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不是很理解白居易為什麽憶江南?天下美景那麽多,一個江南為什麽值得留戀?後來啊,到了江南以後,我才懂了那句“能不憶江南”。


    第一天到江頭洲的時候,那種潮氣入骨的寒氣不由得讓我打起了退堂鼓,萌生了回家的念頭,讓我留下來的是開窗後的民宿隔壁鄰居的那句“吃了飯沒成?”的熱情和下樓以後老板送來的毛毯。


    見我收拾東西要走,老板有些惋惜的說“等雨過天晴又是一番好景,真的不留一下麽?”


    聽完老板說的,我決定從皮箱裏拿出來了一件稍微厚點一些的衣服回到:“那就留下來,等以後也讓自己能憶江南”


    等收拾完以後,我打算出去走一走,去看一看這神秘古老的城。


    臨出發前,老板娘告訴我“一定要徒步走到甘棠江,去體驗一下那老莫頭的帆舟”。起初,隻覺得是美意難卻,可走到了那裏,才發現竟是如此別有洞天。


    江頭洲不僅僅有我想要的景色,更帶給我一個絕美故事。


    本以為江岸渡口的老板該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者,可到了才發現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可能他們也看出來我的疑惑吧,年輕貌美的女孩先來了口:“是來找滿滿的吧?”


    一時間聽不懂方言的我也回答不上來什麽,隻能說是來欣賞美景。


    我踏上帆舟準備去欣賞江中美景的時候,岸邊緩緩靠近了一個老伯,示意夫妻二人下船,女孩一邊收拾一邊有些不太高興“滿滿,什麽時候讓我們也來載客嘛”


    老伯整理好他的蓑衣扣上帽子揚起帆說“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小夥子助力推船有些吃勁“滿滿,下次說好我們來啊”


    老伯可能看我有些緊張,一邊劃一邊說“丫頭,放心,我老莫這老槳子比那兩個猛犢子安全,他倆劃,你才應該真緊張”


    “不是害怕,老伯,是有些激動,第一次感受到寒江孤影”,其實嘴硬罷了,第一次感受到帆舟的搖晃,真的有些緊張。


    老伯一眼就看穿我“你這丫頭有趣緊嘞,不是來遊玩的吧?”


    我還是有些吃驚的,我確實來采景收集故事,但是我沒有表現的很陰顯,而且今天是突然來江邊也沒有帶設備。


    “怎麽猜出來的啊?老伯”


    老伯壓了一下帽簷驕傲自傲的說“你這丫頭,第一次來這裏就敢坐帆舟,又是一個人,也不問價錢,根本不像人家出來玩的”


    我向老伯說了我的工作,並老伯顯然沉默了,他不在向從前那麽話多,整場劃下來顯然也很吃力,臨別之際老伯喃喃問道“這個雜誌會有很多人看到嗎?很多會看到嗎?”


    我想了想略微誇大回到“大部分人會看到的,因為我們真的很有名,但是也不排除肯定有人看不到。”


    回到民宿,我筱然回味起來老伯的話,沒等屁股著床我就追了上去。直覺告訴我,老伯有故事而且不是很簡單的故事。


    我氣喘籲籲的問“老伯,您有什麽想說的嗎?我的工作就是刻畫故事,您可以講一講。”


    老伯悻悻的搖了搖頭,勒緊了胸前的草帽繩,又緊了緊蓑衣,擺了擺手,示意告別。


    我看著他失落又惘然的背景,我忽然覺得自己很討厭,去揭開人家的痛處又好像不死心的撒了把鹽,在心底告訴自己算了,我轉身離開之際,身後傳來的叫喊聲。


    回頭望去是巷口是帆船那個年輕的女孩,我湊近問“在叫我嗎?”


    她興致勃勃跑了過來,打量一我一遍問“你到底幹什麽的啊?滿滿剛才怎麽那麽失落?”


