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邊疆大區,有可能是這曆經浩劫的世界中,唯一的公社主義力量。


    不論形式上如何運轉,至少,“天堂軍”占領的psk大區之要塞裏,從上到下所有人,說法幾乎都是一樣的。


    公社主義,遙想過去的一百年,曾經化為幽靈,在被資產主義折磨到動蕩不安的尤洛浦上空飄蕩,繼而,在蓋亞大戰的血與火中,催生出人類曆史上第一個公社主義國家,繼而開枝散葉,書寫七十餘年波瀾壯闊的曆史。


    然而歲月無情,再怎樣激情澎湃的時代,也終將過去。


    今天的人類世界,不論理聯、還是沙羅,都已被淹沒在了曆史長河之中,甚至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至於眼前的psk,究竟是理聯的一種延續,還是僅僅作為精神層麵的傳承,方然並無意深究,說真的,麵對這一實力明顯遜色,注定將會被nep大區吞並的文明孑遺,考究其誕生之本源,根本也不是什麽有價值的工作。


    “安娜女士,最近,您和您rades,有沒有進行一些不適當的行動。”


    說清楚“食用肥皂”的來龍去脈,原則上,算是讓占領區的民眾接受了這一安排,斷開連線前,方然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


    不適當的行動,這種話,說者與聽者都心知肚明,無需明講。


    與北大陸上的諸大區不同,事實上,很可能也與蓋亞表麵的任何一個大區迥異,psk大區的要塞裏,軍隊中,人類的數量眾多,自己也未曾出於安全的考慮,將這些人嚴加看管起來,原則上講,身為psk人,的確有機會去嚐試反抗。


    盡管這種反抗,哪怕能取得一時的成功,最終結局也必然是被機器大軍鏟除,從直接效果上看,毫無意義。


    隻不過人類,從來都不是一種全憑理性指揮的物種。


    阿達民的話裏有話,安娜*烏沙科娃心知肚明,和連線一開始的情緒大不相同,今天,偶然得知nep大區的某些情形,讓她感到意外,繼而,對原本積極策劃、準備實施的反抗行動,也變得有些猶豫。


    一件事,做了也沒效果,甚至可能招致慘重的犧牲,那這種事還有做的價值嗎。


    有,必須有,但如果是現在這樣的情形……


    “管理長。”


    突然被這樣稱呼,鏡頭前的年輕女人一愣,她抬起頭。


    “還在糾結於,是否要向本人妥協,抑或是奮不顧身的發動襲擊?


    恕我直言,一旦這種敵對行為真的發生,不論是否有效,或許還能擊倒‘天堂軍’若幹武裝機器人,這種行為本身,必定會招致nep大區之占領區政策的劇變;


    到那時,莫說‘食用肥皂’,就連要塞裏的老幼婦孺能否生存,都將是一個未知數。”


    “我們有這種覺悟。


    您,阿達民,如果想壞事做盡,我們承認並無力阻止這一切。”


    “是嗎?


    我的要求,無非是維持現狀,安安穩穩待在要塞及周邊地帶,不要惹是生非,平心而論這要求一點也不苛刻,而且身為管理員,我這樣下令的動機,也無非是要減少不必要的內耗,集中全力應對威脅。”


    “來自濱海邊疆大區的威脅嗎,阿達民,您還真會反客為主。”


    “當然不是psk。


    眼下的事態,當然,我沒義務對您知無不言。


    但我還是想提醒一句,安娜女士,您和您rades務必要清醒的認識到:


    濱海邊疆大區的武裝力量,永遠都無法再踏足這一片土地,這是尚未發生,卻注定會發生的事實。


    您和您rades,在權衡利弊,考慮psk大區的現狀、並決定接下來的行動策略時,最好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以免徒增麻煩。”


    “……”


    阿達民的話,語調一點也不高,安娜卻受到了極大的觸動,一時間沒吭聲。


    現實,殘酷的現實,其實又何須侵略者挑明,自從去年古拉格被襲擊、繼而淪陷,見識到海峽另一側殺到的機器大軍,那些鋪天蓋地、火力凶猛的作戰單元,安娜*烏沙科娃就有了隱約的預感。


    這麽長時間以來,沒再想起,無非是潛意識裏,不願意直麵這冷冰冰的真實。


    所以一切都結束了嗎,不論再怎樣努力……


    思緒奔流,情感的閘門一下子敞開,坐在房間裏的年輕女人漸漸低下頭,以手掩麵,肩膀無法抑製的不時聳動。


    無言的目睹這一幕,方然麵無表情,坐在椅子上沉寂了一小會兒。


    默默的終止連線,起身,步履遲緩的走出控製室,四十六歲的男人深深吸了幾口氣,他接過sara端來的蘇打水,啜飲幾口,才拖著同樣遲緩的腳步向泳池走去。


    情緒,是沉重的,甚至有些感同身受。


    阿達民,與階下囚,懸殊的身份差異,在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上,根本無從體現,方然覺得自己很清楚安娜*烏沙科娃的感受,不僅如此,現在的自己,甚至會比深陷沮喪之中的女人,更加沉鬱。


    倘若世界,不是自己所期望的模樣,身為阿達民,貌似能掌控自己命運的一種人,


    我,卻又要到哪裏,去發泄這至深的絕望呢。uu看書 ww.uuknhu


    ……


    公社主義,不論一開始如何理想,最終的理想褪色卻如同命中注定。


    正是從這一點出發,哪怕不考慮nep,不考慮這荒謬的新時代,甚至不考慮蓋亞表麵的任何威脅,濱海邊疆大區的既有形態,也斷然無法一直維持下去。


    正如資產主義,必定墜入危機的漩渦,被客觀規律的巨力撕扯的粉碎,天然與人類之自私自利相對立的公社主義,同樣有著無法逾越的困境,一旦捍衛者稍有鬆懈,就會迅速被內部的蛀蟲、外部的敵人摧毀,重走舊路。


    思考抵達這樣的深度,方然所在意的,便不會是“公社主義的psk為何無法一直維持下去”;


    而是“psk當初到底是怎樣進入了公社主義狀態”。


    這一點,時至今日,占領超過一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審訊俘獲平民,乃至管理人員,asa仍未有足夠可信的調研結論,至多隻有些推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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