,天生相衝的穢氣。


    還有更讓他忌憚,表麵上根本看不出來,甚至沒法找出來的毒香火。


    那些香火,在未納入體內,未被消化之前,根本沒有任何異樣,他施展各種手段都無法分辨。


    隻有在納入體內,化作自身力量之後,那香火之力,才會驟然化作不祥。


    他不懂為什麽,大兌神朝裏,也無人能知道這是為什麽,隻知道事情非常麻煩。


    如今,異力、穢氣、毒香火,三個方麵的負麵狀態加持,讓兌皇的狀態看起來極差。


    他的氣息比之剛剛複蘇的那一刻,弱了不少。


    而且那異力、穢氣、毒香火,三者之間幾乎互不影響。


    但是三者對他的影響,卻是互相推進。


    異力攻城略地,推進了一絲,其他兩者都會緊跟上來,香火攪亂一絲,其他兩者也會立刻推進一絲。


    那看似最容易解決的穢氣,隻需要他全力驅逐,很快就能將其徹底驅逐出去體外,從九層高樓之中驅逐出去。


    然而,他根本沒辦法全力驅逐。


    三者互成犄角,他隻要敢全力去解決其一,其他兩個就會失控。


    他隻有一個選擇,一口氣將三者的問題一起解決掉。


    但目前來看,這應該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九層高樓勾連慶雲,原本是時刻都在吸納慶雲之中的力量,不斷積累。


    第一波毒香火,九層高樓吸納了很多。


    還有第二次,那毒香火甚至演化成了香火之光,數量雖然少,可是毒性更強,融合的速度更快,幾乎完全被九層高樓吞噬掉。


    一連兩波打擊,如今的九層高樓裏,已經有好幾層,都隱隱散發著不祥之氣。


    這還是因為他當機立斷,以最高一層坍塌過半,作為代價,帶著大部分的毒香火強行崩滅。


    兌皇坐在那裏,高樓內部,地磚之下,一縷縷最純正的魔氣正在不斷滋生。


    以魔氣來跟那三者強行拉扯,與其僵持住,起碼不讓事情往更壞的方向發展。


    一縷縷電光,不斷的在高樓內部閃爍,神力、魔氣、穢氣、香火之氣、異力、邪氣,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混雜在這裏。


    這裏已經不複往日的金碧輝煌,光明耀眼,反而如同混亂的魔窟一般。


    隱約之間,還能聽到哭喊聲,咒罵聲,各種混亂的意念糾纏。


    兌皇坐在那裏,氣色越來越差。


    片刻之後,一個身穿朝服,頭戴烏紗帽,一臉方正,濃眉大眼的家夥,麵色肅穆行來,恭恭敬敬的行禮。


    “臣柳長空,拜見陛下。


    臣無能,竟讓那妖邪,潛入神都,大肆破壞。


    所幸陛下神威蓋世,手拿星辰,將那妖邪驚退。


    臣派人追擊良久,卻還是讓他妖邪逃遁,請陛下責罰。”


    兌皇露出一絲笑容,揮了揮手。


    “你起來吧,此事不怪你,那妖邪著實凶猛,你們的確都不是他對手。”


    “多謝陛下厚愛。”柳長空順勢站起身,站在一側,低聲道:“陛下,那妖邪膽大妄為,綁走了一位土地,要是有什麽事情,那土地會悄悄傳訊。”


    “如此甚好,你全權處理吧,之前來的另外一個妖邪是怎麽回事?”


    “陛下潛修,臣不敢叨擾。


    那另外一個妖邪,乃是外來者,臣看他也有九階實力,便好言相勸。


    好在他深明大義,被臣所感召,願意為陛下效力。


    此次,那妖邪潛入進來,便是此人率先發現那妖邪的。


    除了此人之外,還有六人,都被臣感召,他們都願一起,去誅殺妖邪和叛逆。


    此次出現在此處的外來者,足足十數人,全部都是九階。


    臣已經布置好,若能收服,便收服,若是不能,便將其斬殺。”


    “恩,做的不錯。”兌皇抬頭看了一眼高樓,轉而繼續問道:“這些年,除了這裏的事,還有別的大事發生麽?”


