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進來之後,發現這鬼地方真成了鬼地方,餘子清還是準備先看情況。


    他都沒想去先打死這些看起來就不正常的家夥,沒想到,人家卻逼著他敬香,還想宰了他。


    那餘子清就沒轍了,人家要尋死,誰能攔得住。


    餘子清走上前,看著躺在地上不斷抽搐的土地,他的一隻手都將自己的胸口錘的凹陷下去,卻依然吐不出來那口香火。


    “吃飯的時候,吃太急了,容易噎死。”


    餘子清站在一旁說風涼話,說實話,他也不知道,這土地會不會死,怎麽救他。


    這家夥一口將一整支香的香火氣,都給吞了個幹淨。


    餘子清不知道其他人食香火的時候,是不是這種吃法。


    不過勇倒是真的勇。


    餘子清哪怕是真心實意的祭拜哪位先輩,那也隻敢走半程,心意到了就行,頂多是錢多給燒點。


    哪怕知道,尋常祭拜,隻是一個心意,也隻是安慰活人。


    餘子清也真怕萬一他祭拜的香火,先輩能收到呢。


    萬一把先輩的真靈都給毒死了咋辦。


    眼下,這還是餘子清第一次親眼看到,食了他敬的香火,會有什麽後果。


    那土地麵色變得烏黑,身上開始浮現出不祥的氣息,猛錘胸口的手,慢慢變得無力,最後瞪大著眼睛,直挺挺的挺了兩下身子,便再也沒了動靜。


    而土地之前坐在那的神台,驟然開裂,崩裂成兩半,整個土地廟,都開始顫抖。


    餘子清一步邁出,走出了廟宇,便見那土地廟,震動了幾個呼吸,轟然倒塌。


    廟宇崩塌,神台崩裂,金身腐朽。


    這代表著地祇隕落。


    他們隕落,比之尋常人還要徹底的多,他們連變成鬼的機會都沒有。


    或者說,地祇本身就是以鬼身得到敕封的。


    死了就徹底死了。


    餘子清站在崩塌的廟宇前,回頭望去,便見不遠處,匯聚了大量的人。


    他們又是畏懼,又是驚怒。


    但是餘子清卻看得真切,很多人都是用憎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仿佛明明看到有血海深仇的大仇人站在眼前,卻畏懼對方的力量,不敢上前報仇。


    “就是他殺了土地爺,他給土地爺下毒,毒死了土地爺。”


    “土地爺死了,我們都別想活了,以後我們再也得不到恩賜了。”


    “別讓他走了,快去給城隍老爺稟告。”


    人群裏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一群人裏,明明沒人敢做出頭鳥,卻都匯聚到一起,將餘子清圍在這裏,試圖將餘子清困住。


    餘子清看著那些麵色青白,明明是活人,卻沒有活人氣的家夥,輕歎一聲。


    他一躍而起,向著遠處飛遁而去。


    飛出了鎮子,感應到河邊的河神廟裏,隱隱有氣息浮動,而另一邊的遠處,隱隱也有更強的氣息浮現。


    餘子清落在地麵,重新收斂了氣息。


    鎮子外的荒野裏,有一棟破敗的建築,這裏是餘子清唯一沒嗅到香火氣的地方。


    他走上前一看,牌匾消失不見,倒是大門兩側,還殘留著雕刻的對子。


    “禮以待人恭以致昌,優然見位愾然聞聲。”


    餘子清步入其中,其內已經破敗,但依然能看得出來,這裏曾經應該是一座祠堂。


    祠堂之中,還能看到一些倒下的牌位。


    正中的地方,還有一個殘破的廢棄香爐。


    按理說,最應該有香火的地方,餘子清卻沒嗅到半點香火氣。


    這裏應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來祭拜過了。


    餘子清站在這裏,向著外麵望去,感覺到遠處,有一個至少七階的氣息,向著鎮子裏飛去。


    這不是餘子清最開始感應到的那個,最初感應到的那位,至少有八階。


    而且氣息比之尋常修士,截然不同,氣息浩渺飄忽,大而不凝,玄妙更甚,卻少了一種淵沉嶽峙之感。


    應該也是一個地祇,而且肯定不到九階。


    到了九階,就是質的飛躍,若是在其領地內,他一念之間,應該就已經抵達了。


    來的應該隻是一個手下,就是不知道是食香火的活人,還是一個地祇。


    來人落入邵家鎮裏,消失不見,似乎也沒發現餘子清。


    餘子清轉頭看向這祠堂後方,拱了拱手。


    “多謝老人家指引。”


