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深更半夜的時候,非邑拿著新鮮出爐的鏈子出神,這兩天瀧幼那丫頭又跑了個沒影兒,據深夜他們說,這兩年來她從未與他們聯係過,總覺得捂著什麽秘密的模樣。


    他的房間就在靠街的這邊,通過窗戶能看見清涼的月亮,而此時,這輪圓月卻因為妖氣的影響而變得有些泛紅。


    想了想,他直接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街道對麵的房頂上,一隻修煉出了兩條尾巴的紅狐狸背著月光正蹲坐著,狹長上挑的眸子盛著冷光,尖尖的嘴中,兩顆尖利的牙齒露出來,像是笑,又像是凶狠地齜牙。


    一隻有著近千年修為的妖怪,在天夜城不算頂尖,但也屬於出頭的一類了。


    “找我有什麽事?”


    那狐狸一躍而下,在空中翻轉兩圈落地時變成了一個女人——今天在夜市中遇見的飾品攤老板。


    “小女子紅湖,給道長您見禮了。”


    狐族一向出美人,纖弱的身段盈盈一拜,是個男人都移不開眼睛。


    何況,狐族善媚術。


    非邑一揮手,狀似無意的將撲過來的妖氣趕走,輕笑道:“找我有什麽事?”


    紅湖見他麵上並無不悅,眼中喜色閃過,“今日見道長法力高強,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非邑將她的稱呼在心頭滾了一圈,忽然問道:


    “你來天夜城沒多久?”


    “這……是的。”


    女人訥訥地看著他,非邑沒打算解釋,這很好想明白,天夜城中但凡居住過兩年以上的妖族對他不說了解得一清二楚,但絕對不不至於連他的麵貌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誰,除了這兩年新來的不作他想。


    “不是有事情,說。”


    青年語氣平靜,讓紅湖忽然又有些不確定了,她仔細打量對方,心道不會有問題的,若是被發現了這人肯定早就怒火中燒,沒道理這般表現。


    定了定心神,她用極為動聽柔媚的聲音說道:


    “小女子來自荒砂城,自幼與妹妹相依為命……”


    非邑耐著性子聽她講述一大段故事之後,總算得出有用的信息:她妹妹受傷了,需要仙藥醫治。按這女人的意思,隻要能治好她妹妹,她什麽條件都答應。


    說話的時候,她含羞帶怯的眸子若有似無的飄來,一雙蔥白玉手絞著紅裙的腰帶,偏偏臉上還帶著兩分方才說起悲慘遭遇的盈盈淚光。


    嘖,是個男人都不能拒絕。


    非邑抬了抬下巴,“帶路。”


    兩人一前一後從街對麵的小巷子穿行遠去,這邊非八字的二樓毛球和蛇一排站著,目送他們大人又出去浪了。


    “這麽個小妖,有什麽好玩兒的?”


    非塗頗為不解,也隻有他們這樣修煉了《引雷訣》的三百年小妖敢用這種口氣說話,要實打實論修為,他們幾個加起來都不夠人手指頭碾。


    白繞竹不認同的搖了搖頭,低聲道:


    “大人向來出手必有打算,明天都有任務,休息吧。”


    妖使們都各自回房間去了,隻有深夜還蹲在窗戶上,望著那家夥一腳一腳的步子,一躍上對麵的街道跟了上去。


    白繞竹見狀並沒有多說什麽,反正那一人一貓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的。


    這邊紅湖帶著青年穿過小巷子就到了另一條街這邊,寒山的小吃店竟然還沒有打烊,想來是等著不遠處網吧裏的夜宵生意。


    門口是寒山的得力幹將,一看見從隔壁巷子裏走出來的青年堆上臉上準備招呼的笑意頓時垮了,此時這個魁梧的漢子內心正在罵娘——


    雖然早聽說這位回歸了,也已經去拜訪過,可此時他一個小妖單獨麵對這位大神能控製住不變會原形就不錯了!


    再一看邊兒上的女人,分明是不明就裏的模樣,莫非……一個不好的猜測在心中慢慢形成,恰好那個女人一臉戒備的看過來,像是看一個要截胡的對手。


    犛牛妖:“……”他在思考要不要作為同類提醒提醒。


    但非邑並不讓他開口,淡淡地一瞥,冷聲道:“麻煩給我準備一碗涼皮,麻辣不要醋,等會兒回來拿。”


    魁梧的漢子眼角一抽,忙挺胸抬頭站直,“是!”