    “並無什麽大事,一切都非常安穩,臣時常代替陛下,去巡視天下,除了那些苟延殘喘的叛逆,並無什麽異常。”


    “是麽?”兌皇眉頭微蹙,盯著柳長空。


    “朕此次蘇醒之後,非但沒有察覺到力量積累的疊加,反而感覺到內裏空虛,根基虛浮。


    若非如此,此次也不會被那妖邪所趁,造成如此大的破壞。


    就連抵擋一些神通所化的異力隕星,都頗為艱難。


    這是怎麽回事?”


    柳長空一聽這話,連忙跪伏在地。


    “陛下息怒,臣為了陛下大業,兢兢業業,半點不敢疏忽。


    我大兌之內,平穩之極,便是那些妖邪叛逆,也都是東藏西躲,苟延殘喘不足為慮。


    除此之外,真的再無什麽問題了。


    臣,真的不知陛下為何會如此了。


    陛下,積累的力量,已經難以消化,化作慶雲,此事可非一日之功啊。”


    兌皇盯著柳長空看了半晌,緩緩道。


    “你起來吧,朕是相信你的,這事應該跟你沒關係,也跟這裏沒有關係。


    怕是外麵出事了。


    那外來的妖邪,以一頁書催動,喚來異力隕星。


    這異力隕星,便是我大兌曾經封印的一個天災。


    他應當是將那災難化解了。


    可能他化解的災難,遠不止隕星之災。”


    “這……”柳長空大驚失色:“陛下,那妖邪找到了遺失的安史之書?”


    “應當如此。”


    “臣,立刻發動所有力量,盡力將那妖邪活捉!”


    “掌握他的蹤跡,你們不是他對手,抓不住他的。”


    柳長空退走,兌皇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向著高樓內部走去。


    走著走著,他的身形便恍若進入鏡中,身形出現在地磚之下的倒影裏,向著倒影的深處走去。


    倒影之中,依然是一座九層高樓,隻不過這裏,魔氣森森,半點珠光寶氣都沒有。


    他走到一根粗大的柱子前,柱子已經布滿了龜裂。


    隱約之間,還能看到柱子上,描繪著燃燒的白玉樓,仰天嘶吼的九尾妖狐等元素。


    柱子從上到下,很是詳細的描繪出妖妃之災的內容。


    兌皇伸出手輕輕觸摸這根最為粗大的柱子,卻見那本就布滿龜裂的柱子,驟然崩碎。


    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粗大的柱子,化作碎片,灑落一地,崩碎成齏粉。


    而他環顧四周,除了還有幾根柱子是完好無損的,其他大部分地方,柱子都已經布滿了龜裂。


    整棟高樓,也已經搖搖欲墜。


    兌皇走到最中心的地方,這裏有一塊黑色的石碑屹立。


    石碑之上,以古老的文字,書寫者一個“地”字。


    石碑之上,遍布血痕,有些血痕,曆經不知多久的時間,也依然如同剛剛沾染的一般。


    “地祇之源。”