    祠堂後方,一個拄著拐杖,佝僂著身軀,滿臉褶子老人斑的老人,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難得見到一個不是滿身死人氣的……”


    剛才餘子清路過這裏的時候,就感應到這裏有人對他說話。


    這裏,是那些人永遠不會來的地方。


    所以餘子清就來了。


    至少,他在這沒感應到香火氣。


    餘子清跟著老人來到了後堂,就見一小團篝火,上麵掛著個漆黑的小鍋,裏麵煮的粥麥香陣陣。


    老人坐在篝火後麵,拿著個木勺子,輕輕攪動著煮著的麥粥。


    “年輕人,吃了麽?”


    “沒吃,餓了一天了。”


    老人一聽這話,頓時露出一絲笑容,拿出一個破碗,在一旁的水缸裏,取了水,洗的幹幹淨淨,給餘子清盛了慢慢一碗麥粥。


    餘子清蹲在篝火邊,一隻手托著破碗,溜著邊慢慢的吸溜。


    老人就坐在那,看著餘子清把一碗粥呼呼啦啦的吃了下去,他才咧著嘴笑了笑,端起自己的碗,拿著雙筷子扒拉。


    餘子清沒說話,就這麽等著。


    這一碗粥,就是雙方建立信任的關鍵。


    餘子清吃了粥,就證明他不是那種食香火的人,老人吃完了粥,也證明了他也不是。


    老人吃完了粥,餘子清主動去把碗刷了,又添了點柴火,這才重新坐在篝火前。


    “年輕人,你是外麵來的吧?”


    “恩。”


    “渡河的時候,給船夫敬香了麽?”


    “沒有。”


    “難怪了,你沒有給他香,他便會把你送到河神廟或者土地廟這邊。


    到時候你死了,作為貢品,進貢給河神或者土地,他也能拿好處。


    你若是敬了香,你想走,怕是就難了。


    如今趁早走吧,走的時候,給船夫一炷香。


    他見你沒死,知你不好惹,又貪你一炷香,會送你渡河的。”


    “這裏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哎……”老人歎了口氣,沉默了良久:“這人不人鬼不鬼的世道……”


    “我隻知道,六十年前,邵家雖然橫行霸道,租子也很高,但起碼還有一口飯吃。


    那時的土地爺雖然是邵家的人,生前卻是個好人,保佑這裏風調雨順,起碼沒有大災大難。


    然而,六十年前,朝廷封了一位城隍爺。


    土地、山神、河神,都歸其管轄,這片地方就是這位城隍爺的領地。


    後來,有一天,邵家家主快死了,城隍爺給了恩賜,讓其食香。


    這邵家老爺子,便活到了現在還沒死。


    城隍爺的廟,香火鼎盛,去求助的人越來越多。


    開始還隻是一些重病的、年老的,後來就慢慢變成現在這鬼樣子。


    人不人鬼不鬼,食香存活,田也沒人種了。


    我年輕的時候,饑一頓飽一頓,這慢慢的,糧食反而多的吃不完了,因為沒人吃糧了。


    我不想變成那樣,幾十年過去,我倒成了異類。


    我跑到這,本以為死定了,才發現他們根本不會靠近這裏,連邵家的人,都不會靠近這邵家的祠堂。”


    老人笑的有些諷刺,有些無奈。


    餘子清沉默不語,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裏歸屬哪座城?”


    “戊子城。”


    餘子清有些恍惚,戊子城,要是他沒記錯,應該就是丁亥城下轄的城池。


    戊子城約等於地級市,而丁亥城便是一郡之地的首府。


    而餘子清手裏,正好就有戊子城的縣守大印。


    “這裏的事,戊子城的縣守不管麽?”


