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品,事實上有價值,原則上也應該有一定的價格,創造這“全產機”體係的勞動者們理應獲得這一切。


    但站在現實、而非理想的立場上,方然卻必須得承認,他根本沒辦法避免這命中注定的壓榨與掠奪,沒辦法拒絕將“全產機”提供的一切產品據為己有,同時極其荒謬的,被迫成為一隻不勞而獲的寄生蟲。


    否則又能怎樣,難道勒令“全產機”停工,又或者是撇開這一體係、歸隱山林嗎。


    道德潔癖者可能會這樣做,方然卻不會如此,相反,他的選擇是堅持絕對的唯物主義立場,直麵現實,接受“全產機的產品,就是完全免費”的奇談怪論。


    一個先行者離世,一群先行者離世,會給後來者留下有價值之物,這原本是司空見慣。


    但“自產機”乃至“全產機”的情形,卻又不同,當一個人死去,落到時間列車外的未知世界,其遺留的“物”,卻能自我維持、自我修複、自我增殖,持續提供有使用價值的產品,這在過去是根本無法想象。


    甚至到了卡奧*海因裏希的時代,仍然無法想象。


    正因如此,海因裏希主義的若幹理論、專著中,並未深究這一現象,對勞動者身死之後,仍然留存、仍然“活著”的生產力,也沒有十分嚴謹而全麵的論述。


    更談不上推測這一事物出現後,世界,將會向何處去。


    當活人死去,生產力猶存,細細思索,這是一種很詭異的社會現象。


    進而,倘若拘泥於理論,“全產機”的掌控者便無法可想,沒辦法根據“凝結的人類勞動”之多寡,去確定其產品的價值與價格。


    理論上有價值,實際卻是免費,這樣一來,難道產品都可隨意丟棄、任意分配麽。


    倘真如此,便恍若一夜間進入了共同主義,奈何現實根本不是如此,而是遠比地獄更殘酷、更詭異的文明後時代。


    當產品失去了價值的錨,對管理員而言,如何確定其在雙邊貿易中的價格,更直白的,如何確定其兌換多少對方的物資,才不吃虧,就變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


    不管產品中事實上凝結了多少人類勞動,或者,按已經崩潰的馬克計價體係,應該值多少錢,在大區之間的易貨貿易中,幾乎毫無意義,決定兌換比例的唯一依據就是物資的稀缺與緊迫程度,以及偶爾會有的競爭性報價。


    這方麵的工作,顯而易見,既事無巨細又相當瑣碎,方然並無幹預的興趣。


    在聯邦馬克體係崩潰之後,西曆1490年的北大陸、乃至世界,各種電子貨幣都在迅速消亡,被依托現代化技術的易貨貿易取而代之。


    根據人工智能收集到的情報,不僅nep,在毗鄰的mis與lna大區,管理員的選擇都和自己相去不遠,在雙邊貿易與內部結算體係中,都使用基本的物理單位——焦耳,作為嶄新的貨幣基本單位。


    或者更不如說,在擯棄了傳統的貨幣與經濟、金融體係後,出身it的管理員們達成一種默契,轉而用更基礎、更本質的特性來描述生產活動。


    焦耳,joule,但凡中學生都知道,是一種度量熱量的國際單位。


    進一步的,在人類世界的科學技術範疇,焦耳也用於度量“功”,進而用於度量能量。


    不管熱量、功還是能量,都是一切物理過程的程度、規模與性質之衡量,本質上講,就連人本身的新陳代謝,也完全可以歸入能量變化的範疇。


    用joule、joe作為貨幣單位,隻是一種說法,實質上是擯棄貨幣、改用物理量。


    焦耳究竟怎樣用作“貨幣”單位,一切要從源頭追溯,在fscim體係的支持下,人類社會的一切活動都呈現為能量的獲得、轉化與耗散,在分析表觀過程時,可以暫時不考慮其實質(熵變化),而專注於能量的流動。


    譬如發電,將煤炭的化學能轉化為電能,是否代表每一千瓦時的電力,就價值3,600,000焦耳呢。


    當然不是,而是需要ai計算電力的“總能耗”:


    從煤礦勘探開始,遍曆煤炭生產的一整套流程,與此同時,從機械—機電裝備製造開始,遍曆發電機組生產的一整套流程,並綜合考慮發電單位的規劃、設計、建造、運營與環境影響等諸多因素,得出人類為獲取這一千瓦時的電力,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可想而知,這樣得出的統計結果,一千瓦時電力的“價格”必定遠小於3,600,000焦耳。


    否則,倘若獲取一千瓦時電力,人類社會要付出大於3,600,000焦耳的代價,這就是一樁賠本買賣,宏觀上並不可持續。


    一旦理解了這一實例,就不難明白,“焦耳”作為貨幣單位,uu看書 ww.uuansh與其在科學技術領域的意義稍有區別。


    身處這樣的時代,一個人,能夠用約500,000joe買到相當於3,600,000焦耳的一千瓦時電力,並不說明這計量體係有矛盾,最終會導致對不上賬,畢竟作為一個人,要生活,消耗的絕非僅僅是電力,其花費joe采購的其他物資,則會將總賬平衡。


    譬如飲食,一個人每天需攝入的食物,總熱量大致在8~10兆焦,換算成千瓦時,隻相當於2.2~3度電。


    但可想而知,普通品質的一日三餐,采購價格必然比2.2~3度的電力高得多。


    此外還有大量物資的消耗,並不直接耗散能量,譬如一件襯衫,在新經濟體係中標價2,700,000joe,購買者即使將其穿到襤褸,能量耗散也還是零。


    推而廣之,采用“焦耳”、joe作為所謂的貨幣單位,實際上是依托發達的it科技,建立起一套更本質、更精確也更高效的資源分配體製,在采用這種體製的大區,譬如nep,全大區從自然界所獲得的全部能量,必然等於其全體成員所得收入的總值。


    在不考慮儲能係統、易貨貿易等變數時,這兩項總和應完全相同、一絲不差。


    具體到大區內的每一個人,從上帝(管理員)到奴隸(科技工作者),其分配到的joe之大小,則對應自己有權動用nep大區從自然界所獲總能量的多大一部分。


    從大區整體看,獲得多少joe、必然消耗多少joe,新時代的經濟體係就是如此簡潔,而又極端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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