    這塊石碑,是在數百年前,初代兌皇的陵寢崩塌,為其修繕陵寢的時候,在裂開的山腹之中發現的。


    當時的石碑旁邊,還有數座其他的石碑,記錄著一些有關地祇之源的東西,隻是天長日久,信息已經不全。


    隻知道這是他們這個時代之前的一個大時代的先輩遺留之物。


    那個時候,曾經是神祇的時代,神祇臨世,威壓天下。


    有先輩在那個時候,就想著,既然有神祇,那人為什麽不能也成為神祇。


    以神祇的力量,來對抗神祇的力量。


    這很合理。


    按照石碑的記載,他們曆經不知多少年的研究和探索,終於找到了其中一種方法。


    地祇。


    敕封地祇,以人供奉地祇,來對抗神祇。


    隻是後來,煉氣士勢大,出現的頂尖強者更多,掀翻了神祇的神壇。


    後來便是煉氣士的時代,煉氣便是正統,地祇之道,也一直淪為旁門。


    直到大兌末期,兌皇發現了地祇之源的石碑。


    大兌整體力量孱弱,淪為四神朝之中最弱的存在。


    再加上天災人禍不斷,天才流逝等等一係列問題。


    大兌的九階都沒有幾個了,僅僅頂尖強者的數量,便開始差了其他神朝一個數量級。


    人家大震,雖然在苦寒之地,人口遠比大離和大乾少,可是大震尚武風氣極佳,平均力量可是比其他神朝都要強。


    修士數量和頂尖強者的數量雖然比不上其他,可這天下最強者序列,大震一直有人在前三。


    大兌算什麽神朝,除了疆域算神朝,其他方方麵麵都差了一個量級。


    這地祇之源的石碑,就讓兌皇看到了一絲力挽狂瀾的希望。


    因為,大兌的疆域和人口,還沒有跌破神朝的範疇。


    有地祇之源的石碑,還有其他記錄著地祇之源相關的石碑作為指引,的確可以放手一搏。


    時至今日,效果呈現出來了。


    起碼整體實力也好,頂尖強者也好,的確都遠超此前,而且是超出了一個量級。


    便是他這個兌皇,在得到各種加持,施展全力的時候,也已經到了超越九階巔峰的狀態。


    他本想以兌皇之身,化作地祇,將大兌所有的災難,都一口氣化解掉。


    如今,卻出現了這種情況。


    跟他想的不一樣,跟記載之中的也不一樣。


    他隱隱感覺到哪不對勁,卻也已經無法回頭。


    就在兌皇在九層高樓內,被自身的事情,弄的自顧不暇的時候。


    神國內的丁卯城,也開始出現了另外一種異變。


    不少食香人,消失不見了。


    很快,他們就發現,那些食香人,出現在了現世的丁卯城裏。


    他們被神國吐了出去,因為他們都沾染了穢氣。


    一大家子食香人回到了自己現世丁卯城的家裏,看著已經落滿了塵埃,荒廢已久的家,他們第一件事,便是先搭建神龕,找到香爐,找到各種香。


    一家人圍著方桌坐下,中間擺著一個髒兮兮的小香爐,裏麵插著一支線香。


    嫋嫋輕煙升起,一家之主伸長了脖子,用力一吸,鼻孔都變大了一圈。


    濃烈的煙氣被其吸入體內,霎時之間,便見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麵色脹紅,仿佛要把自己的肺都給咳出來。


    眾人連忙扶著他,拍他的後背。


    可是其他人去吸線香的時候,卻無一例外,全部難受的不行,不斷的咳嗽。


    往日裏那種飄飄欲仙,心滿意足的恍惚感,再也沒有出現。


    隻是難受,異常的難受。


    一個少年模樣的食香人,吸納香火,難受的鼻涕眼淚橫流,嘴巴裏都仿佛在冒火。


    少年看著自己的母親,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母親,我嘴巴好難受,很幹,我的肚子也很難受,一直在響,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動。”


    適時的,少年的肚子,開始咕咕作響,少年麵色慘白,一臉的驚恐,仿佛受到了莫大驚嚇。


    一家人坐在這裏,年級最大的老人,看著少年咕咕叫的肚子,一種非常久遠的回憶,開始浮上心頭。


    “這……好像是餓了?”


    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樣感覺到了,他的肚子也在咕咕作響。


    那種感覺,喚醒了他曾經的回憶,喚醒了他血脈裏的本能。


    他餓了。


    不是要去食香火,而是需要有什麽東西,能去填飽肚子。


    老人遵循著模糊的久遠回憶,在家中尋找。


    很快他就在一間房裏,找到了在神國的家裏,沒有的東西。


    灶台。


    柴火。


    鍋碗。


    他打開米缸麵缸,裏麵隻有一些早就化為灰燼的糧食。


    來到這裏之後,他感覺的更加清楚了,感覺到身體極不舒服。


    肺部仿佛有火在燒,肚子裏也仿佛有火在燒。


    嗓子幹疼幹疼的,然後他在院子裏的一口水缸裏,捧起一捧雨水,一咬牙喝了下去。


    帶著一點點異味的水,此刻仿若甘霖。


    他一口喝下去,肚子裏的火便沒有那麽灼燒了,他咳嗽一聲,便有一口黑痰吐了出來,肺部也變得舒服了許多。


    然而那種饑餓的感覺,也隨之開始熊熊燃燒,燃燒他的血脈,點燃他的本能。


    吃那些東西的,不食香火的,盡是妖邪。


    可是當本能,開始肆虐,點燃他的本能之後,他腦海之中根深蒂固的觀念,便開始土崩瓦解。


    不到一個時辰,老人便帶著家裏的人,全部離開了家,向著城外走去。


    他們的眼睛裏開始冒出綠光,那是被餓極了的狀態。


    什麽妖邪,什麽根深蒂固的觀念,什麽會被處死,什麽都無所謂了。


    人餓極的時候,你告訴他,給你一頓飽飯,你還是會死。


    那他被餓的失去理智,如同野獸,他隻會記住飽飯這倆字。


    一家子人如同瘋了一樣的衝出的丁卯城。


    城外的荒野之中,曾經的良田裏,到處都是成熟的,未成熟的糧食、果樹、蔬菜植被。


    這些東西,此刻便如同雜草,成熟之後跌落在地裏,重新化作汙泥,如此往複循環。


    一家人來到一處麥田,大家都看著老人。


    老人回憶起小時候,他找到一株成熟的麥子,剝掉那些麥粒,在掌心揉搓,而後輕輕吹走那些的碎屑,隻留下麥粒,一把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