    “城隍爺也好,土地爺也好,都是皇帝封的,縣守管不了他們。


    聽說,戊子城的縣守,已經缺了幾十年了,也一直沒人赴任。


    早些年的時候,我還聽到過傳言,當年的縣守大人,被城隍爺的手下殺了。


    後來,這裏的人都開始食香火,便再也沒有聽說過了。”


    “所以,現在這裏做主的,其實是城隍?”


    “我不清楚……”


    餘子清其實已經差不多明白了。


    從城隍到下麵的土地、山神、河神,若是再加點辦事的手下,這就是一整套體係了。


    再加上下麵的民眾,都成了沒點活人氣的家夥。


    還有進入這裏,都得走特定的路,說這裏已經完全脫離了大兌的掌控,那也沒什麽問題。


    窺一斑而知全豹,餘子清心裏,大概有些明白,這裏最大的問題是什麽了。


    差不多也明白了,為何安史之書的封印裏,哪怕到了丁卯紀年的末期,也沒有哪個災難裏是封印了地祇。


    前期,地祇的確好用,敕封的時候足夠慎重,就如同現在的大離一樣,從來沒聽說過,哪個被朝廷敕封的地祇,演變成邪神的。


    這種情況,自然是不可能封印了。


    而到了最後,發展成這樣,地祇之位,依然都是兌皇敕封的,等到他們發現問題的時候,怕是已經無力回天了。


    估計事情可能會更複雜點,但根源,肯定跟地祇脫不了關係。


    而且,這裏的地祇,似乎強的有點過分了。


    區區一個土地,氣息竟然都有六七階。


    在大離也好,大乾也好,土地出了領地就是個廢物,可能一個一兩階的修士,都可能會幹掉土地。


    縱然在領地之中,在廟裏,凝聚金身,最強的狀態,估計也就四階吧。


    其神力神通,基本也都是取自於民眾香火,又用之於本地。


    看起來神通廣大,其實也頂多是調理封地之內的風雨,維護封地內的地氣平衡,說到底,也就是個職位特殊,防患於未然,維持地方平穩的地方公職人員。


    好處就是,地祇能活很久,可以恩澤後人。


    但是在這裏,卻明顯不一樣了。


    很顯然失控了。


    餘子清跟老人在祠堂裏聊了半天,中間來到祠堂的一處坍塌的牆壁,向外窺視。


    遠遠的就見,一個身穿灰色大兌吏服,肩上扛著一塊牌子的家夥,率著一堆人馬,從低空飛過。


    那人圓目怒睜,雙眉倒八,兩頰凹陷,一身香火氣,肩膀上扛著的牌子,上書日巡二字。


    一縷縷光輝,不斷的擴散開來,覆蓋方圓十數裏距離。


    但是那人路過祠堂的時候,餘子清卻看到那逸散的光暈,到了祠堂之前三丈,便自行滑開,光暈繞過了祠堂。


    那些人也似乎沒有看到祠堂一般,就這麽直直的從祠堂不遠處飛過,餘子清站在半截牆後麵,他們便視若無睹。


    餘子清微微一怔。


    錯了,不是那些人不來這裏,也不是那些人放了這老人一馬。


    而是他們壓根來不了祠堂,甚至都看不到祠堂。


    “老人家,你認識那些人麽?”


    “城隍爺麾下的日遊巡,估計是來抓你的,往日裏,這些老爺也不會來這種鄉下小地方。”


    “你知道除了這座祠堂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祠堂了?”


    “有,鎮子的邵家祖宅那邊,還有一座小祠堂,當年邵家發跡之後,就在這裏蓋了新的,那座舊的也沒拆。”


    老人給餘子清指了指方向。


    “多謝。”


    “年輕人,你趕緊走吧,趕緊離開這裏吧,別枉送了性命。”


    “你不走麽?”


