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秀兒?”


    趴在餐桌上的亞修被推了兩下,他嗚嗚兩聲,揉著眼睛坐起來,看見兩個熟悉的青年坐在自己旁邊。左邊那位雖然長得還行,但不修篇幅衣著樸素,一看就是死宅;右邊那位倒是衣著得體,但黑眼圈濃重,脖子上還有清晰的疤痕,看著有些令人心驚膽戰。


    “才畢業幾年,秀兒你喝一點青啤就直接倒了?”死宅哭笑不得:“你不能喝去小孩那桌啊!”


    “秀兒昨晚通宵加班,白天又繼續上班,下班後立刻趕過來,困得睡著很正常。”黑眼圈說道:“實在不行,秀兒你先睡一會,等下敬酒再喊醒你。”


    隨著意識逐漸回歸身體,就像堵塞感官的眼屎耳垢忽然融化一樣,明亮的色彩與喧囂的聲音一下子淹沒了亞修的感知。


    他正處於婚宴廳裏,周圍大多數他不認識的賓客。


    他想起來了,今天是大學同學的婚禮,畢竟是第一次聽見同齡人結婚,哪怕剛經曆一次地獄輪回日夜加班,亞修也義無反顧趕過來。他對今天的主角倒不是很熟,單純隻是想見證同齡人邁入人生的新階段,以及跟最好的朋友碰麵。


    結果好像因為太困了,碰了一點啤酒就睡了過去。亞修拍了拍臉蛋,奇怪,他昨晚明明喝了四壺咖啡加班,怎麽還會困,下次不喝咖啡了。


    他看向旁邊兩人,心裏微微有些感慨:“好久不見。”


    死宅是索仔,黑眼圈是樂子,而亞修自己被他們叫做秀兒。他們是大學四年室友,每個學期各自都想辦法撈錢,然後寒暑假出去窮遊,被狗攆過被賊搶過,雖然畢業後就沒怎麽聯係,但一旦見麵,那些傻逼兮兮的回憶就全部湧上心頭。


    “秀兒進了大廠賺大錢,看不上我們這些落魄朋友,能理解能理解。”索仔故作嚴肅:“其實我也想過要不要約你出來吃飯,但又害怕被你以為是借錢……”


    “是秀兒你太難約了。”樂子歎了口氣:“我路過神海好幾次,想約你出來你都說沒空,你是不是太拚命了?我剛聽說你們公司前兩天有人猝死,叫什麽來著……”


    “那個新聞我也記得。”索仔說道:“好像叫木馬……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名字?”


    “喔,我們公司平時都是用代號稱呼,所以會有很多奇怪的名字。”亞修沒有多想,幾乎是下意識說出這句話。


    “秀兒,錢是賺不完的。”樂子認真說道:“不行的話,跳槽吧,我害怕哪一天在新聞裏看見你猝死的消息。”


    “嗯嗯嗯,房子是房東的,生活是老板的,但生命是你自己的。”索仔也說道:“實在不行,秀兒你裸辭,我打遊戲養你幾年!”


    “不行!”


    亞修重重搖頭,“我剛剛提拔到運維部的主管,還負責了一個大項目組,雖然這段時間忙是忙了點,但隻要熬過去就什麽都有了。像我公司另外一款爆款遊戲的主策劃,跟我們同齡呢,就在前不久被獎勵了一套深淵市的別墅……”


    樂子歎了口氣:“你心裏有數就好。”


    亞修不喜歡別人擔心自己,便將話題從自己撇開:“那你們呢?最近怎麽樣?”