    他保持這個姿勢目送那個殷勤帶路的女人離去,好像在看一張蹦躂的狐狸皮,忽然,身後傳來一股好似無意間泄露的威壓,冰山一角的力量讓他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


    “我要一碗拌麵,不要青菜不要辣,牛肉的!”


    深夜丟下一句便不見了,徒留犛牛妖被最後‘牛肉的’給嚇得體無完膚,聽這位大妖的意思難不成暗示他割肉相送?


    直到一路疾行到市中心某處正在裝修施工的地下超市停車場,紅湖才停了下來。


    “就是這裏?”非邑手插在兜裏,四處看了看——


    漆黑幽深的地下通道中,夜風嗚嗚的灌進來,將旁邊用來遮擋建材的塑料布吹得不斷翻飛,發出刺耳密集的聲音,就像是正要掙脫鎖鏈不斷咆哮的怪物。


    女人鮮紅的身影背對而立,忽然,一張紅眼獠牙的臉猛然湊近!


    鼻翼兩邊、眼下布滿了凸起的橫肉,額角脖子青筋盡顯,尤其是她白森森的牙齒,快要長過下巴。


    嘴一張,脖子上的筋就像是皴裂的土一般撐開,鮮紅的帶著黑色業障的妖氣撲麵而來!


    她在一米外咆哮,非邑的額發被妖氣吹動起來,衣衫鼓蕩,一動不動,問了句幹什麽。


    “交出你身上所有的仙藥!”


    女人的動聽的聲音不再,嘶啞且刺耳,毫不掩飾貪婪的光芒。


    “我看你的妖氣業障無數,如果再傷天害理就會遭天譴的。”非邑掀了掀眼皮,“而且你最不應該動我。”


    妖怪對上神明,最容易遭天譴。


    而且以他現在的實力等級,哪怕是冒犯也極易挨雷劫。


    “區區一個除妖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除妖師常年與神明有接觸,肯定有不少好東西!”


    原來是今天‘財產’外露惹的禍。


    一時間非邑都不知道該說這妖怪天真還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或者和許多人類一樣,妖怪才進入人間界曆練也會有這種以自我的眼光看待一切的階段?


    大約還忌憚著渡劫,妖怪似乎並不想殺他,隻在一旁威脅恐嚇。


    沒過多久,非邑便皺起了眉頭,他此時正站在地下通道的入口,抬頭能望見天空,雖是夜晚,但能看出空中透亮無雲。


    確實,沒有天譴。


    以這妖孽身上的業障程度,別說對他釋放敵意,哪怕是小小的一重天神明,此時也該引來天譴了。


    非邑歎了口氣,正要說什麽,那妖怪卻忽然發了瘋,猛地撲過來,他隻看見眼前紅光閃過,肩上便一陣劇痛。


    竟然留下了三道血痕!


    “我的耐心有限,如果你再不交出來就等著死吧!”


    非邑後退幾步遠離她,誰知這妖怪又要動手,這讓他也不得不動手,不過這一次他動作慢了些。


    藍色的火焰轟然從外灌進來,凶相畢露的女妖頓時慘叫一聲,化作一隻皮毛被完全燒焦的狐狸,連攻擊者是誰都沒有看清便朝著地下通道深處逃走了……


    “你下次能不能悠著點兒?普通的衣物被你的靈火一燎就廢了,很貴的。”非邑一邊將衣服上的黑灰拍落,盯著袖口的焦痕一邊歎氣。


    深夜從外麵的灌木中跳下來,哼道:“我現在賺了很多錢,養你綽綽有餘!”


    非八字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賺錢養妖使,在人間界生活的,這兩年非邑不在,他們都是按照各自接任務來分配的,多勞多得,偷懶挨餓。


    以深夜日益精進的實力,幾乎沒有任何訂單能難倒他,是以,這貓現在很有錢。


    “那我還得抱你的大腿是吧?”非邑想想都能把自己逗笑了。


    他很認真的開玩笑,但是深夜緩緩升起的情緒卻讓他們再也笑不出來。


    漆黑的夜色中,這貓的皮毛顏色淡化了,隨之變得突兀冰冷的,是那一雙金藍雙瞳。


    “你……到底是誰?”他慢慢踱步來到青年麵前,蹲著,盯著對方,“你的氣息是非邑沒錯,可太新了,就像……一個才出生的嬰兒。”