    “我走不了,我也不想走,我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吃的每一粒糧,都來自於這裏,我年紀大了,不想客死他鄉。”


    餘子清拱了拱手,也不勉強,等到太陽快要落山,日遊巡帶著人離去之後,餘子清才走出了祠堂。


    他點燃了香火,將黑袍熏了熏,熏的滿是香火味了之後,才向著鎮子奔去。


    又到了夜晚,白天一直很安靜的鎮子,又恢複了熱鬧和喧囂。


    餘子清一身濃鬱的香火味,避著人群走,哪怕有人看到他了,也不是太在意。


    餘子清這邊剛找到邵家的祖宅,便見太陽徹底落山。


    於此同時,一位一身黑袍,手執一把黑雨傘的人,無聲無息的從鎮子之外,飄了進來。


    他那傘下麵,掛著一個風鈴,叮叮作響,其身後,帶著一個三尺高的小童,扛著一個黑色的木牌,上麵以白字寫著夜巡二字。


    慘白色的光芒,與月光幾乎融為一體。


    夜遊巡所過之處,光輝照亮的範圍內,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行禮,還有人點燃了香火,拿出了貢品,當街供奉。


    夜遊巡笑了幾聲,降低了高度,微微一吸,便見貢品飛速的脫水腐朽,化為齏粉,其內的一切,仿若都隨著香火,被其慢慢的吞噬掉。


    趁著夜遊巡順手搜刮好處,餘子清悄咪咪的來到了邵家祖宅的後院,翻牆進去之後,找到了那間祠堂。


    這裏的確小,就是一間房子而已,看起來也破敗了很久。


    而祠堂旁邊的房子,看起來就明顯不一樣,起碼看起來很幹淨。


    祠堂內積累了大量的灰塵,有些祖宗牌位,都被老鼠當做磨牙棒給啃沒了。


    餘子清進入祠堂,透過那缺失的窗戶,向外望去。


    不稍片刻,就見夜遊巡帶著人飛過。


    那揮灑下來的清冷光輝,如同餘子清預料的那般,那光輝繞過了祠堂,在這座小祠堂外一丈,便拐了個彎,穿過了旁邊的房子。


    在那光輝之下,旁邊的房間,便猶如透明一般,其內有什麽東西,都能看的真真切切。


    等到夜遊巡離去,餘子清嘿嘿一笑。


    這次算是徹底驗證了判斷。


    那些人壓根看不到祠堂。


    而力量延伸不到祠堂,隻說明了另一件事,這祠堂,對於他們來說,壓根就不是一個空間。


    餘子清翻了翻儲物袋,翻出來一把鐵鏟,走出了祠堂。


    他以剛才那光輝照耀不到的地方為界,向內又縮了一尺,將鐵鏟揮舞成一片殘影,唰唰唰的開挖。


    身為一個體修,幹起這種苦哈哈老本行的事,那叫一個迅速。


    一炷香的時間,就幾乎將祠堂下方挖空。


    挖空之後,餘子清還用各種材料,給其底部焊了一個底,又在房間內,用金屬給做了加固,確保這間房子,不會崩裂了。


    完成這一切之後,餘子清單手將祠堂托起,飛到了半空中。


    “大哥,要不還是我來吧……”樓槐沒忍住,終於開口了。


    “沒事,不用,這就是一件特殊的法寶,確保我在這裏瞎逛不會被人發現。


    凡事小心為上,之前那些人來,九階強者,都被人弄死了。


    我們也得小心點,起碼再遇到其他掛件之前,該查的事得查,行事卻得小心點。”


    餘子清進來就帶萬魂幡和樓槐。


    樓槐是當獵犬用的,萬魂幡的大鬼,那也不能隨便放出來用。


    要是這大鬼有十階,那餘子清肯定玩速通,殺穿這裏。


    他現在大概有些猜測了。


    當初遇到缺阿公的時候,缺阿公的廟宇,便是石頭的房間,一模一樣。


    而餘子清之前沒來這裏之前,從高空俯瞰,的確能看到一些建築,看到鎮子。


    可是卻一個人也看不到。


    最後借船夫的烏篷船渡河,才進入到鎮子裏。


    考慮到這裏的地祇,如此肆無忌憚,肯定不可能將自己的廟宇,老老實實的保持著正常廟宇的大小。


    這裏應該就是那些地祇的力量擴散開,所化的跟正常世界一模一樣的世界。


    這地祇的裏世界,又跟現實世界重合了很大一部分。


    但是祠堂,卻是他們故意排斥在外的,或者是沒法在裏世界裏構建出一模一樣的,再與現實重合。


    那些食香人,在這裏是根本找不到他們的祠堂,找不到他們的根的。


    完全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所以,餘子清覺得,隻要在祠堂內,或者一定範圍內,便是脫離了地祇掌控的範圍。