    “我生活一直很規律,10點睡覺,6點起床。”索仔說道:“雖然也可以說是10點睡覺,18點起床。然後吃外賣,打遊戲,每天都要竭盡全力才能熬到第二天。”


    “我拍了幾部電影。”樂子笑道:“不過一部都沒上映。”


    亞修知道索仔畢業後就一直在打遊戲,好像是遊戲主播,倒是樂子去當演員有點出乎他預料:“你飾演了什麽角色?什麽電影?等上映了我看看。”


    “你還是多補補覺吧。”樂子揉了揉黑眼圈,“我分別飾演臥底、貴族惡少和教師,至於什麽電影……我希望是你對電影感興趣才去看,而不是為了我浪費90分鍾。”


    “對了,秀兒你們公司最近出的新遊戲好厲害啊。”索仔說道:“已經幾個月連續登頂暢銷榜了,我都往裏麵扔了上萬塊。下個版本活動什麽時候出?新幹員是什麽術法派係?有沒有限定幹員複刻?”


    亞修無奈說道:“能說出來的我們早就在pv裏放衛星了,不能說的都是機密內容。”


    “我又不會說出去!”


    “那這樣,你有沒有黃色網站?”


    “有啊,怎麽了?”


    “你上黃網消遣吧,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


    在索仔用十字固怒鎖亞修的時候,這時候婚宴廳忽然暗了下來,婚禮終於開始。今天的新娘是他們的大學班長,她由父親牽著手進場,所有燈光都打在她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咖啡喝得太多,亞修連班長的名字都忘記了,但他看著今晚穿著婚紗的班長,心想這或許是她一生裏最美麗的時刻。


    婚禮過程乏善可陳,司儀水平一般,亞修他們隻能禮貌性給予掌聲。值得一提的是,在結婚宣誓的時候,新郎雖然回答中氣十足,但略顯捧讀;而新娘的聲音則是充滿情緒,甚至隱隱有些許哭腔,激動與喜悅通過音響感染到全場每一位賓客。


    “原來班長這麽情緒化的嗎?”索仔頗為疑惑。


    樂子:“說真的,索仔你去看黃網吧。雖然現在有很多人嫌棄婚禮麻煩多餘,但還是有不少人非常重視婚禮的儀式感,哪怕在上麵花費再多心思都在所不惜。更何況,這是女生人生裏唯一一次穿上婚紗的機會,絕大多數女生都幻想過自己穿婚紗的模樣。”


    索仔下意識就回答:“其實……”但他還是有點腦子,知道這裏是什麽場合,將喉嚨壓著的話吞回肺部裏。


    亞修看著台上的新人,心裏忽然湧出複雜的怪異情緒,既有向往,也有愧疚。向往倒也罷了,雖然他不能穿婚紗,但婚禮作為人生遊戲的重大主線任務,他一個二十幾歲的精壯小夥子向往家庭情有可原。


    但愧疚情緒就很詭異,他在愧疚什麽?


    儀式結束,服務員送菜上桌開席。但亞修剛吃到一口非常難吃的魚,手機就突然震動來了一條信息。


    他看了一眼,“啊,項目呼出了問題,四老板喊我回去加班,我先走了。”


    樂子:“四老板?”


    “四個老板。”亞修無奈說道:“我們公司有四個老板,也是我現在做匯報的直屬上司。他們覺得有問題要改,我也隻能老老實實回去加班。”


    索仔:“你不能讓你的屬下來加班嗎?”


    “現在下班都多久了,喊他們回去加班誰願意啊?而且他們幹得不好或者幹得慢,到時候挨罵的還是我,還不如我直接回去。”亞修攤攤手:“中層就是這樣,上麵要受氣下麵也要受氣。”


    “走了,下次有空再約。”


    樂子:“按照你這個工作強度,我覺得下次見麵就是吃席了。”


    索仔:“我發幾個黃色網站給你,兄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


    “滾滾滾。”


    亞修去外麵打車,在後座合了一會眼,再次睜開已經到了公司大樓。


    從外麵看,公司大樓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透明魚缸,裏麵燈火通明,人頭簇動,可見落後的八小時工作製已經不再適應新時代的發展。他穿過安檢通道,經過人臉驗證,機器響起冷澹的女音:


    “觸覺主管,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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