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在西曆1506年的gpl,對於如何遷移一個人的記憶,仍是未解的難題。


    列夫*達維多維奇*朗道負責的科研團隊,在這方麵,已經進行了一些探索性的研究,製造出的“意識模擬器”也有記憶功能,一旦人的意識在其中流淌,按照預計,由模擬式微連接為基礎構造的記憶模塊,便能夠承載新增的記憶。


    但,對腦組織中已有的記憶,如何讀出,又如何遷移至“意識模擬器”,


    研發團隊則一籌莫展。


    人腦,一百四十億神經元的極端複雜之集合,直到今天,人類也未曾窺見其奧秘,這種現實,在朗道先生看來,相當荒謬:


    “阿達民先生,你,將永生的希望寄托在‘模擬器’上,似乎有充分的理由。


    但是,作為研發負責人之一,我卻在懷疑,我們這些科研人員搞出來的成果,是否真能如你所願,讓意識延續到久遠的未來。


    單論意識,正在思考的‘自我’,意識模擬器是有這樣的能力,但是,如果這導入其中的意識,脫離了其原先棲居之腦組織的全部記憶,這樣的意識遷移,價值何在,脫離全部記憶的‘自我’,又如何回答這一簡單之極的問題:


    ‘我’是誰?


    如果這一問題,都答不上來,那麽,不論站在旁觀者、還是當事者的立場,我們又如何能很有把握的講,當事者的意識確乎進行了遷移呢。”


    喪失全部記憶,僅存思維,這將是一種怎樣的情形。


    聽過朗道先生的質疑,方然的心裏,逐漸彌漫起某種不易覺察的恐慌。


    當一個人失去全部的記憶,僅存思維,那麽,且不論旁觀者如何判斷,這個人自己,又怎樣才能讓自己確信,他、或者她便是接受意識遷移的“自己”,又如何讓自己接受這一“全新”的身份。


    繼而,如何才能確信,自己並未被暗算,而正在永生之路上邁出新的一步。


    阿達民的擔憂,朗道先生都看在眼裏,卻沒出言點撥,而是麵色冷峻的坐在折疊椅上,不太友善的盯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才用冷漠的語氣,向麵前的阿達民發出告誡。


    “看起來,阿達民先生,對一個人如何邁向永生,不論‘蓋亞淨土’大區,還是你本人,準備還是不夠充分、不夠成熟。


    可是,即便是這樣的事態,也沒有讓你對大區的科學技術研究,更加關注。


    在這樣一個時代,戰爭的威脅,讓蓋亞淨土大區必須將大部分資源投入到軍事領域,這一點,我和我的同僚們完全能理解,我所不理解的,是像你這樣一個人到中年的管理員,卻好似並不在乎死亡的威脅。


    人生,是短暫的,對一個中年人而言,向前望去,墳墓甚至已依稀可見。


    阿達民先生,我不知道你的真實年齡,也不想知道,但,哪怕是一個年輕人,但凡能成為當今時代的管理員,對自己的命運,難道會沒有絲毫前瞻性的預判,反而對事關生死的科學研究,如此淡漠?


    僅憑‘意識模擬器’,能否永生,答案簡直一望可知,這並不可靠。


    今天的生命科學研究,雖然,我本人對這一領域所知有限,卻也不難看得出,人類掌握的知識,技術,還遠遠無法滿足解讀人腦、思維、自我意識的程度。


    在如此淺薄的基礎之上,妄想永生,簡直就是一種蠢行。”


    “是嗎,也許吧,你說的有點道理。”


    尖銳的言辭,並未激怒桌旁的阿達民,反而向前傾了傾身,


    “但,所謂‘消失的記憶’,這種事在生命中的每一天,不是都正在發生,且經常是不為人所覺察到的悄然發生?


    遺忘,將記憶抹掉,再也回想不起來,這正是人腦的重要功能。


    既然普通人的每一天,都在遺忘,都在丟失過去所經曆、所見聞之事物的印象,卻從未有一個人會認為,由於遺忘,今天的自己,便不再是昨天的自己,甚至因記憶的消散而喪失自我,這完全是荒謬的。


    不過,朗道先生,還是感謝你的提醒。”


    自己治下的科研人員,迄今為止,仍未確切掌握人腦的結構與功能,如果現在進行意識遷移,則會丟失記憶,這確乎是一個嚴重的問題。


    即便如此,倘若要在“死亡”與“失憶”中選擇一個,答案簡直太明顯。


    意識,流淌的生物電,可以藉由腦外連技術遷移,植根於腦組織的記憶卻沒辦法一並轉移,這對普通人而言確乎是煩惱,阿達民卻不太在乎。


    究其原因,接下來,列夫*達維多維奇*朗道的說法,與他內心所想如出一轍:


    “是嗎?


    用不著感謝,我還沒說完。


    關於意識遷移過程中的記憶丟失,阿達民先生,你可以一點也不在乎,畢竟在無限長的生命麵前,記憶,還是別的什麽東西,都可以被放棄。


    但是,一個人的自我意識,從來沒有經曆過比一生,也就是至多一百二十年的時間更長的存在期限,無限長的生命,或者,哪怕僅僅是極其漫長的生命,恐怕都不是一個人的意識所能負擔,這你想過嗎。”


    ……


    1506年春夏之交,u看書ww.uukash.co 西伯利亞南部的大地上,陰雨連綿。


    氣候的惡化,現如今,已不再是一個需要爭辯的預測,而是明顯的現實,濱海邊疆區的降雨時候反常,雨水也不出意料的呈酸性,給gpl平添幾分煩惱。


    但,這種自作自受的麻煩,戰線另一側的對手也得承受,這倒是很公平。


    淅淅瀝瀝的降雨,對地下世界的阿達民而言,隻是風景,即便在這一大片綿延的晦暗蒼茫之中,並無舊時代的城市天際線,或者鄉村郊野的自然風光可供欣賞,閑暇時,他還是會驅策“替身”,站在高處,俯瞰無邊無際的大地。


    仿佛自己是上帝一般,憐憫的,注視著天下蒼生。


    煩惱,生而為人,自降生的那一天起便如影隨形,但不同的人,煩惱大抵也不一樣,普通人的煩惱是怎樣在這時代苟活下去,阿達民的煩惱,


    則是眺望未來,看不真切,不確定當如何自處,


    當一腳邁進永生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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