    餘子清舉著一間祠堂,飛在半空中,遙遙看著遠處巡視的夜遊巡,他悄悄的飛在後麵。


    這麽大的目標,那夜遊巡巡視的時候,卻根本看不到。


    鎮子下的食香人,也沒有一個抬頭看餘子清的。


    仿若餘子清才是個鬼魅,他們是正常人。


    似乎他們還真是這麽覺得,餘子清是不正常的人,是可以隨意殺了,掏出五髒六腑,剃幹血肉,用來奉神。


    餘子清跟著夜遊巡,逛了半夜,順道也把方圓數十裏巡視了一遍。


    等到天色開始放亮,夜遊巡轉動了一下雨傘,風鈴叮叮作響,他便帶著人向著遠處飄去。


    餘子清舉著祠堂,跟在後麵,飛了近百裏之後,終於看到戊子城。


    這戊子城外,人來人往,要不是餘子清的陰神睜開了眼睛,真以為這裏看起來都很正常。


    目之所及,所有人,沒有一個例外,全部都是麵色青白,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把所有的食物,換成了香,所有的錢,都換成了香燭。


    這裏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很正常了。


    餘子清舉著祠堂,直接飛過了戊子城的城牆,這裏飄蕩的香火氣所化的防護,便自行裂開一道裂口,讓餘子清通過。


    但是在其他人看來,一切都如常。


    進入了戊子城,餘子清最先看到的,便是遠處一座綻放著光輝的五層廟宇。


    隻有五層,卻也有數十丈高,醒目之極。


    廟宇的光輝,籠罩整個戊子城,食香人,在城中一切都如同正常時候一樣。


    餘子清看的遍體生寒。


    從根上變了,徹底變成了地祇的神國。


    他在這裏,便是異類,便是鬼魅。


    餘子清拿出戊子城縣守的大印,大印光華不斷的閃爍著光華,可是光華暗淡,如若蒙塵。


    餘子清歎了口氣,將大印收起。


    飛了一段距離,就見那城隍廟裏,人頭攢動,一輛輛大車匯聚,廟內飛出一個白麵短須,一身華袍之人。


    那人手執一本厚厚的冊子,一手執筆,那冊子嘩啦啦的翻動,翻到其中一頁,便見此人執筆在上麵勾勾畫畫。


    這時,那一輛輛大車,也動了起來,有一個一身員外裝的老者越眾而出。


    他一揮手,便見其手下,揭開了大車之上蓋著的血布。


    大車之上,躺著一具具妖獸、野獸、甚至是人的屍體,甚至還有不少修士的屍體,低階的煉體修士尤其多。


    有些煉體修士身上,甚至還穿著將士的服飾。


    這些屍體,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不是食香人。


    站在廟門口的白麵人,含笑點了點頭。


    “吳員外,供奉香燭三車,妖邪血肉六車,福緣深厚,造福一方,當延壽一甲子。”


    白麵人找到吳員外的名字,在其名字下方一筆勾去,又重新書寫了一個時間。


    其後,一個個供奉的人上前,獻上祭品,得到各自的恩賜。


    “城東李三,供奉妖邪血肉一車……”


    “城西王五,供奉精品妖邪血肉五百斤。”


    排在前麵的,都是比較多的,到了後麵,就變得越來越少了。


    他們都沒得到什麽好處,也沒得到延壽。


    然而到了後半部分,就開始出現,有些人根本拿不出什麽供奉的東西。


    “趙二小,供奉香燭……半把。”白麵人低頭俯瞰了一下下麵的人。


    “大人,小的實在是拿不出什麽了,家中老母病重,這半把香,還是從小的口糧裏摳出來的,求大人恩賜些許,救我家老母。”


    白麵人歎了口氣,翻了翻冊子。


    “我們戊子城的城隍爺仁慈,已經額外恩賜給你們家一年的香火。


    為了不壞規矩,這還是城隍爺自己私人給的。


    若是都像你這樣,隻想著吃白香,那會怎麽樣?”


