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勾,上梢頭,滿天星鬥閃爍,月光與星光交匯,偶爾各自躲入雲層中,不時又探出頭繼續用微弱的光撫著夜間的一切。


    淡淡的光影透過窗欞灑在睡著的人兒身上,即便是睡著了,她也是挺得筆直,麵上沉靜得看不出是否有個好夢,閉著眼睛的她一如在人前的安靜。


    然此時的蕭景寧其實並不平靜,她的夢境裏,是熟悉而又遙遠的記憶。


    青磚黛瓦,飛鳳翹簷,正門處筆鋒鋒利但不失威嚴的兩字——林府。


    兵馬大元帥林峯正嚴厲的指導三兄妹武藝,大哥林曄十二歲,二姐林夙十歲,三弟林鉞七歲,正是貪玩的年紀。父親林峯一錯眼,林夙就躡手躡腳的走到正認真蹲馬步的林曄身後,悄悄把他發帶給解開了,然後用長長的發帶把林曄的頭發一頭與一隻腳連到了一起。回過頭見林鉞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林夙將食指豎在唇邊,帶著林鉞躡手躡腳的離開了演武場。


    林曄十六歲,隨父林峯出征,林府眾人在人群裏相送,回府後十一歲的林鉞磨刀擦掌,在演武場練武練得雞飛狗跳,他說:“姐,叔平長大了,要跟父親和大哥一樣,沙場殺敵,保家衛國!”


    他們三兄妹的字,伯安、仲析、叔平。


    然後林夙,拔劍指天,“你們在戰場殺敵保家衛國,我就在江湖,懲惡揚善!”然後她一人一劍,縱橫江湖。


    十九歲,林夙回府,卻隻見大火過後的殘垣斷壁,大大小小二十七具焦屍,依稀能認出人……她的家已亡。


    她的家人中毒而死,然後大火掩了痕跡。


    林夙臉上笑容不在,再沒人讓她捉弄,再沒人讓她能撒嬌。也再沒人拉著她叫著姐,說他長大了。她瘋狂長嘯,滿腔怨憤,誓要找出滅門仇人。可線索,一一指向那個高高在上的人,他們林府世代忠骨,效忠的帝王。


    父親林峯訓誡之語尚在耳邊,可她真的不想聽,最後她還是選擇了離開,隻是這一次,江湖中再不是以前那個肆意飛揚的林夙,而是脾氣古怪的鬼醫林析。


    二十六歲,林夙帶領邊境殘兵,奪回他們大齊疆土,她與那人並肩作戰。


    三十歲,林夙痛苦的看著穿著龍袍的那人出現在麵前,那人說:“林析,做朕的皇後。”林夙說:“我是林夙,兵馬大元帥林峯的女兒林夙。”


    一個月後,重兵圍了林府,林夙胸前濺出了血花,看著人群外那張臉,她笑靨如花,閉上雙目,她走得很輕鬆。


    再睜眼,她眼裏滿是冷漠,卻發現,根本爬不起來,她將手放在眼前一看,哦……不是說,會有碧落黃泉,會有孟婆湯麽?


    皇宮,皇女,可笑,今生竟為皇女,無情帝王家女。


    冷眼看著這瑤雲宮處處擺設相克,她的生母雲貴妃身體一日弱似一日,她的身體也日日弱了下去,迷迷糊糊中她想,也好,也許這一次能看碧落黃泉,能喝孟婆湯。


    這一日,瑤雲宮迎來一個不速之客,她已經神智不大清醒,眼睛隻能艱難的撕開一條縫,但是看不清楚。


    她隻聽到雲貴妃說,“是你!”


    那個人說:“沒錯,是我。這裏是一粒解藥,你和你女兒,隻能活一個,你自己想想。”


    “為什麽,要這麽做?我女兒隻是公主,不會礙到你的路……”


    “嗬……他所在意的,我都要毀掉。就是這一次,你吃下了解藥或者你女兒活了下來,也不會多活幾年。”


    ……


    她撐不住了,她隻是一個剛滿一歲不久的嬰兒,什麽都做不了,現在看不到是誰要殺她們母女,就連要聽,都聽不到了。


    朦朧中,有人掰開她小小的嘴,一點點一點點細心的喂著水,水裏有著那解藥的味道。


    她聽見母妃說:“景寧,要好好的活著,無論多麽艱難都要好好活著,母妃知道你聽得懂。寧妃是母妃幼時走失的親妹妹,但是這事沒人知道,必要的時候,找她幫忙……”


    “景寧,對不起,母妃讓你去承受未知的黑暗的未來,梳妝台上那個紫色的妝盒裏有夾層,母妃亦有些人手,都交給你……”


    “景寧,相信你父皇,他是個好皇帝。一定要相信他……”


    不久之後,她的母妃薨了。


    她看著耀眼的林殊,林殊竟有著他們三兄妹的影子……她看見了林曄,看到了林鉞,也看到了林夙,曾經的林夙。


    然後,赤焰案發,祁王謀逆……雖不同但又相似的曾經……


    然後她看見了,蘇哲的臉。


    蕭景寧醒了。


    她坐起身,眼睛未落到實處。她回憶著夢裏的一幕幕。


    許久之後,她起身點燈,門外有守夜宮女扣門,“殿下?”


    “無事,下去休息吧。”


    “是。”


    蕭景寧坐在梳妝鏡前,手遲疑的摸著這張臉,一寸一寸。


    這不是林夙的臉。


    蕭景寧不是林夙。


    許久的沉默後,她閉了閉眼睛,“查當年赤焰案及祁王案的經手人名單,所有。”


    “是。”虛空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回應。


    一歲的時候,她被滿宮相克的氣味侵襲得很體弱,神智經常不是很清晰,所以很多事她真的想不起來。每次做夢又會夢到,但是醒來經常會不記得……


    終於她記得了,u看書 .uukanshu母妃她說:“相信你父皇,他是個好皇帝。”


    母妃她說:“一定要相信他……”


    母妃,景寧試著相信他。所以景寧決定,將這樁舊案重新查過,秉著皇長兄與赤焰軍被陷害,而父皇他未曾有過猜忌,未曾有過下狠手的真相,重新查過。


    母妃,希望你沒有看錯人。


    林夙已死,我隻是蕭景寧。


    景寧希望,我們都沒有看錯人。


    起身打開了窗戶,蕭景寧看著閃爍的星空許久,好似要將這夜空看穿。


    許久,蕭景寧關上了窗戶,她取出針包,撩起左袖,露出已有不少針眼的手臂,抽出一枚銀針,輕輕紮在臂上,她閉著眼睛,感受著針尖所到之處的力道,以及反應。


    先前給蘇哲的藥丸,是她根據毒術全集裏以及藏書閣的書裏麵對火寒毒的形成、症狀以及療法等推測製成的冷香丸,對寒、熱症皆有奇效,但終究隻能治標而不能治本,若是蘇哲能夠安心調養,那冷香丸倒是能夠讓他身體轉好,但是很明顯,他不能安心調養。


    蕭景寧在研究一種新的針法,可以將身體的元氣漸漸複原,因為要感受力道深淺等對身體的變化,她隻能自己紮自己來試,待手臂上的確定之後,她還要紮別的地方。


    既然銼皮削骨讓他透支了身體元氣,那她就把元氣恢複過來,應該不會錯。


    案子她要查,病她也要治。


    至於他們的不信任,她明白,可是連她自己很多時候都不了解自己,又談何讓人看透呢?林殊哥哥,你真會給自己出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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