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方然的意識始終都很清醒,明白自己絕無能力、也無必要去救emily,傷感,也不會稍減分毫。


    更可悲的是,現在的自己,又哪有時間去傷感這一切。


    心頭五味雜陳,與其說,是在扮演托馬斯的角色,為戀人的安危而擔心,倒不如說是方然內心想法的真實流露。


    意識到劇變越來越近,說不定哪一天就會來敲門,置身其間的這世界,即將天翻地覆,他忽然間竟有些惶恐,擔心自己,終究無法緊緊抓住命運,也許時間一到,就會和蓋亞的幾十億芸芸眾生一樣,被時代的洪流所吞沒。


    走出醫療機構大門,正值傍晚,天邊現出一抹殷紅晚霞。


    獨自一人走著回家的路,沒搭電動車,反正也不趕時間,臨別在即的年輕人慢慢邁動步伐,一邊不自覺的警惕四周,一邊瞥向那遠在天邊的燦爛紅霞,映照在眼瞳裏的,卻是深深的寂寞,和仿佛永遠無法冰釋的孤獨。


    一個人的戰爭,一個人的征途,路,就在腳下,一旦踏上去便再也無法回頭。


    代價,從生而為人,一直到此時此刻,自己的畢生精力都傾注其中,其他的競爭者,他們想必也都一樣吧。


    這麽多的努力,這麽多的代價,從托馬斯*安生的死,到emily注定的厄運,所有這一切都值得嗎,也許時至今日,自己雙手沾染的血,仍然寥寥,可隨著事態的一步步發展,更大的代價,終究會被迫著降臨。


    但為了一個至高無上的目標,再多的艱難,再大的代價,如今也隻有去承受。


    永生,無限長的生命,此時此刻的三十三歲之追尋者,從未感覺到自己距離這一目標是如此之近,哪怕永生不死的奧秘,還未降臨於這世界,哪怕無限長的生命,仍注定會遭遇宇宙熱寂的歎息之牆,遙望天際,那一抹燦爛如火的晚霞,卻讓他的信念無比堅定,繼而,大踏步的向前邁進。


    也正是在這一刻,方然,格外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做過的一切,與即將去做的一切,


    絕非隻為了永不下車,而是文明,這自蒙昧時代延續至今的奇跡,所召喚出來的力量,是文明自身麵對生死抉擇時所迸發出的,最後的吼聲。


    ……


    從夏洛特離開的日子,這一天,是西曆1484年11月7日。


    許多年以後,甚至於,度過了不知多麽漫長的歲月,方然始終清晰的記得,那一天清晨,夏洛特研發中心的靜謐安詳。


    回憶裏,第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枝頭,灑落在草地上的景象,是多麽的寶貴。


    他甚至會覺得,那,便是自己對這世界的最後一瞥。


    上午九點進入州際公路,從夏洛特到nep大區的幾千公裏路程,方然依舊沒選擇噴氣機,找了一個借口混進ibm的運輸車隊。


    搭乘飛機,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對自己而言根本不是一個可選項。


    這也就意味著,自己重返夏洛特的次數,必定寥寥,哪怕隔三差五都會有車隊從nep到夏洛特,借口卻不能一直敷衍,那樣遲早會引起懷疑。


    回不去了,不論從哪一種意義上講,自己都已沒有了退路。


    nep,東北太平洋大區,近幾年來始終在和這一區域相關的工程打交道,方然是很熟悉的。


    不過對這片區域上如火如荼的“全產機”,自己的把握就很有限,係統工程的分離原則也讓托馬斯*安生無法了解更多,至少在公開的層麵是這樣。


    從夏洛特到未定目標,總之,是前往北大陸的西北海岸線附近,若幹天的旅途上,方然一點也沒耽誤時間。


    部署在nep大區的“全產機”體係,如今,已並線測試一月有餘,根據“看門狗”的數據,方然估計該大區的“全產機”完成度較低,大概在30%~35%,要達到90%以上的完成度、宣告主體工程完畢,大概還需要五到十年的時間。


    一旦意識到這點,對赫伯特*西蒙的大局判斷,自己就有理由報以質疑。


    不需要分析,哪怕僅僅憑直覺,方然也能覺察到聯邦社會的危機之深重,繼而,也對蓋亞大戰的爆發節點,有了更緊迫的判斷。


    且看自己麵臨的情形,要反抗有產者、顛覆舊製度,也不能真的等到“全產機”大功告成的那一天。


    “全產機”完成後,可想而知,有產者對這一體係的掌控程度,必然大大加深,係統本身的運行、維護,所需工作量和勞動者也遠比建設時期更少,雙方的力量、態勢此消彼長,會對it從業者一方十分不利。


    看透這一點,uu看書ww.uukanshu.c潛伏在it領域的無數緩則,必定會提前行動。


    至於衝突會在哪一刻爆發,這種事,方然眼前還沒空關注,隨行的車隊一路浩浩蕩蕩前往nep大區核心城市——西雅圖,他則半路離開,在若幹名武裝機器人的護送下進入落基山脈深處,在愛達荷州的某小鎮安頓下來。


    說是聯邦境內的小鎮,實質上,其所在一大片廣袤區域都屬於“國際商用機器”。


    在出發之前,身為項目負責人,方然一早就知道nep大區的“全產機”二級節點應急處置係統值控製核心位於此地,托馬斯*安生與係統安危的綁定,就體現於此,一旦進入這座小鎮,除非特事特批,否則根本無法再離開。


    出於種種考慮,將托馬斯*安生與其女友隔離,hr部門的說辭,是待這一工程完成後,再為emily安排職務、讓兩人團聚。


    對頂層的思維模式一清二楚,方然知道,那的確也隻不過是說辭。


    勞動者的利用價值,如何體現,綁定在龐大體係上也是一種用途,在“全產機”建成後,說不定有產者們會怎樣確保自己對這一體係的完全掌控,等待著托馬斯的,恐怕,不會是什麽團聚,而是某種更可怕的命運。


    前景的凡此種種,不宜多想,方然隻稍加回憶就遍體生寒。


    一直以來在為永生而竭力,調查,刺探,這些行為一天也沒間斷,對有產者掌控一切的強烈念頭,方然感觸很深,繼而,對生命科學領域某些喪心病狂者提出的所謂方案,也隻有一種內心深處萌生的,難以抑製的厭惡與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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