    說著,他執筆在趙二小的名字上,打了個血色的叉。


    “趙二小,壽盡而終。”


    話音落下,便見一旁衝出來幾個麵目猙獰,手拿水火棍的衙役,當場將那趙二小打死。


    他的屍身,飛速的幹枯腐朽,短短一兩個呼吸,便化作了脆弱的枯骨。


    旁人不可見的視角,一條鎖鏈從趙二小的體內飛出,牽著他的神魂,將其拖入到城隍廟裏。


    隻是幾個呼吸,餘子清便遙遙感覺到,那趙二小的神魂消失了。


    那城隍廟,便如同一張血盆大口,將其神魂吞噬掉。


    餘子清麵色發寒,這個時候才看的真切。


    其實那趙二小,可能早就應該死了,隻是他變成了食香人,一直沒有死而已。


    這是什麽陰陽顛倒,邪神當道的世界。


    他慢慢的落在城中,找了個距離城隍廟不遠的偏僻空地,將祠堂放了下來。


    他看到了那一輛輛車上,有不少正常人的屍體,心裏便明白,這世界還是有人在抗爭的。


    隻不過,他們成了妖邪。


    那些食香人,則是正常人。


    餘子清坐在祠堂裏,將大鬼放了出來。


    “你那個時代,有地祇麽?”


    “有。”


    “給我說說。”


    “地祇沒什麽好說的,就是些有大功或者有大德的人,死後便被敕封為地祇。”


    “哎……”


    餘子清將這裏的所見所聞,給大鬼說了說,大鬼震驚不已,氣息都有些不穩。


    “你最好穩住氣息,若是這祠堂碎了,我們就沒地方隱藏了。”


    “那便殺光那邪神。”


    “那些食香人呢?也殺光麽?”


    “自然。”


    “這裏隻是一座小城,此地城隍,便有八階氣息,而且,在其領地之內,其實力可能會更強一點。


    其神通,也跟一般的修士不一樣。


    你能殺光全天下的城隍地祇麽?


    要知道,每一個地祇,敕封他們的符召,都是來自於兌皇。


    而之前進來的九階強者,也已經有人隕落了,連神魂都沒逃得掉。


    若是他能逃得掉,便不用燃燒神魂來傳回消息了。”


    大鬼沉著臉。


    “兌皇昏庸,便將那狗皇帝也一起殺了。”


    “你能殺得了他?”


    大鬼不說話了。


    “這才隻是一個小城,硬碰硬沒用的,今天殺了個城隍,明日就會有新的城隍,殺不完的,殺不盡的。


    你要明白一件事,對於這數量龐大的民眾來說。


    我這樣的,才是妖邪。


    那些地祇,才是正統。


    能帶領他們,不用挨餓,不用看天吃飯,不用餓死。


    而且還能活的更久。


    你讓他們如何選?


    再說,他們變成了食香人,怕是已經難有回頭之路了。


    他們的修行,都開始變了體係。


    一切都變了。”


    大鬼閉上眼睛,無力的歎了口氣。


    他一身力量,此刻卻有種無處可用的感覺。


    他當然知道,這已經不是一件事一個人的問題了,而是整體都變了。


    一個人的力量,已經無濟於事,改不了大勢。


    “你不要出手。


    你若是出手,必定引來極強的力量,正麵對抗。


    現在不是正麵對抗的時候。


    要做什麽,那也是我去。


    莪都被他們列為妖邪了,那我這個妖邪去下黑手,那多正常。”