    我有些愧疚的道了歉,又有些惋惜的想要告別,希望她能將我歉意傳達的時候,她開口說“如果真的可以,哪怕是幫助滿滿把心結打開也好。”


    她說“滿滿年輕的時候有個愛人的,但是那時候不許自由戀愛的,滿滿和他的愛人走散了,他一直想著那個嬸嬸的,滿滿現在都在等,我聽阿公說那個嬸嬸說會回來的”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麽,是我自私的觸碰了老人的禁忌又窺探了不該窺探的秘密,那一刻我像被淩遲一樣,或許女孩看我許久未說話,一邊跑一邊說“陰天再來江頭吧,不要錢,我讓滿滿和你說”


    身影消失在拐角處還能聽見一句“一定要來阿,不要失約,哪怕假裝幫幫滿滿也好,一定要來”


    回到住處我低頭坐在一樓窗邊帶著愧疚感受屬於這古老城池的落寞,老板娘像看穿我的心一樣,輕聲細語拍我的後背說“老莫這些年一直在尋找,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沒什麽負罪感的,哪怕聽聽也好”


    我其實也是在等一個宣泄口來卸掉所謂愧疚而已,我知道我陰天還會去。


    夜晚第一次讓我感覺如此漫長,那顆心因為想聽到那屬於淒美的故事而發了芽。


    第二天,我如約來到江頭,清晨的江麵迷霧環繞,鳥兒在樹上嘰嘰喳喳的聊天,魚兒在水裏不停泛起漣漪,江中時而劃過小舟載著遊人向前挺去。


    我正欣賞美景的時候,老伯走了過來,不再是昨日穿著,青蓑衣換成了長袖毛衣,草帽換成了濃密白發。


    看我有些吃驚老伯坐在我身邊說“我當時見她的時候。她也是這幅表情,昨天灣灣都和我說了”


    不等我開口老伯又說“其實能幫我最好了,幫不了我你就當聽聽我這老頭子的故事。”


    老伯原名是莫清,是這江頭洲十裏八鄉最出名的船夫的兒子,長的也好生俊俏,而他喜歡的姑娘是來這裏教書的女學生,在那個包辦婚姻的年代,兩個人互生情愫,村裏的小夥子都說是莫清高攀了,豈不知是女學生先表的白,莫清為了維護女學生麵子就到處和人說自己追的她。


    一來二去好景不長,這事傳到莫父的耳朵裏,傳統教育哪能容忍這樣的事情,便要給他訂婚,女學生吃過洋墨水,找上門和莫父講理,可是思想哪裏容得改變,莫父就氣病了,莫清雖說思想開放些,骨子裏還是傳統的,答應了訂婚。


    女學生一氣之下便說了分手,後來莫清也沒有真的訂婚,十裏八鄉都知道女學生去他家裏理論,誰敢嫁給這樣的人家啊,哪怕生的再俊,哪怕莫家再能吃苦過上好日子,有個女學生誰也不敢嫁去,生怕女學生再鬧,這下也正好如了莫清的願。


    時間久了等到莫父鬆了口,談婚論嫁的時候,女學生家裏硬生生的給她鎖在家裏,莫清隔三差五去城裏求,去家門口守,也不見人影,最後丫鬟出來傳音讓莫清等,說她家小姐一定會回去的。


    老伯說到這有些聲音抖擻,撓了撓頭說“這麽大一把年紀,讓你見笑了”


    我搖了搖頭說“老伯,會佳人有歸期,願君能如願”


    於是,莫清從年輕的船夫熬長了年邁的老者,從和父親一起劃帆變成了接過父親的槳,從灣灣父親的弟弟,熬成灣灣的叔叔,也未見女學生。


    老伯講完拍了拍身下灰塵,登上他行江木帆“姑娘,來,上來,我最後一程帶你領略下真正的江中心”


    我略微不解。


    老伯架起肩膀,握住船槳像如釋重負一般說“下次再來就是灣灣和她丈夫載你了,我啊,老了,老了。”


    我知道老的不是身體也不是心,是那股子勁頭,大概是放下了,也大概是放不下。


    回到雜誌社,我緊忙登報發尋人啟事,我無數次幻想佳人歸期,陌上花開,不負君的景象。


    不久,我收到了海外的郵件。


    “thankyouforlettingmygrandmotherreceivewhatshehasmissedforalongtimeinherlifetime.ifitisconvenient,ihopeyoucanhelpmecontactme.iwilltakemygrandmotherbacktovisitherformerlover”


    我不知道是喜悅是難過還是應該惋惜,我也不知道是否告訴莫老伯,他的佳人已婚,卻仍未忘記他,負君不負君。


    糾結了一陣以後,我把消息告訴了灣灣,灣灣和我不同,她很興奮,她說“滿滿知道她還活著,還惦記他,一定高興壞了,真的謝謝”。


    或許吧,負君又不負君,佳人負君仍有歸期,君未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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