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三界都以為非邑恐怕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一邊是天地安危,一邊是年邁至親,如何取舍無疑乃世間最大艱難。


    所以他們滿世界跑斷腿、耗幹神力地找他,試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他選擇重要的那頭——天下蒼生。


    可青靈找到人之後就知道,不管三界眾生是拿把刀架自己脖子上還是對著這人,都不管用。


    因為,非邑根本就沒有糾結!


    “我就知道牛郎那幾個家夥靠不住。”非邑指著擺放著一高疊碗和幾盆熱菜的桌子,“地方小,自己端個碗隨意吃點。”


    青靈不是沒有過過更簡陋的生活,可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招待過,感覺挺新奇,也學著妖使的模樣,拿上碗,盛了飯,挑了自己喜歡的菜堆著,然後隨意找了個地方蹲著吃。


    到底是客人,非邑從廁所尋了根放廁紙的小板凳,隨意擦了擦給他坐。


    他許久沒做過飯,手藝還在,就是這屋裏的天然氣有點問題了,火候沒掌握好,水煮魚都老了些,炒出來的小青菜也色澤稍欠。


    青靈把大蒜挑了出去,一邊吃,一邊和他說了說現在三界的情況。


    非邑把魚刺吐了,無所謂的恒了哼,“隨他們叫去,就是有點煩。”


    這是當然的,就差人族沒有來了,那豈止是煩,簡直就是從未有過的熱鬧事,現在往外隨便扯住一個形色匆忙的神明或是妖怪一問,十有八、九會回答找非邑。


    也是慶神鎮這邊妖怪之流他還能鎮得住,不然這裏也維持不了清淨。


    “他們最遲晚上就會找上門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熟悉非邑的不隻是牛郎織女他們,還有灶神、扁鵲,甚至不熟悉的,隻要一看了神鑒就能想到這裏。


    非邑神秘一笑,“我自有躲的地方。”


    “何處?”


    “那你得告訴我此來目的到底是什麽,我才好考慮要不要說。”


    他這一認真起來,蹲著吃飯的妖使也都紛紛抬頭看過來,深夜自己把放了辣椒的水煮魚吃了都不自知。


    其他人,哪怕原始之神和鳳泠找上門來他們也能從容應對,但是眼前這位不行。


    青靈之強,深不可測,單看獸裔對他敬若神明,遵如上父便知一二,更莫說,這位,可是當初以一己之力將相繇成功封印!


    非邑歸來之後外界吹得高,但如果沒有創典,他的實力實際成謎,如今又沒了神格,區區人類之身,放在前者麵前,實在不夠看。


    青靈正要說話,卻感受到一道尖銳的目光,扭頭一瞧,對上瀧幼冰冷的小臉,也隻是這麽一會兒,然後便轉開眼睛,偷偷把青椒玉米中的青椒粒兒夾了丟掉。


    “又挑食?”


    非邑似乎完全沒有看見方才兩人的對視,把自己碗中的青椒夾過去。


    女孩兒當即瞪圓了眼睛,臉頰氣鼓鼓的,“明明哥哥也不吃青椒!”


    “乖,女孩子吃青椒皮膚好。”


    “你又不摸?”


    非邑自己搬石頭砸腳,有外人在絕不低頭,“咳,誰說的?”


    瀧幼當即開心了,“那我吃!”


    她一口一口吃得開心,好像非邑給的是多甜的糖似的。


    這邊妖使們收拾殘局,青靈也說明來意。


    “誠然,你這樣做確有助紂為虐之嫌。”在青年冷下臉之前,他歎了口氣,“但我不會阻止,隻一句忠告給你:人活一世,但求心寧,若違心而行,此一生也對不起輪回。當初若我能有你如今三分決心,也不至於……”


    非邑臉色稍緩,隻是看他一副諄諄教誨的口吻,心思卻不知飄到哪裏,不由得脫口而出:


    “也不至於害得你的愛人魂歸天地。”


    青靈倏地定眼看他,皺眉問道:“我似乎從未與誰說過,為何你會知曉?”