    餘子清叮囑了大鬼幾句,大鬼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的聽從吩咐。


    殺人戰鬥,他可以,但是辦事,他就聽餘子清的。


    餘子清遙遙看著城隍廟的方向,那裏香火鼎盛,香火氣,已經化作一道狼煙衝天而起。


    龐大的香火氣,繚繞在城隍廟附近,讓那城隍廟變得愈發巍峨神聖,不可侵犯。


    餘子清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化作一張醜臉,渾身骨骼關節,一陣哢嚓作響,整個人變了一個人。


    再套上香火氣籠罩的兜帽黑袍,他走出了祠堂,向著城隍廟而去。


    時至深夜,算算時辰,天應該已經快亮了。


    來城隍廟進香的香客,數量也開始越來越少了。


    餘子清拿著順來的香,來到城隍廟前那尊巨大的香爐前,點燃了線香,三指敬香,舉過頭頂,滿心誠懇的喃喃自語。


    “願城隍老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早日高升。


    願諸位老爺,廟宇永立,海枯石爛亦不滅……”


    餘子清滿心虔誠,喃喃自語了許久,各種美好的願景,都心甘情願的祝福。


    而後以儀軌,舉頭三拜,鄭重的將那三炷香插入香爐之中。


    那香是順來的,與其他人的香一模一樣,嫋嫋輕煙,衝天而起,混入到那繚繞在城隍廟的龐大香火之中。


    敬了香,餘子清如同那些普通的食香人一樣,悄悄離去。


    他回到了祠堂,透過破爛的窗戶,遙望向城隍廟,臉上帶著期待。


    我最誠摯的祝福,最真摯的祈禱,應該會化作最凶猛的劇毒吧。


    您好好品嚐一下吧。


    剛才意外聽到一個消息,這裏的城隍,是縣城隍。


    其上丁亥城,還有一尊府城隍。


    要不是聽到這個,餘子清都想再給提升一點規格。


    現在算了吧,最強的手段應該留著後麵當壓箱底用。


    隨意敬香,毒死一個土地,還得讓那土地一口氣全部吞個幹淨,然後好半晌才毒死。


    估計現在這誠心誠意的祝福,滿心虔誠,想毒死這個縣城隍,和他那些蝦兵蟹將,估計也不太夠。


    不夠最好,太強了反而會引來太大的變化。


    先試試。


    眼看天色已經微微放亮,城中活躍的人群,都各自回家,準備休息。


    城隍廟內,神台之上,一尊渾身冒著神光,香火氣化作一圈圓光,慈眉善目的老者,坐在那裏。


    其兩側,城隍座下日夜遊巡,文武判官,衙役文書等等一整套班子,也都各自歸位。


    縣城隍伸手一揮,那繚繞在城隍廟附近的龐大香火之力,便不斷的湧入城隍廟中。


    一部分融入到城隍廟裏,一部分被城隍分散出來,給手下的人,剩下的大部分,則全部化作一道道白色的光輝,源源不斷的沒入到城隍體內。


    天色大亮,城隍廟內,忽然有一個衙役,搖晃了一下身子,身上開始浮現出不祥的氣息。


    衙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耳邊便隱約之間,浮現出一些美好的祝福。


    聽到這祝福,他的身軀便漸漸變得虛幻,從內而外,無聲無息的崩解,無聲無息的消散。


    一時之間,不祥的氣息,開始在城隍廟內彌漫。


    那慈眉善目的城隍麵上,黑氣無聲無息的浮現,他的麵色瞬間一變,化作了猙獰。


    那慈眉善目的皮緩緩的脫落,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煞氣彌漫,邪氣滋生。


    他手捏印訣,緩緩抬手,便見其麵色越來越黑,其麵容也愈發不成人形。


    所有的毒素,都被其借助整個城隍廟的力量,強行逼迫到口中。


    就在這時,那真誠的祝福,在他的耳邊響起,越來越清晰。


    那些毒素便化作了他最容易消化的力量,飛速的融入到其體內。


    城隍張口一吐,一團黑血噴出,噴在了一旁的夜遊巡身上,那些黑血飛速的融入到夜遊巡體內,讓其凝聚的肉身崩解,化作了虛幻,不祥的氣息從其體內迸發出來,驟然間將其湮滅掉。