    他有些笨拙的開始咀嚼,幾下之後,那一絲麥香和一絲甘甜浮現的瞬間,他便找回了自己的本能,用力的咀嚼,慢慢的咀嚼。


    當他咽下去第一口有些幹硬的麥粒之後,一種來源於血脈、肉身、腦海的滿足感,湧上心頭,精神都為之一振。


    老人站在那裏,愣了好久,他有一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好像,活了過來。


    他對著自己的家人招了招手,手把手的教他們,怎麽吃麥粒。


    那少年大口大口的咀嚼,瞪大著眼睛,震驚不已。


    這是他記事的幾十年來,第一次這麽吃到東西。


    “慢慢嚼,越嚼越香,還有甜味。”


    “啥是甜味?”


    “你慢慢嚼就知道了。”


    少年聽話,慢慢的咀嚼,然後他感覺到了,那種讓他全身都在歡呼的味道,就是甜味。


    那是刻入他血脈之中的本能信息。


    他知道,這就是甜味。


    他歡喜不已,不由自主的開始笑,像是被火燒的肚子,開始慢慢的好起來了,他全身都在發出愉悅的歡呼聲。


    他本能的咽下那些東西之後,也有一種滿足感,由內而外的升騰而起。


    什麽妖邪不妖邪,會不會死,他已經不在意了。


    少年隻有一個念頭,這個東西,味道真好,肚子慢慢的不難受了,可太好了。


    一家人吃了一些之後,老人便趕忙叫停,讓他們都別吃了,不餓了就行。


    尤其是那少年,壓根沒有饑飽這種概念,隻是在不停的吃,吃的肚子都微微鼓起了,還在吃。


    一家人就躲在城外,也不敢回城了。


    然後慢慢的,出城的人開始越來越多。


    全部都是來城外尋找食物的。


    因為在城內,他們一粒米都找不到了。


    他們出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回去了。


    他們出城,本就是冒著巨大風險。


    按照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外麵妖邪遍地,隻有在神國之中,才能得到安全。


    可是來自於血脈,來自於本能的饑餓感,會慢慢的積累,慢慢的壓倒所有的其他東西。


    畏懼也好,未知也好,這些都遠不足以攔住那些快要被饑餓感折磨瘋的人。


    然而,他們出城之後,卻沒見到任何一個妖邪。


    也沒有人來追他們,更沒有人以妖邪名義,來追殺他們,處決他們。


    丁卯城內的地祇也好,香火之道的修士也好,現在都麻了。


    若是隻有幾個,幾十個,甚至幾百個,他們都可以立刻將其擊殺,殺雞儆猴。


    然而,消失在神國之中的食香人,越來越多,目前已經有三分之一了。


    隨著時間流逝,可以預料的,會越來越多。


    他們怎麽殺?殺不了。


    他們隻是在嚐試,能不能讓那些被穢氣汙染的食香人,再次恢複正常。


    然而,他們的實驗也好,研究也罷,目前都毫無作用。


    這些人才是他們香火之道的根基所在,他們統治食香人,卻不敢把食香人殺完。


    甚至這裏,屠殺食香人,乃是禁忌之中的禁忌。


    誰都不敢去隨便做這種事。


    便是在某地發現,哪個村落裏,還是沒有食香的人,那他們也不會直接將其屠戮。


    而是全部帶走,將他們變成食香人。


    餘子清帶來的麻煩之中,這個才是直接掘了他們根基的超級大麻煩。


    入夜,丁卯城外,匯聚到一起的人,都是曾經的食香人,按照他們不少人的理解。


    他們現在被打落神國,變成了食五穀雜糧的妖邪。


    可,他們也毫無辦法,不吃就得死。


    數十年如一日的日子,今天終於出現了變化。


    在年紀大的人的指導下,開始在荒野裏搭建擋風遮雨的草屋。


    有人拿出了鐵鍋,用最簡單的辦法,水煮麥粒。