    非邑擺了擺手,“咱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你不是說要找你老婆?後來相繇也說過。”


    青靈沒有再問,不過看他的神色似乎並不怎麽相信這種說辭。


    可若非如此,這青年是從何處得知的?隱隱的,自己似乎遺漏了什麽很重要的信息,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青靈搖了搖頭,“總之,好自為之吧。”他頓了一下,又說道:“若需要我幫忙,可立刻開口。”


    說著遞給他一片青色的‘玉石’,非邑仔細一看,原來是這人身上的鱗片。


    “關鍵時刻,保一命不在話下。”


    東西非邑收了,但卻拒絕他出力的好意,“事關老頭子的安危,絕不會冒險。”


    他恨相繇入骨又如何?隻要對方又老頭子這張王牌,要創典還是要什麽,他非邑絕不敢有二言。


    這份恨,總有回報的時候!


    青靈臨走前看了眼青年,欲言又止,然而終究一言不發的走了,因為他知道,即便想與他合謀相繇,這人也不會肯。


    非邑站在交易廳的天井相送,看那道蒼青靈光遁入雲天遠去,久久沒動。與三界高手聯手對付相繇,確實是好方法,可賭注卻是老頭子。


    別人興致勃勃,他賭不起。


    “大人,如此真的好嗎?”白繞竹站在他身後輕聲道。


    非邑回過頭去,“從初三開始,軌跡就已經發生變化,我一路疾馳而去,終點已不可更改。”正午的陽光下,巷子深處陰暗潮濕,他頭也不回的走進去,“救出老頭子這個目標若是不能實現,此生,便再無意義。”


    扭曲的人生道路最後隻有一個目標,如不能實現,連他自己都無法想象後果。


    此時,他哪管得了什麽三界蒼生,若他心不能寧,哪怕這片天地位麵皆為塵埃,亦與他無關!


    忙裏偷閑吃過午飯,他又帶著妖使馬不停蹄的準備下一個藏身點,可惜萬萬沒想到,三界眾生的最後一個殺手鐧招呼過來了。


    “哥,這就是我初中同學?怎麽和畢業照上的不一樣?”麵前的少年大約十八、九歲,笑容爽朗又無辜,指著一張合照上某一處,“看,這個又黑又矮和他哪裏像?”


    錢閻揉了揉他的腦袋,不說話。


    非邑看了看這貨,雖然知道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可卻依然這麽欠扁。看向錢閻,冷笑道:


    “我倒不知道,你當祖宗供著的弟弟可以這麽利用的?”


    錢閻抿嘴,“比死了好。”


    某種程度上,他和非邑屬於同類,都偏執的要命。錢閻感恩於非邑當初的逆天施救和種種幫助,可這種心情在錢才的安危麵前不值一提,於是對錢才說道:


    “不是念著故地重遊,讓你同學和你一起。”


    他吃定非邑顧念這份難得的友誼,定不會像趕走那些大神一般硬來,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並不清楚明安對非邑的重要性,這麽做,隻不過是讓非邑在諸多選擇中再排除一個特殊的。


    隻不過這個過程實施起來比預料的難一些,青年看了眼錢才期待的神情,握緊拳頭,感覺血液流動的速度變快,聲音有些冷硬,“我有事,先走了。”


    說著就要越過二人離開。


    錢閻伸出手臂擋住他,被非邑一把揮開,他隨即又按住青年的肩膀。


    兩人瞬間戰在一起!


    錢才被嚇了一跳,在一邊不語的錢淩連忙過來把他拉開。


    “淩哥,這……你去跟大哥說說,我不要那同學帶路了,讓他不要勉強別人!”錢才還是那暴躁性子,說著說著就開始煩躁地扒頭發,“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讓我哥帶我來找同學了!”


    也是這會兒是睡午覺的時候,交易廳天井這裏沒什麽人,不然誰知道會變成什麽熱鬧事兒。


    他來回走了兩圈,見那兩人還打得不可開交,竟然準備衝上去。


    錢淩眼疾手快,眼鏡都被這小子掙紮的力量弄歪了,來不及扶,他頭疼道:“事情不是這樣的,別去,等會兒老板會給你解釋的。”


    隨即錢才驚呼一聲,他轉眼一望——跟隨在人傑身邊,他也漸漸變得能看見另一世界——隻見錢閻渾身信仰之力熠熠生輝,彩色的氣運線從天井溢上天際,瞬間遮住整個慶神鎮的天空!


