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黑色的古城,遠遠地望去,就象一所巨大的監獄。城牆年代已經很久遠,外麵包著的那層大青磚有的已經開裂倒塌,有的已經風化脫落。象鋸齒似的城垛子上長著一叢叢荒草。東南西北四個拱形城門,上麵各有一座大屋頂樓閣,灰色的瓦棱上覆蓋著厚厚的塵土,長滿了青苔和篙草。一麵日本鬼子的膏藥旗,在城樓上象喪幡似的搖擺著。


    “哐、哐、哐、哐……”


    “男女老少聽真,保安團部有令,趕快出來歡迎馬老爺子上任縣長嘍!”


    “哐、哐、哐、哐……”


    “團總有令,全城男女老少,攜帶彩旗紙炮,上大街歡迎馬老爺子上任縣長嘍!”


    “哐、哐、哐、哐……”


    幾個歪戴帽子倒背長槍的偽軍敲著大銅鑼,扯著破嗓子,滿街吆喝著。


    隨著鑼聲和喊聲,陸陸續續的從一些高門樓裏出來一些人,有肥頭大耳的富豪紳士,有拄著文明棍的鎮長、會長、保甲長,有穿著長衫的投機商人,有歪戴帽子斜瞪眼的流氓地痞,還有幾個打扮得妖裏妖氣的**……


    他們來到北大街,分站兩邊,伸著懶腰,叨著煙卷,等了半天也不見人來。日頭越來越毒,曬得街上的柳樹象病了似的,葉子掛著層灰土在枝上打著卷,枝條也一動不動,無精打采地低垂著。這幫人越來越難受,有的往樹影下一蹲,有的抽身想溜……


    “通,通,通……”城門外響起了幾聲鐵炮,這些人立刻打起精神,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


    一隊人馬前呼後擁的從城門樓下湧了進來,前麵有三十多個偽軍,肩上扛著帶刺民的步槍,刺刀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刺眼的白光。偽軍後麵是二十多個身穿便衣,背著盒子炮的漢奸特務,亂七八糟的甩著袖子大步奔跑。


    一匹大黑騾子,拉著一輛圍著藍緞子繡花頂篷的轎子車走在隊伍中間,趕車的小個子賣勁的打著響鞭,瘦刮刮的臉上,幾顆有數的大麻子顯得特別醒目。


    馬世仁坐在車內,看著稀稀拉拉的歡迎人群在劈哩啪啦的鼓掌。這場麵與他想象中的全城老少夾道歡迎,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彩旗飄揚反差太大,不禁大失所望,但還是強打精神向歡迎的人群點頭示意,擠出了一絲笑容。


    馬世仁是此地有名的大惡霸地主,強取豪奪的土地有八百頃。周圍十幾個村子的百姓都是夏家的佃戶,光馬家園子就占地百十畝。同時,這個老家夥還是個官迷,苦讀了十年,在清朝末年總算考中了一個秀才。後來他學會了巴結逢迎,不惜重金,賄賂官府,在民國時混上了縣黨部的委員,當上了副縣長。


    正在馬世仁準備青雲直上的時候,日本人來了,他因為摸不透“東洋大人”的脾氣,也看不清局勢,便暫時回到了夏家園子,想看看風聲再作打算。好運氣果然來了,原來在國軍中當個小官的兒子向鬼子身邊一靠,很快便當上了縣保安團的團長,有了人槍,又有了靠山,他在家也坐不住了。日本鬼子長驅直入,眼瞅著統治中國的大局已定,這個時候隻要馬家忠心為皇軍效勞,那定會飛黃騰達,世代富貴。馬世仁左盤算右盤算,便囑咐兒子在日本人麵前百般買好,並親自進城,攜帶重禮,探望鬼子少佐龜爬太郎。果然是錢能通神,奴才相招人愛,日本人下來委任狀,任命他為章湖縣縣長。這個老家夥喜出望外,趴在地上,對著日本委任狀連磕響頭。


    俺馬家父子一個掌著兵權,一個掌著政權,背靠大日本皇軍,這章湖縣的江山算是坐定了,子子孫孫的富貴也算是拿著了。馬世仁看著越來越近的縣政府大門,收拾起自己的思緒。


    縣政府是國民黨時代的老院,也是清朝時的縣衙門。高高的石基磚牆中間有一個能通過轎車的大門,門兩旁蹲著兩個大石獅子,大門兩旁站立著一些穿便衣的官僚和一些偽軍特務。中間的矮胖子軍官長著蒜頭鼻子,金魚眼,滿是橫肉的臉上長著一層黑色的雞皮疙瘩,大蛤蟆嘴張著,露出幾顆大金牙。他就是馬世仁的兒子,偽保安團長馬富財。


    “爹,一路平安吧?”馬富財上前將馬世仁從車上攙扶下來。


    “大哥,恭喜,恭喜你呀!”一個四十七、八歲,戴著一副眼鏡的男人走上前說道。他是馬世仁的表弟梅廉禮,一個有名的大奸商,淪陷前作販毒買賣,在城裏開了幾家大煙館,發了橫財。前幾年在西門裏蓋了一座二層西式樓房,日本鬼子進城後,這座樓房就成了龜爬太郎的司令部,梅廉禮不僅獻上房子,還把四姨太送到了龜爬太郎的床上,由此成了龜爬太郎的情報處長。