    時隔多年,嫋嫋炊煙,再次升起。


    篝火帶來的暖意,麥粥帶來的香氣,一切都開始慢慢的變得鮮活了起來。


    年輕人匯聚在一起,爭論什麽才是甜的,哪個最甜的問題。


    最初走出來的老人,入夜之後,吃下了滿滿一大碗麥粥,心中忽有所感,招來了兒女子孫們。


    “我剛才忽然才想起了很多事,我要死了。


    我可能幾十年前,就應該死了,但是卻靠著香火,維持至今。


    如今,能飽餐一頓,壽盡而終,我以為我會感覺到恐懼。


    但是饑餓之後,一頓飽餐,有屋遮風避雨,我卻覺得,我活過來了。


    這種感覺,就跟我曾經一樣,那種,活著的感覺。


    我死後,就把我埋在今天收割的那片田地裏吧。


    我想起了,我的阿爺告訴過我的話。


    我們吃糧食,吃蔬果,吃肉,都來自於大地,最後死後,便將身體歸還大地,這是最好的歸宿。


    那是我不懂,後來我也不懂,現在我懂了。”


    “死是什麽?”少年問了句。


    “你以後會明白的,不會死,哪能明白什麽是活著。”老人含笑摸了摸孫子的腦袋,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的臉上依然帶著一絲剛剛吃飽飯時的滿足感。


    少年不懂,他從記事開始,就是在食香火。


    今天才是真正開啟新世界大門的第一天。


    在變成妖邪的忐忑之中,過了一整天。


    他因為自己變成了妖邪而戰戰兢兢,又因為偷偷吃了一個果子,嚐到了一種比麥飯更甜,而且帶著點他不懂怎麽說的味道而暗藏欣喜。


    今夜,他也知道了,原來,再也醒不過來,便是死了。


    臨時的據點裏,多了些喧鬧,但不是那種浮於表麵的喧鬧。


    更多了一些歡聲笑語。


    那些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少女,圍在一圈,一個果子轉一圈,一人咬一口。


    明明酸的不行,隻有一點點甜味的果子,卻讓他們歡喜不已。


    對於他們來說,變成了妖邪,似乎也不是那麽壞。


    遠處的一座山坡上,夜間的迷霧,遮掩了這裏的一切。


    說是要去甲子城的餘子清,帶著人,蹲在山坡上,遙遙望著遠處的火光與炊煙。


    餘子清看著那裏的一切,一種熟悉的鮮活氣息,清晰可見。


    再也不是那種死氣沉沉,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有人死了。”土地的語氣裏帶著一絲焦急,他想要去,可是卻無能為力。


    “我知道。”


    “你將他們汙染,讓他們淪為妖邪,他們會死的。”


    “我也知道。”


    “你想害死他們麽?”


    “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地至理,縱然是修士,也會有壽數耗盡的一天。


    你應該看到了吧?


    看到那個老人臨死時的樣子了吧。


    你覺得,他是願意渾渾噩噩,化作人不人鬼不鬼的食香人,每日隻是食香,苟延殘喘。


    還是願意,回憶起曾經,吃飽飯的感覺,回憶起還活著的時候,正常的壽終正寢。


    人,從來都不應該隻是為了活著而活著。


    你身為地祇,隻要香火不斷,便會壽數綿長。


    可總有一天,你也會壽盡而終。


    若是真有那麽一天,讓你失去自莪,失去你在意的一切,隻是活著,你願意麽?”


    土地沉默不語,顯然還是不認同餘子清的一部分話。


    “我隻是帶你來看看而已,你自己親眼看到的,總比我說的要好。


    你愛民如子,不願意看到封地裏的子民死亡。


    那你來說說,這些被我這個妖邪汙染,也變成妖邪的人。


    按照朝廷律例,他們該不該死?”