    那天他仔細嗅過,完全可以確定這個人曾經近二十年沾染的其他氣息都消失了,就像曾經經曆過的一切的痕跡都沒了。


    非邑笑不出來了,回望著貓探究的複雜的目光,一抬手,混沌空間將他們籠罩了。


    他盤膝而坐,點了點麵前一尺的地方。


    深夜遲疑了一下,慢慢走過去蹲著,結果一聽就差點炸毛。


    “兩年前,我確實死了。”非邑被深夜猛地豎起來的飛機耳逗笑,便給他撓了一下下巴,讓他放鬆,目光轉向別處,“軀殼、靈魂,蕩然無存。”


    聽一個活著的人談論他灰飛煙滅的過程,實在是……深夜不自在地動了動前爪,“然……然後呢?”


    又停頓片刻,非邑直勾勾地盯著他,說道:


    “如果我說我用混沌之力重新創造了一個自己,你信嗎?”


    深夜:“……”


    他當然不信,可這絕對是事實,因為剛好擺在眼前!


    “我從一年前有了意識,又花了大半年恢複記憶,當然,時間過程隻是我自己推測的,因為在那裏連自己的存在都是模糊的,遑論時間空間。”非邑娓娓道來,說不上驚喜,也談不上恐懼,“感應到你們有危險,我才開始試著掙脫那個地方,然後就回來了。”


    說完後,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


    深夜伸長脖子自下而上看他,“說完了?”


    “說完……嘶!爪我幹啥子?!”非邑甩了甩手瞪他。


    結果深夜更理直氣壯地瞪回去。


    “那你的實力是怎麽回事?就這麽睡了兩年就能殺邪妖了?還自己創造自己呢!你怎麽不把自己弄成青靈那樣的聖獸?不是更厲害!”黑貓說得唾沫飛揚,大有不說清楚今天就沒完的架勢,“還有,你的神格和神力是怎麽回事?!”


    非邑輕咳一聲,別開眼睛,“我一直都能不用神格運轉神力,這有什麽?”


    如今深夜也學會嗬嗬式冷笑了,“如果你還是個神明,剛才的妖怪還沒動手就被天譴劈死了,何況如果你有神識神力的話,那種小妖怪能近你的身?”


    青年正要再辯解兩句,深夜卻猛地拔高聲音。


    “如果你自己心裏沒鬼,今天就不會借這個小妖來試驗!”


    幽深的通道中,深夜低沉的嗓音高亢的回響著,這是第一次,他認認真真地生非邑的氣,而且刷新了有史以來的記錄。


    非邑本來就心虛,此時看他氣得胸肋骨都凸起來,uu看書 uuan 胡子直抖的模樣跟著心裏一憋,良久,歎了口氣把他給拎過來,放腿上順毛。


    “這火氣,別把自己給燒著了。”


    “滾!”深夜推開他的手,還是氣得不行,過一陣兒又看對方沒反應,轉頭一瞥,一張愣神悵然的臉在黑夜下無所遁形,憋了半天,“幹啥子?”


    非邑回過神來,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我隻是在想這到底算是怎麽回事?”


    此時再看,他似乎又顯得格外平靜了。


    這也是深夜覺得他改變過大的地方,放以前,這家夥不早得跳起來火燒火燎,哪兒還能這麽雲淡風輕?


    默契使他們能看懂對方的眼神,非邑勾了勾嘴角,“是不是覺得我現在特別的佛係?”


    黑貓老實點頭,他覺得這家夥要是就這麽麵臨生死也不會大驚失色。


    “其實……”非邑頓了頓,“我在那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或者說是創典的空間中,沒有任何的外物的地方,想了很多。想我們這幾年的經曆,想以後的打算,漸漸發現其實想要的就隻有最開始的目標。”


    這麽些年來兜兜轉轉,都是為了實力,為了救出老頭子,但不可否認的是心中也埋下許多恩恩怨怨,可經過這兩年的沉澱後發現:似乎都不重要了。


    “所以我的身世到底如何,這一切神秘事件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都已經不值得探究。”


    深夜果然不再多言。


    隻是,非邑為什麽不能使用神力,無法召喚神格,卻依然能與他進行神使契約的溝通種種謎團總有被揭開的時候,隻要他們沒有停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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