    城隍吐出了大部分毒素,卻還有一部分徹底融入到其體內。


    看著身邊的手下,一個接一個毒發身亡,不祥的氣息越來越強。


    城隍心一橫,盤坐在神台之上,化作一尊神像。


    霎時之間,便見那五層城隍廟,從最上麵一層,開始層層崩塌。


    第五層直接崩碎成齏粉,第四層崩裂,繼續坍塌。


    到了第三層坍塌到一半的時候,整座城隍廟的震動,才緩緩的停止了下來。


    神像重新化作城隍的樣子,他的麵容上已經沒了皮膚,裸露的血肉,就像是無數的血肉拚湊而成,詭譎可怖。


    他伸出手覆蓋在臉上,片刻之後,神力湧動,他又恢複了那慈眉善目的樣子,一身煞氣、邪氣盡數消散,隻留下地祇的香火之氣。


    那兩層半的城隍廟,便是他付出的代價。


    他氣息暴跌,神力暴跌,從原本堪比八階修士,此刻跌落到連七階都勉強的地步。


    這城隍廟,便是他的根基所在,以傷了根基為代價,才勉強度過了危險。


    “來人。”


    他一聲厲喝,環顧四周,卻空空如也。


    他扛過去了,可是他所有的手下,卻被他分出去的那些蘊含不祥之氣的香火之力,給全部幹掉了。


    縣城隍麵沉似水,不由的想到了前兩天,下轄的一個鎮子裏,有一個土地忽然暴斃的事。


    當時說是有一個外來者。


    可是日遊巡和夜遊巡巡視之後,卻一無所獲,而那人也未曾渡河離去。


    他們卻都找不到了,本以為那據說隻是一個體修的家夥,已經死了。


    沒想到現在還活著,還用了不知道什麽辦法,能在香火之中下毒。


    他施展神力,化出一頁金書,在其上將這件事書寫了上去,也將他中毒之後,付出極大代價才化解的事,也都原原本本的寫了上去。


    他聽說,近期那些妖邪裏,忽然多了好幾個九階強者,以至於讓一些地方損失慘重。


    便是都城那邊,都對這件事極為重視。


    看來那些妖邪,還是不死心啊,又找到了反抗的方法。


    他將那一頁金書隨手拋出,金書便化作一道金光,衝天而去。


    戊子城內,餘子清拿著個米糕,慢慢的啃著,看著城隍廟坍塌了一半,看著那一點金光飛出。


    他心裏大概有譜了。


    以他現在的實力,誠心祝福,再將香火混雜在其他香火之中,應該是毒不死一位八階地祇。


    香火之毒,能有這種效果,他的實力影響應該不大,他的身份影響,應該會比較大。


    若是九階地祇,以他五階的實力,再加上餓鬼之王的身份加持,再加上提高規格,應該也是毒不死對方的,削弱應該可以。


    藏在祠堂裏,餘子清暗歎一聲。


    早知道很麻煩,卻沒想到是這般麻煩。


    他在城內轉了轉,看到了縣守府,其內的人,也都是食香人。


    這就代表著,事情變得異常麻煩。


    因為那城隍,甚至能在其力量影響範圍內,將縣守府也原原本本的顯化出來了。


    證明他已經完成了對縣守府的滲透和掠奪。


    體係都完成了更換。


    餘子清手裏的戊子城縣守大印,在這裏竟然都能被壓製蒙塵,基本失去了應該有的威能。


    那城隍,不但替代了縣守,如今執掌的還是比縣守還要高的權柄。


    餘子清大概明白了,為什麽在安史之書裏,他隻要有大印,便可隨意進出。


    但是到了這裏,四枚郡守大印和三十一枚縣守大印加起來,都沒法讓他離開這裏。


    也不知道這大兌末期,為何會發展的這般迅速。


    最後又是為何,是何人,將整個大兌都一起封印掉了。


    隻是想想,餘子清就覺得匪夷所思,難以接受。


    他這個正常人,在這裏竟然成了妖邪。


    他想找一找那些前麵來的強者,如今怕是都不太好找。


    哪有妖邪明目張膽拿個喇叭到處喊你們在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詭道之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放心油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放心油條並收藏詭道之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