    “這……”


    土地啞口無言,好半晌說不出來話。


    “放心吧,朝廷不會殺了他們的,也不敢殺了他們。


    諷刺就諷刺在這了,不是麽。


    我們走吧,去甲子城。


    我手癢了,要去宰幾個邪神止癢。”


    餘子清帶著土地,再次來到丁卯城附近,卻沒人發現他們,證明土地的確沒有通風報信。


    餘子清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後續,也讓土地親眼看看。


    丁卯城中,那座高聳的九層高樓,變得斑駁殘破,最高層還坍塌了一半,餘子清心裏也大概有譜了。


    帶著人離去,餘子清也絕了去跟反抗軍匯合的想法。


    他不能因為自己的想法,就冒著行蹤泄露的風險,去坑了那些人。


    正好打打遊擊,更適合他。


    去跟那些人匯合,他估計也做不了什麽決定,還不如自己來。


    一路前行,餘子清來到了甲寅城附近的癸醜城。


    土地一言不發,早有預料,一直說去甲子城,怕是那甲子城,很久都不會去了。


    親眼跟著餘子清看到了很多東西,而且他也沒打算毀約,泄露行蹤。


    再者,泄露了行蹤估計也沒什麽用。


    以餘子清上次展露出來的實力,地祇離開封地,在其眼中,便如雞仔一般,隨手就可以捏死。


    除了兌皇,恐怕很難有人,可以在一對一的時候壓製他了。


    土地看著餘子清拿出一個被金屬包裹著,奇形怪狀的東西,帶著他一起,進入了癸醜城的神國。


    進入了別人的神國,本就虛弱的土地,立刻變得更加虛弱,愈發不適。


    他能堅持這麽久,還是因為他的封地裏,應該一直有人時不時的去敬香,維持著他的根基。


    但是進入這個神國之後,土地便察覺到這裏的氣息,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餘子清收起了祠堂,帶著土地懸在高空,隨著雲朵慢慢的飄了過去。


    然後,從來沒去過其他神國的土地,開了眼界。


    食香人如同牲口,最低廉的敬香工具,食香人之中的權貴,甚至會搜刮掉那些食香人最後一口口糧,從來不管他們是不是會死。


    不,這裏沒有餓死這個概念,隻有壽盡而終。


    隻是看了一天,就見到好幾個人,因為壽盡而終,被人打死,神魂都納入到廟宇裏消失不見。


    而那些衙役的口中,這叫升天。


    積累的功業足夠多了,壽盡而終,便可以升天入廟宇,真正的開始享福了。


    “你們地祇,有這本事麽?升天?我懂得不多,你來給我解釋一下唄。”


    餘子清看著土地求教。


    土地麵黑如炭,咬牙切齒。


    “他們怎麽敢,怎麽敢啊!”


    “吃人的邪神,我要掀翻他們,有問題麽?”


    土地沉默良久,還在掙紮。


    “若是上報朝廷,朝廷會……”


    “哈,這話你信麽?”


    聽著餘子清的笑聲,土地仿佛被打斷了脊梁骨,腰身都變得佝僂。


    他閉上眼睛,再也一言不發。


    餘子清笑了笑。


    從雲層之中緩緩墜落。


    尚在半空,便見一個個穢氣桶打開,滾滾穢氣傾瀉而下。


    而後便有一柱香火,飄飄蕩蕩,落入到那五層高樓之中。


    “我,曠世妖邪卿子玉,特來助爾等回到人間。”