    這下子有的解釋了……錢淩這邊拉著錢才頭疼,卻沒注意到後者的變化。


    本就是從天道手中搶回來的重生,錢才早已不是普通人,身體是神木和醴泉所煆,自然能接受信仰之力。


    那細弱流散的光輝一進入身體,某處因為神格消失而變得不堪一擊的神言之術頓時受到衝擊,消散了……


    非邑驚訝地看著渾身光輝的錢閻,“我可從沒聽說過人傑會變成你這種的。”


    這一身氣勢和光芒,他幾乎以為麵前站著的是一個原始之神!


    “當年,把元寶送到這偏僻地方為的是安全。”錢閻依然冷,如今又多了幾分霸氣天成,“畢竟要收攏天夜城,總歸有些混亂。”


    不過他完成了,天夜城三巨頭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君臨的錢家!


    非邑此時才算是真正看清這個人,外表再怎麽冷,可實際上骨子裏卻藏著一顆噴薄的野心!


    砰!


    而失去神格的非邑不是如今的錢閻的對手,隻用兩根氣運線,便被打倒在地。


    “如果除去相繇,哪怕隻是作為普通人類,也該過的很好。”


    示意深夜不要過來,非邑索性就這樣靠著搖搖欲墜的柱子,把嘴角的血抹了,“這就是你的讓步?”


    不阻止,但是主張對付相繇。


    “這是我……”


    “哥,夠了!”


    錢才這一嗓子,讓兩人同時轉過去,對上少年的雙眼時,他們同時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恢複記憶了。


    這雙眼睛,又溫暖又張揚,同時還有經曆地府生死的沉穩。這輩子,錢才能為人所稱道的也隻有一點:能把大名鼎鼎的錢閻王吃得死死的。


    “如果你收手,利用我的事情我就不生氣了。”


    他很認真,但笑著,延展了整個慶神鎮的氣運線便都消失了。


    錢才定定的望了眼非邑,走過去對他伸出手,笑嘻嘻道:“邑哥~小邑~非邑~起來了。”


    非邑忽然笑了一下,就這他的手站了起來,“錢二貨……咳!”


    錢才給了他一拳,隨後一把摟住他的肩膀,緊緊抱住,“放心,兄弟我隨時都支持你!就算三界都追著你打,我也給你遞棍子揍回去!”


    非邑愣了一下,跟著推開他錘一拳,笑道:“遞毛線棍子,要拿刀。”


    說完帶著深夜幾個瞬間消失。


    錢才撓了撓頭,忽然嘿嘿笑起來,跑到他哥麵前,“我剛才一定帥呆了,我兄弟看起來都像是要哭了!”


    錢閻複雜地看著他,uu看書.uukansu “元寶。”


    “哎,你別這樣看我。”錢才拍了拍他哥的胸口,“就像你當初要救我一樣,小邑他也不會回頭的,我兄弟,必須支持!”


    他雙手插兜,心情極好的走了出去,被陽光晃得眯了眯眼,當初他兄弟能為了救他不顧生死,這條命他也不會吝嗇……


    等到了藏身點,非邑一屁股坐在石灘上,如某人所料,眼圈是紅的。


    不為這微不足道的支持,而是為那份經久不變的友誼,而這份友誼放在如今的情況下就發散著格外燦爛的光輝。


    深夜看了他一眼,頗為嫌棄:


    “你要哭就哭,一會兒笑一會兒癟嘴,看著惡心!”


    非邑毫不在意,“我這叫心情複雜,你這蠢貓能體會到才怪!”


    說完招呼眾妖使聚到一處來。


    白繞竹把到處亂蹦的非塗拎上,將空間裏的東西都檢查一遍,“所有東西都帶齊全了。”


    非邑點了點頭,嚴肅道:“這一次,重要性不用我強調,隻有一點,危及生命時不用顧著我立刻逃走。”


    和以前不同,他強調的是不用管他,而非向他求助。


    因為有一個問題他們都心照不宣:此番一行,其危險乃這些年來首遭!


    相繇——一個不把天道三界放在眼裏的上古怪物——之強悍,之陰險,之凶殘,也是他們所遇第一!


    “此行,破釜沉舟!”


    幾個妖使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不約而同地噗通跪下,“我等全憑大人差遣,赴湯蹈火,逆天而行絕無怨言!”


    非邑拉著瀧幼,帶著他的貓從從屬,一同跳進了漏底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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