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追尋永生,就得隱匿自己的身份,這一點方然早就想得很明白。


    但是對身份暴露的風險,究竟有多大,他在不同時期還是會有不一樣的評估成果,采取的措施也不盡相同。


    永不下車的票,至多隻有一個人能拿到;


    然而以蓋亞之大,七十億人中蟄伏的永生追尋者,顯然遠不止一個。


    基於這樣的根本認識,方然的對策,必然也是同類們的對策:鏟除所有競爭者,這是爭奪永不下車資格的必經之路。


    事實上,倘若不是極度厭惡風險,極度厭惡死亡,這些足夠聰明到能踏上永生征途的家夥們,才不會一個個都采取明哲保身的消極態度,而早就大打出手、拚得你死我活,甚至提前發動第四次蓋亞大戰了。


    一方麵想鏟除同類,另一方麵厭惡風險,正因如此,方然雖時刻提防身份曝光,卻並不太懼怕同類的威脅。


    追尋永生的人,如果不是異想天開、白日做夢,而是從科學的立場出發,深思熟慮後才確定了目標,就幾乎必然具有相當程度的智商,繼而在權衡利弊後,斷然不會冒被發現、被製裁的風險,在人類世界尚未走到盡頭、社會體係瀕臨崩潰之前采取行動撲殺同類,那樣簡直就太愚蠢。


    就說方然自己,不僅從未有這樣的念頭,甚至連其他追尋者的身份都懶得關注;


    不過“匿名者”算是一個例外。


    正是從這位毫不在乎暴露行蹤、隻因死亡頃刻將至的同類身上,具體的講,發現網絡上居然有這麽多人在調查此人的行蹤,方然才有從每一天的忙碌中抽出時間,認真評估永生之路上的“自相殘殺”,風險究竟幾何。


    “匿名者”的銷聲匿跡,極大的可能,是此人已經死亡。


    至於原因,雖然繼續工作的asa還沒找到更多的線索,但方然仍選擇相信此人的陳述,不僅是相信“匿名者”本人惡疾纏身、現在已經離世,更相信此人的it能力和思維判斷,這樣的人,哪怕被死神扼住咽喉,也斷然不會冒冒失失的被人追殺上門,以如此窩囊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換句話說,通過觀察“匿名者”的結局,方然初步驗證了自己的推斷:


    身在人類世界,至少,在當今時代運轉還算正常的人類世界,一個追尋永生的人,不要說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隱蔽自己的行蹤,哪怕像“匿名者”這樣昭示天下、向所有潛在的競爭者明示線索,短時間內的火並風險也一點都不高。


    但是,這畢竟是在自知時日無多、什麽都不在乎的情況下,才做出的決策。


    “匿名者”的絕筆,洋洋灑灑,說出了方然隱約察覺、一時卻道不清楚的核心矛盾,對此人的辭世,也難免心生傷感。


    但在隱匿身份這件事上,他卻決計無法效仿此人的行為;


    不僅如此,事實上,考慮到“匿名者”已無意於永不下車的爭奪,跌落車外,在那縱身一躍之後,時間列車上的任何事都與此人無幹,畢竟人再怎樣也隻能死一次,身死之後,身份信息、行動蹤跡,這一切也根本就沒所謂。


    但是對仍然活著,仍然在胸牆後準備對抗死神的同類們來講,戰爭,則剛剛開始。


    明確這一點,對未來將要麵臨的風險,方然就愈加警醒,他馬上意識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永生追尋者的身份,與之相關的蛛絲馬跡,並非一夜之間遍布蓋亞,而是在漫長的生存經曆中,逐漸四處蔓延的。


    換言之,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在注定降臨的自相殘殺中占據先機,決不能等到這自相殘殺頃刻將至、甚至已經爆發後再著手。


    而是要從一開始,就深埋自己的真實身份,做得越早,效果越好。


    隱瞞身份,並非旦夕之間的一蹴而就,這道理方然本來也明白,但始終沒有多麽激進的行動,因為按他的預測,人類世界的變遷,一開始還不會很劇烈,與其花時間周密部署、抹除真實身份的痕跡,還不如抓緊時間研究怎樣掌控聯邦的暴力機器。


    身份信息的泄露,如果是在掌控了一定規模的暴力之後,風險,其實也寥寥。


    然而隨著聯邦經濟刺激的發動,社會監控與管理體係在加速嬗變,一言蔽之,體係對公民信息的掌握程度、對公民行蹤的監控力度大增,更有進一步提升的趨勢。


    夏天的某一個清晨,照例開啟計算機,本地部署的監控程序“滴滴”報警,讓方然發現伯克利的校內網被nsa監控,每一部聯網終端的使用者都要實名、否則無法登陸,結合最近瀏覽的新聞,他就驟然間意識到:


    隱匿身份這件事,再不著手,恐怕就真的太遲了。


    這預感,並非是方然一下子發現網絡被監控,或者其他聯邦當局的信息監控手段,而突然感到棘手。


    單純從技術層麵考量,u看書 .uukanshu 聯邦調查局、國家安全局這些機構,並沒有在緊盯方然、而是以監控網絡的普遍策略掃描時,很尋常的例行公事;以方然現在的it水平,特別是多年來勤學不輟、實戰不止的經驗,哪怕這些機構專門來對付自己,他也有信心周旋一番,至少絕不會束手待斃。


    但,再怎樣高明的手段,逃得了一時,卻無法逃得過一世。


    隱匿身份,並非眼前的權宜之計、而是為同類間的最終火並做鋪墊,目標,不是為避免眼前的追查,而是避免同類必將采取的、依托人工智能的全麵調查,要保證在遙遠(或許並不遙遠)的未來不被輕易揪出,難度,比尋常的反偵察、信息隱匿要高出許多倍。


    最起碼,方然自己就很擅長這一手:


    譬如從網絡節點的曆史數據、或某一目標的曆史軌跡中得到線索。


    倘若著眼於未來,隨著人工智能、信息處理和大數據領域的進展,調查的難度還會進一步降低,從而對任何試圖隱匿身份的人構成重大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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