    “同喜,同喜。”馬世仁拉著梅廉禮的手,一同進了縣政府大門,沿著青磚鋪的甬道向大廳走去。


    所謂的大廳過去是縣太爺問官司的地方,如今又特別的布置了一番。正中間豎著四扇屏風,屏風上原來的“禮義廉恥”四個赤金大字已經被塗掉,改成了“東亞共榮”四個黑色大字。屏風前擺了一張紅漆長條桌,桌上放了幾盤鮮桃、瓜果,桌前是幾張藤椅。


    “今天正是黃道吉日,大哥榮耀上任,定會有番作為呀!”落座之後,梅廉禮笑著說道。


    馬世仁今日進城,對歡迎場麵實在是不夠滿意。他勉強笑了笑,“感謝皇軍的器重,不過民順則興,民逆則亡啊!富財呀,這城裏的百姓今天好象不太熱情呀?”


    “爹,我幾天前已經下了通知,布置歡迎慶祝還要老百姓們籌捐送禮。”保安團長馬富財趕緊解釋道:“不過目前縣府新立,人心惶惶,好多鋪麵還沒有開張營業呢。”


    馬世仁望著兒子搖了搖頭,“富財,此事不妥矣。先人有言:若欲取之,必先予之。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不可鼠目寸光,貿然行事。你呀,玩武的中,玩政治你還要再長一個腦袋哇。你要立即再下通知,叫大夥開張營業,就說是縣府有令,三個月內免稅、免捐。”說到這裏,馬世仁把袖子往上提了提,冷笑起來,“哼,隻要刀把子在咱們手裏,還怕以後沒有肉吃。”


    “高見哪,還是大哥有頭腦。”梅廉禮在旁邊稱讚道:“這就叫穩定民心,先給他們個甜棗嚐嚐。”


    馬富財連連點頭,說道:“爹說的對,我這就派人去通知。”


    馬世仁從藤椅上站起身,問道:“富財,我要馬上去拜見龜爬太君,此事安排好了嗎?”


    “早已準備好了。”馬富財起身欠腰,“不過龜爬太君說今日身體不適,明日再見。”


    “那就明日再去拜望,禮品呢?”


    “早已準備好了。”馬富財說著,取出一封大紅禮帖雙手遞給馬世仁。


    馬世仁重新坐下,展開觀看一遍,然後又遞給梅廉禮,“老兄弟,你看怎麽樣?”


    “黃金百兩,花姑娘十個,豬羊…….”梅廉禮看罷點了點頭,“不錯,這禮不小哇。”


    “要想受皇軍重用,這禮自然不能太寒磣了。”馬世仁在藤椅上靠了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以後還要靠老弟多多在龜爬太君麵前美言呀,老哥哥是不會虧待你的。”


    “都是一家人,大哥這麽說就見外了。”梅廉禮扶了扶眼鏡,“不過,那個餘誌勉倒真是大哥的絆腳石,要不是這個老家夥自命清高,不肯出來為皇軍效力,大哥這個縣長的職務還真是懸呢!”


    “這個老王八蛋,在民國時就一直壓著我,處處和我做對,到現在還想爬到我的頭上。”馬世仁猛的一拍桌子,怒罵道。


    “餘家四小姐回來了,我已經派人去下聘書,要是他不識抬舉,就別怪我手下無情。”馬富財咬牙切齒的說道:“要是他肯把女兒嫁給我,就放這個老東西一馬。”


    “操之過急,操之過急啦!”馬世仁搖著頭,看著兒子的金牙說道:“你的牙是怎麽掉的,還不是一時衝動,餘家世代富豪,根深蒂固,再說他還接受了黃澄鎮維持會長的職務,要除掉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大哥說得有理。”梅廉禮讚同道:“皇軍想收服人心,對象餘家這樣在地方上影響頗大的士紳還是很看重的,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不可輕易動手。”


    “三飆子這個王八蛋,斷齒之仇我一定要報。餘家老大是國軍軍官,還是黃埔畢業,三飆子是土匪,難道這還不夠嗎?”馬富財臉上的肉跳了跳,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金牙。


    “你以為皇軍不知道這件事情嗎?”梅廉禮冷冷一笑,“隻要他餘家現在安分守己,餘家老大和老三都是皇軍想拉攏的人,起碼現在皇軍是不想動他的,除非……”


    “除非什麽?”馬世仁知道梅廉禮現在很受日本人寵信,向前探探身子,想摸摸底細。


    “除非……”梅廉禮嘿嘿笑了兩聲,一道凶光從眼鏡片後麵射出來,“除非餘家扯旗抗日,或者和GCD扯上關係。”


    馬世仁眯著眼睛想了一會兒,露出了狡詐的笑容,“老兄弟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哪,事成之後,餘家財產咱們兩家二一添作五,平分如何?”


    梅廉禮哈哈一笑,說道:“這事我不過順便提醒一句,大哥如此盛情,兄弟我就不客氣了。”


    馬世仁站起身,對馬富財說道:“餘家先不要動他,等時機讓他們餘家人財兩空,你去安排一下,今晚在會仙樓設宴,把那些名流士紳、會長、隊長、鎮長們請來見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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