    餘子清一聲暴喝,伴隨著穢氣墜落,餘子清服下一顆魔丹,當場入魔,狂笑著砸進了縣城隍的廟宇裏。


    雙肩一抖,勁力湧現,隻是一個接觸,便將兩個小地祇的金身震碎。


    他一手抱著一個穢氣桶,滾滾穢氣在廟宇之中噴湧而出,汙染目之所及的一切。


    眼看有人破開穢氣而來,餘子清立刻欺身而上,一拳轟出,身形一晃,反手握著銷魂刀,刀身化作一片殘影。


    每一刀,都有一部分神魂被其吞噬掉。


    一炷香之後,餘子清走出廟宇,一點血色火焰飛出,將整個廟宇點燃。


    銷魂刀上噴出的幽藍色光刃,已經足有一尺多長。


    轟塌了廟宇,將其點燃之後,餘子清轉身就走,根本不在此地多停留。


    穢氣在整個城池滾滾而過了一遍,餘子清便召喚穢氣桶,將穢氣全部收回,帶著穢氣桶離去。


    餘子清一日一小城,一個一個的推進過去。


    那些土地、山神、河神、縣城隍,在餘子清穢氣開路,香火下毒的套路下,再加上大鬼在一旁輔助,沒有一個能扛過一日的。


    這些地祇最大的缺點,此刻就體現出來了。


    強者多麽?多。


    九階地祇都有兩位數,但是沒毛用,除了極個別特殊的地祇之外。


    其他的地祇,在封地裏超神,離開封地就是廢物。


    而那些追在餘子清身後,被遛風箏的強者,十幾天過去了,卻還沒有人追上餘子清。


    餘子清一直在去甲子城的路上,但是到現在還沒趕到甲子城。


    跟餘子清想的一樣,餘子清管殺不管埋,把人拉回人間就不管了,大兌的人,反而不會去做什麽。


    那些人都是地祇的根基,他們敢作威作福,敢搜刮最後一口口糧,但是真不敢自毀根基。


    因為那不僅僅是他們的根基,還是兌皇的根基。


    死了點地祇,那都是小問題。


    時間流逝,反抗軍的據點內,之前四散開來的人,也都匯聚到一起。


    丙八九也帶回來了最新的消息。


    丁卯城的神國被打破,府城隍隕落,兌皇根基受損。


    不少食香人,恢複了正常,因為被穢氣汙染。


    最近這些天,十幾個城池的地祇隕落,都被人強殺,廟宇都被焚毀。


    他們看到了反抗成功的曙光,然而,他們在這個世界,找不到穢氣。


    外麵來的那幾位強者,一個個眉頭緊皺,神情有些古怪。


    穢氣……


    他們當然知道穢氣哪來的。


    也知道這個東西,的確有些危險,而且對修士無用。


    隻是錦嵐山的一個餓鬼,天生有伴生法寶,可以吞噬穢氣。


    這事是雙贏的好事。


    隻是沒想到,那無用而且很危險的穢氣,到了這裏,卻有如此大用。


    “這肯定是錦嵐山的卿子玉幹的,隻有他們,才會有這麽多穢氣,能利用穢氣。”有人告訴了反抗軍這個消息。


    “我們得去收複那些沒有地祇的城池,接收那些已經恢複的平民。”


    “我們去幫忙。”


    數日之後,荒野裏,一座神國的外圍,丙八九按照消息,找到了舉這個祠堂的餘子清。


    “乙三二大人。”


    餘子清謹慎的先驗證了一下身份,確認了的確是丙八九之後,才問道。


    “你怎麽找到我的?”


    “我們找到了大人留下的消息,我特地來問問,大人要我們如何配合?”


    “先從鄉鎮小城開始,絞殺那些邪神,斷了他們的根基,然後最後再去丁卯城,宰了兌皇。


    你們不用管我,處理好後續就行。”


    “這……”丙八九有些震驚:“殺兌皇?這不是謀朝篡位麽?”


    “我都成妖邪了,謀朝篡位,誅殺兌皇,又有什麽問題?”


    “這……”


    “實話告訴你們,兌皇不但走了邪神之路,而且已經步入魔道,無可救藥了,我是肯定不會允許,如此大兌回歸。”


    拋開其他的不談,隻是想想若是大兌回歸,自己家門口,堆著一堆不幹人事的邪神,餘子清就覺得倒胃口。


    為了自己的胃口,為了錦嵐山的安全,這些邪神也都得死。


    後麵大兌回不回歸的,那就再說。


    反正先把這些邪神宰了,總是沒毛病的。


    “那就先按大人所說的辦吧。”丙八九匆匆離去,讓反抗軍,跟在後麵收拾爛攤子。


    ……


    丁卯城,九層高樓的倒影裏。


    兌皇站在這裏良久,看著搖搖欲墜的九層高樓,他沉吟良久之後,攤開雙臂,身形緩緩的飄了起來。


    霎時之間,倒影裏的九層高樓,那一磚一瓦,一梁一柱,所代表的的一個個災難,便化作流光,沒入他的體內。


    而那座地祇之源的石碑上的血痕,此刻,也開始散發出刺目的血光。


    地祇之源的石碑上,那個古老的“地”字,一縷縷古怪的氣韻浮現。


    恍惚之間,仿若有古之聖賢傳道。


    “地祇者,趨吉避禍,承人之大願,保風調雨順,絕天災地禍……”


    然而,隨著倒影九層高樓化作流光,不斷的沒入兌皇體內。


    石碑之上的古之聖賢傳道之音,便慢慢的,從宏偉浩大,便的越來越小,而且卡頓極多。


    等到倒影九層高樓全部沒入其體內,古之聖賢的傳道之音,便徹底消散。


    那個“地”字之上,一縷純正的魔氣,化作一縷縷黑血滑落了下來。


    一個新的聲音出現了。


    “地魔者,災禍也,承災難之基,自災劫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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